雜病源流犀燭
《雜病源流犀燭》,這部清代醫家沈金鰲的內科巨著,於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問世,乃《沈氏尊生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全書煌煌三十卷,以其系統的分類、深入的論述和精闢的見解,在中國傳統醫學的雜病研究領域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至今仍被視為內科名著而備受推崇。
書名中的「犀燭」二字,在作者沈金鰲的《自敘》中得到了深刻的闡釋。他以犀牛角能燭照幽暗(「燭幽」)為喻,認為人的通靈本性若不被私慾蒙蔽,亦能洞察精微,如同犀角燭幽一般。面對錯綜複雜的雜病,表裡、寒熱、虛實、陰陽往往難以辨別,病形紛呈,似是而非。沈金鰲認為,要在此等易蒙、易混、易淆、易蔽之中,確診病情,非得仰賴醫者通靈洞徹、精微求索的精神不可。這「犀燭」之喻,不僅點明了書名的由來,更揭示了作者對醫學診斷境界的追求——如犀牛角般穿透迷霧,洞察疾病的本質與源流。
本書的內容結構嚴謹而系統,沈金鰲將內科雜病劃分為七大門類:臟腑門、奇經入脈門、六淫門、內傷外感門、面部門、身形門、並在凡例中提及瘡瘍和跌撲閃挫等。這種分類體系,既依據病變所在的部位(臟腑、面部、身形),也考慮了病因性質(六淫、內傷外感),更將總持十二經脈的奇經八脈獨立成門,足見其分類思路的周全與宏闊。
書中對每種病證的處理方式是其核心特色。如《凡例》所述,沈金鰲為每種病「各著源流一篇」,這種「源流」的寫作模式,旨在追溯疾病的來龍去脈、形成原因,使醫者能夠知其由來,審其變遷。在每一病證的論述中,作者都力求「究其原委,悉其形症,考其方治」,並詳細分析「病情之變幻,病勢之緩急,病體之輕重」。這種層層深入、鉅細靡遺的寫作手法,確保了論述的完整性和實用性。
《雜病源流犀燭》的另一顯著特點是其對辨證論治的深入探究。沈金鰲強調「辨證求因,審因論治,依法立方,按方遣藥」,這體現了他理法方藥並重的學術思想。他認為,診斷疾病必須在辨清病證的基礎上追溯其病因,再根據病因和病機來確定治療原則,選定相應的方劑,並在方劑的指導下遣用藥物。書中援引了大量前人的醫學論述,並註明出處,這既顯示了作者博採眾長的廣闊視野,也方便讀者溯源考證。同時,他並非墨守成規,而是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和見解,對前人學說進行了取捨和補充,形成自己獨到的一家之言。正如《凡例》中所述,對於古人論說中精當而不及援引者,他也特意採錄於篇後,以補正文之不足。
脈診在本書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凡例》強調「知病必先知脈,既知脈方可識病」,因此在《卷首》便載有《脈象統類》,詳細闡述了脈法的要領。沈金鰲以浮、沉、遲、數、滑、澀為脈診的「六綱」,並將其他脈象歸入其中或與之並列。他不僅描述了各種脈象的特徵(如浮脈的「輕手乃得,重手不見」;洪脈的「如群波之湧」;芤脈的「中空兩邊實」;弦脈的「端直如新張弓弦」),更詳述了不同脈象在寸、關、尺三部出現時所主導的病證。這種對脈診的系統梳理和臨床應用的細緻指導,為讀者提供了重要的診斷工具。書末附載的人迎、氣口脈法,作為對常規三部脈診的補充,也體現了作者對全面診察方法的重視。
除了藥物治療,《雜病源流犀燭》還將導引等養生祛病之法納入其中。在每病方治之外附錄導引法,沈金鰲認為這是「養生家修煉要訣」,通過導引運動可「卻病」,「佐參藥力所不逮」。這表明他認識到治病不僅僅依靠藥物,還應結合患者自身的能動性,通過非藥物療法來輔助康復和調理,體現了一種綜合治療和預防的思想。
書中所涵蓋的病證範圍廣泛,包括了內科的常見病、多發病,乃至一些在當時被視為疑難的病症,如癰疽、瘰癧、癲狂、中風、腫瘤等。沈金鰲對這些疾病的病因病機分析、辨證論治方案,不僅有理論闡述,更融入了大量的臨床經驗,使得全書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他對瘡瘍、跌撲閃挫等病證的論述(雖傷於外,必致侵及於內,有害於臟腑經絡),也突破了單純內科的範疇,體現了中醫「內外一體」的整體觀念,以及面對外傷時兼顧內部臟腑經絡損傷的必要性。
沈金鰲的學術成就對後世影響深遠。清代著名醫家王清任在其《醫林改錯》中,多次引用《雜病源流犀燭》的論述,佐證了自己的觀點。近代中醫大家張錫純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也對此書給予了高度評價。這些都說明了《雜病源流犀燭》在學術史上的承傳價值和其理論的生命力。
總而言之,《雜病源流犀燭》是一部集大成的內科專著。沈金鰲以「犀燭」之精神,窮盡雜病之源流,詳述病證之形情,精研辨證之方法,廣採古今之良方,並結合自身的臨床實踐和獨到見解,構建了一個全面而深入的雜病理論與臨床體系。其結構嚴謹、論述詳盡、理法方藥契合、兼及非藥物療法,對脈診等基本功的強調,以及對各種病證的系統梳理,使其不僅是清代醫學的代表作,也是中醫學習者和臨床醫家今天依然重要的參考文獻,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實用意義。儘管時代變遷,但書中體現的中醫整體觀念、辨證論治原則以及對病因病機的深刻認識,至今仍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值得我們深入研讀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