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醫案》~ 卷五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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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2)

1. 治吐血精義說

大凡虛勞之人,亡血失精,津液消耗,治之尤難。《內經》云:針藥所莫制者,調以甘藥。《金匱》遵之,而用小建中、黃耆建中二湯急建其中氣,令脾胃強而津液旺,自然精生血充而真陰以足。余曾考仲景治吐血之方,載在《雜病論》十六卷中,專論暴血,恨遭祿山兵火,遂湮沒無傳。

自唐迄今,千有餘歲,偽撰雜出,《局方》甚行,世人皆曰吐血是火病,斯言一出,而治之者,概用知、柏、歸、地,悶心泥膈,欲治血而反耗血,竟致百不一救,傷哉!其殺運使然也。國朝喻嘉言先生出,深會其旨,但用稼穡作甘之味,而酸鹹辛苦,在所不用,誠得神聖之心傳,為後世振聾覺聵者,善哉嘉言,有功千古。

慧殫心數十年,廢寢忘食,博考方書,研窮經典,探賾索隱,而會通之,提其綱,復挈其領,且咀嚼其義味,真無有過於嘉言先生者。觀其心法,惟建脾中之陽氣為第一義。健脾中之陽氣,一舉有三善焉,一者脾中之陽氣旺如天晴日朗,而龍雷潛伏也;一者脾中之陽氣旺能宣散胸中窒塞之陰氣,如太空不留纖翳也;一者脾中之陽氣旺而飲食運化精微,復生其已竭之血也。

況乎地氣必先蒸土為濕,然後上升為云,若土燥而不濕,地氣於中隔絕矣,天氣不常清乎?今之方書,妄引久嗽或勞痰中見血之陽證不敢用健脾增咳為例,不思咯血即有咳嗽,不過氣逆上厥之咳,氣下則不咳矣。而吐衄又有陰火、陽火之分。如感六淫之邪氣者,陽火也,則宜以苦寒折之;根於七情之逆氣者乃系陰火。

陰火者,龍雷火也,相火也。相火居於命門,寄於肝膽,所以為乙癸同源,故有龍火、雷火之稱。肝屬木,居東配震,震為雷,所以為雷火也;命門居坎北,在兩腎中間,龍火居焉,故曰龍藏海底,動則火騰,所以為龍火也。龍雷二火藏肝腎中,未動不知其為火也,及其一發,暴不可御,以故載陰血而上溢矣。

夫龍雷之性,必陰雲四合,然後遂其升騰之勢,若天晴日朗,則退藏不動矣。凡用寒涼清火之藥者,皆以水制火之常法,若施之於陰火,未有不轉助其虐者也。古方治龍雷之火,每用附、桂引火歸元之法,然施暴血之證可暫不可常。蓋已虧之血不能制其悍,而未動之血恐不可滋之擾耳。

救世君子,凡遇斯證,必以崇土為先,土厚則陰濁不升,而血患自息也。究而論之,治龍雷之火全以收藏為主,以秋冬之時則龍潛雷伏也,其治法載在三卷《相火龍雷論》中,反復參詳,而治吐血之法無餘蘊矣。故余案曰:治吐血者,不得喻嘉言之傳,不讀《絳雪丹書》,雖皓首窮經,終是下工而已矣。

適來時勢,醫者、病家一見吐血,認為火證,用藥多以歸、地、芩、連,鮮用參、苓、耆、術。又有親朋,毫不知醫,交口妄勸,寧用寒涼,勿用熱藥,以致不可救療。自誤者無足惜,誤人者,閻羅王肯輕釋乎?余謹剖心瀝血相告,且誓之曰:今而後治吐血不遵嘉言、養葵之法而誤人者,死入犁耕地獄,並旁操鄙見與天,妄薦醫而誤人者,均同此罪。

2. 血病

客有問於余曰:失血一證,危急駭人,醫療鮮效,或暴來而頃刻即逝,或暫止而終亦必亡,敢問有一定之方,可獲萬全之利否?余曰:是未可以執一論也,請備言之。

凡血證先分陰陽,有陰虛、陽虛,陽虛補陽,陰虛補陰,此真治之法,人所共知。又有真陰、真陽,陽根於陰,陰根於陽,真陽虛者,從陰引陽;真陰虛者,從陽引陰。復有假陰、假陽,似是而非,多以誤人。此真、假二字,曠世之所不講,舉世之所未聞,在雜病不可不知,而在血病為尤甚,汝知之乎?

既分陰陽,又須分三因:

風、寒、暑、濕、燥、火,外因也。過食生冷,好吃炙煿,飢飽無度,外之因也。

喜、怒、憂、思、恐,內因也。勞心好色,內之因也。

跌撲閃挫,傷重瘀蓄者,不內外因也。

既分三因,而必以吾身之陰陽為主,或陰虛而挾內外因也,或陽虛而挾內外因也。蓋陰陽虛者,在我之正氣虛也;三因者,在外之邪氣有餘也。《內經》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不治其虛,安問其餘?

客問曰:吐、衄血者,從下炎上之火也,暑、燥、濕、火,宜有之矣,何得有風寒之證?曰:此六淫之氣俱能傷人,暑熱者,十之一二,火燥者半,風寒者半,而火燥之後,卒又歸於虛寒矣。

《內經》曰:歲火太過,炎暑流行,肺經受邪,民病血溢、血泄。又曰:少陽之復,火氣內發,血溢、血泄,是火氣能使人失血也。又曰:太陽司天,寒淫所勝,血變於中,民病嘔血、血泄、鼽衄、善悲。又:太陽在泉,寒淫所勝,民病血見,是寒氣使人失血也。又云:太陰在泉,濕淫所勝,民病血見,是濕氣能使人失血也。

又云:少陰司天之政,水火寒熱,持於氣交,熱病生於上,冷病生於下,寒熱凌犯,能使人失血者也。太陰司天之政,初之氣,風濕相搏,民病血溢,是風濕相搏血溢也。又曰:歲金太過,燥氣流行,民病反側咳逆,甚則血溢,何獨火乎?況火有陰火、陽火之不同,日月之火與燈燭之火不同,爐中之火與龍雷之火不同。

又有五志過極之火,驚而動血者,火起於肝;憂而動血者,火起於肺;思而動血者,火起於脾;勞而動血者,火起於腎。能明乎火之一字,於血之理則思過半矣。

劉河間先生特以五運六氣暑火立論,故專用寒涼以治火,而後人宗之。不知河間之論,但欲與仲景傷寒對講,各發其所發之旨耳,非通論種種不同之火也。自東垣先生出,而論脾胃之火,必須溫養,始禁用寒涼。自丹溪先生出,而立陰虛火動之論,亦發前人所未發,可惜大補陰丸補陰丸二丸中,俱以黃柏知母為君,而寒涼之弊又盛行矣。

嗟乎!丹溪之書不息,岐黃之道不著,余特撰陰陽五行之論,以申明火不可以水滅,藥不可以寒攻也。

六淫中雖俱能病血,其中獨寒氣致病者居多。何也?蓋寒傷營,風傷衛,自然之理。又太陽寒水,少陰腎水,俱易以感寒。一有所感,皮毛先入,肺主皮毛,水冷金寒,肺金先受,血亦水也,故經中之水與血,一得寒氣,皆凝滯而不行,咳嗽帶痰而出,問其人必惡寒,切其脈必緊,視其血,中間必有或紫或黑數點者,此皆寒淫之驗也。醫者不察審其證,便以陰虛火動,而概用滋陰降火之劑,病日深而死日迫矣。

余嘗用麻黃桂枝湯而愈者數人,皆一服得微汗而愈。蓋汗與血一物也,奪血者無汗,奪汗者無血。余讀《蘭室秘藏》而得此意,因備記以廣其傳。

一貧者,冬天居大室中,臥大熱炕,得吐血,求治於余。余料此病大虛弱而有火熱在內,上氣不足,陽氣外虛,當補表之陽氣,瀉里之虛熱,是其法也。冬天居大室,衣蓋單薄,是重虛其陽,表有大寒,壅遏裡熱,火邪不得舒伸,故血出於口。憶仲景所著《傷寒論》中一證,太陽傷寒,當以麻黃發汗而不與,遂成衄血,卻以麻黃湯立愈。

獨有傷暑吐衄者,可用河間法,必審其證,面垢,口渴喜飲,乾嘔,腹痛或不痛,發熱或不發熱,其脈必虛,大汗出者,黃連解毒湯主之,甚者白虎湯

《金匱方》云:心氣不足,吐血、衄血者,瀉心湯主之。大黃二兩,黃芩黃連各一兩,水三升,煮取一升,頓服之。此正所謂手少陰心經之陰氣不足,本經之陽火亢甚,無所輔,肝肺俱受其火而病作,以致陰血妄行而飛越,故用大黃瀉去其亢甚之火,黃芩救肺,黃連救肝,使之和平,則陰血自復而歸經矣。

愚按:暑傷心,心氣既虛,暑氣故承而入之,心主血,故吐衄。心既虛而不能生血,恐不宜過用寒涼以瀉心,須清暑益氣湯中加生地、丹皮,兼犀角地黃治之。蓋暑傷心亦傷氣,其人必無氣以動,脈必虛,宜以參、耆助氣,使氣能攝血,斯無弊也。

客問曰:既雲鬚分陰陽,則吐衄者陰血受病,以四物湯補血是矣,參、耆補氣奚用之?而復有謂陽虛補陽之說何耶?曰:子正溺於世俗之淺見也。自王節齋制《本草集要》有云,陰虛吐血者,忌用人參,服之則陽愈旺而陰愈消,誤服人參者死。自節齋一言,而世之受病治病者,無問陽虛陰虛而畏參如砒毒矣。

冤哉!冤哉!蓋天地間之理,陽統乎陰,血隨乎氣,故治血必先理氣,血脫必先益氣,古人之妙用也。

凡內傷暴吐血不止,或勞力過度,其血過行,出如湧泉,口鼻皆流,須臾不救即死,急用人參一兩或二兩,為細末,入飛羅面一錢,新汲水調如稀糊,不拘時啜服,或口臭亦可。古方純用補氣,不入血藥,何也?蓋有形之血不能速生,無形之氣所當急固,無形自能生有形也。

若有真陰失守,虛陽泛上,亦大吐衄,又須八味地黃湯固其真陰,以引火歸原,不宜用人參,其火既引之而歸矣。人參又所不禁,陰陽不可不辨,而先後之分,神而明之,存乎人耳。

凡失血之後大發熱者,名曰血虛發熱。古方立當歸補血湯,用黃耆一兩、當歸六錢。名曰補血湯,而以黃耆為主,陽旺能生陰血也。丹溪於產後發熱,用參、耆、歸、芎、黑姜以佐之。或問曰:乾薑辛熱,何以用之?余曰:姜味辛,能引血藥入氣分而生新血,神而明之。不明此理,見其大熱,六脈洪大,而誤用發散之劑,或以其象白虎湯證而誤用白虎湯,立見危殆,不可救矣,慎之哉!

客又曰:陽能統陰,既聞命矣,傷寒吐血,亦聞命矣,然除傷寒外,或者寒涼之藥,不能不少加一二以殺其火勢,至於辛熱之品,以火濟火,恐一入口而直衝不止奈何?寧和平守中,以免怨謗何如?若丹溪產後而用乾薑者,為有惡露凝留,故用之以化其瘀,未必可為典要也。

余見先生治血證不惟不用寒涼,而反常用大辛熱之藥,屢以奏功,不已霸乎?余曰:子之言,不讀古書,不究至理,不圖活人之命者也,試撿古人之名言以驗之。

《金匱方》云:吐血不止,側柏葉湯主之。效如桴鼓,列方於下:

側柏葉(炒黑)、乾薑(炒黑)各二兩,陳艾(揉絨熟)三把(炒),干馬通(炒黑)一兩。合煮四碗,每溫服一碗。

凡吐血不已,則氣血皆虛,虛則生寒,是故用柏葉,柏葉生而向西,乃稟兌金之氣而生,金可制肝木,木主升,金主降,取其升降相配,夫婦之道,和則血得以歸藏於肝矣,故用是為君;乾薑性熱,炒黑則止而不走,用補虛寒之血;陳艾性溫,能入內而不炎於上,可使陰陽之氣反歸於里,以補其寒,用一味為佐;用馬通者,為血生於心,心屬午火,於是用午獸之通,主降火,消停血,引領而行為使。仲景治吐血準繩,可以觸類而長之。

《仁齋直指》云:血遇熱則宣流,故止血多用涼藥,然亦有氣虛挾寒,陰陽不相為守,營氣虛散,血亦錯行,所謂陽虛陰必走耳,外必有虛冷之狀,法當溫中,使血自歸於經絡,可用理中湯南木香,或用乾薑甘草湯,其效甚速。又有飲食傷胃,或胃虛不能傳化,其氣上逆,亦能吐衄,木香理中湯甘草乾薑湯。出血諸證,每以胃藥收功。

《曹氏必用方》:吐血,須煎乾薑、甘草作湯與服,或四物理中湯亦可,如此無不愈者。若服生地、藕節、茅根、竹茹,去生便遠。

《三因方》云:理中湯能止傷胃吐血,以其方最理中脘,分別陰陽,安定氣血。按:患者果身受寒氣,口受冷物,邪入血分,血得冷而凝,不歸經絡而血妄行者,其血必黑黯,其色必白而夭,其脈必微遲,其身必清涼,斯時不急用薑、桂,而用涼血之劑殆矣。臨證之工,宜詳審焉。

褚氏云:喉有竅,咳血殺人;腸有竅,便血殺人。便血猶可治,咳血不易醫。飲溲尿,百不一死;服寒涼,百不一生。血雖陰類,運之者其和陽乎?玩和陽二字,褚氏深達陰陽之妙者矣。

王海藏云:胸中積聚之殘火,腹裡積久之太陰,上下隔絕,脈絡部分陰陽不通,用苦熱以定若中,使辛熱以行於外,升以甘溫,降以辛潤,化嚴肅為春溫,變凜冽為和氣,汗而愈也。

然餘毒土苴,猶有存者,周身陽和,尚未泰然,心中微燥而思涼飲,因食冷物、服涼劑,陽氣復消,余陰再作,脈退而小,弦細而遲,激而為吐、衄者有之,心肺受邪也;下而為便血、尿血者有之,腎肝受邪也;三焦出血,色紫不鮮,此重沓寒濕化毒,凝泣水穀道路,浸潰而成。若見血證,不詳本末,便用涼折,變乃生矣。

客又問曰:吐衄可用辛熱,為扶陽抑陰,始聞命矣,然復有真陽、真陰之說,可得聞乎?答曰:醫家之言陰陽者,氣血盡之矣,豈知火為陽氣之根,水為陰血之根乎?吾所謂水與火者,又非心與腎之謂,人身五行之外,另有一無形之火、無形之水流行於五臟六腑之間,惟其無形,故人莫得而知之。試觀之天,日為火之精,故氣隨之;月為水之精,故潮隨之。

如星家看五行者,必以太陽、太陰為主,然此無形之水火,又有以太極為之主宰,則又微乎微矣。此天地之正氣,而人得以生者,是立命之門謂之元神,無形之氣謂之元氣,無形之水謂之元精,俱寄於兩腎之間,故曰五臟之中,惟腎為真,此真水、真火、真陰、真陽之說也。

客又問曰:真陰、真陽與血何干乎?答曰:子但知血之為血,而不知血之為水也,人身涕、唾、津、液、痰、汗、便、尿皆水也,獨血之水隨火而行,故其色獨紅。腎中之真水乾則真火炎,血亦隨火而沸騰矣,腎中之真火衰則真水盛,血亦無附而泛上矣,惟水火奠其位,而氣血各順布焉,故以真陰、真陽為要也。

客問曰:既是火之為害,正宜以水治之,而先生獨曰火不可以水滅,而反用辛熱何耶?答曰:子但知火之為火,而不知火有不同也,有天上之火,如暑月傷暑之病是也,方可以井水沃之,可以寒涼折之,若爐中之火,得水則滅;在人身即脾胃之火,脾胃之中無火,將以何者蒸腐水穀,而分溫四體耶?至於相火者,龍雷之火,水中之火也,龍雷之火得雨而益熾,惟太陽一照而龍雷自息,及秋冬陽氣復藏而雷始收聲,龍歸大海矣,此火不可水滅而用辛熱之義也。

當今方書亦知龍雷之火不可以水滅,不可以直折,但其注皆曰黃柏、知母之類是也,若是,依舊是水滅直折矣,誤天下蒼生者,此言也,哀哉!

客又問曰:黃柏、知母既所禁用,治之將何如?若與前所論理中溫中無異法,何必分真陰、真陽乎?答曰:溫中者,理中焦也,非下焦也,此係下焦兩腎中先天之真氣,與後天心、肺、胃、脾有形之體毫不相干,且乾薑、甘草、當歸俱入不到腎經,惟仲景八味腎氣丸斯為對證。腎中一水一火,熟地壯水之主,附、桂二味益火之原,水火既濟之道。

蓋陰虛火動者,若腎中寒冷,龍宮無可安之宅穴,不得已而遊行於上,故血亦隨火而妄行,今用附、桂二味純陽之火加於六味純陰水中,使腎中溫暖,如冬月一陽來復於水土之中,龍雷之火自然歸就於原宅,不用寒涼而火自降,不必止血而血自安矣。若陰中水乾而火炎者,去附、桂而純用六味,以神水配火,血亦自安,亦不必去火。

總之,保火為主。此仲景二千餘年之秘,豈後人所能筆削一字哉?

客又問曰:假寒假熱之說何如?答曰:此真病之狀,惑者誤以為假也。經曰:少陰司天之政,水火寒熱持於氣交,熱病生於上,冷病生於下,寒熱凌犯而爭於中,民病血溢、血泄。《內經》蓋指人之臟腑而言。少陰司天者,腎經也,凡腎經吐血者,俱是下寒上熱,陰盛於下,逼陽於上之假證。

世人不識而為其所誤者,吾獨窺其徵而以假寒治之,所謂假對假也。但此證有二,有一等少陰傷寒之證,寒氣自下腎經而感,小腹痛,或不痛,或嘔,或不嘔,面赤,口渴不能飲水,胸中煩躁,此作少陰經外感傷寒看,須用仲景白通湯之法治之,一服即愈,不再作。白通湯用附子一枚、姜(炙黃)三錢,藥煎好,入蔥白四莖,加入人尿、豬膽汁和服。

又有一等真陰失守,命門火衰,火不歸原,水盛而逼其浮游之火於上,上焦咳嗽氣喘,惡熱面紅,嘔吐痰涎出血,此係假陽之證,須用八味地黃湯引火歸元。茲二方俱用大熱之藥,倘有方無法,則上焦煩熱正甚,復以熱藥投之,入口即吐矣。須以水探冷,假寒驅之,下咽之後,冷性既除,熱性始發,因而嘔噦皆除,此加人尿、豬膽汁於白通下,以通拒格之寒也。用八味地黃湯亦復如是。

倘一服寒涼,頃刻即逝,慎之哉!

客又問曰:真假之說,至矣精矣,吾何辨其為假而識之耶?又何以識其為傷寒與腎虛而辨之耶?曰:此未可以易言也,將欲望而知之,是但可以神遇,而不可目欲也;將欲聞而知之,是可以氣聽,而不可心符也;將欲問而知之,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也;將欲切而知之,得之心而應之手,巧則在人,父不能傳其子也。

若必欲言之,姑妄言乎,余辨之舌耳,凡有實熱者,舌苔必燥而焦,甚則黑;假熱者,舌雖有白苔而必滑,口雖渴而不能飲水,飲水不過一二口,甚則少頃亦吐出,面雖赤而色必嬌嫩,身作燥而欲坐臥於泥水中,此為辨也。

傷寒者,寒從下受之,女人多有此證,大小便閉,一劑即愈,此暴病也;陰虛者,大小便俱利,吐痰必多,此陰虛火衰之極,不能以一二藥愈,男女俱有之,縱使引得火歸,又須參、耆補陽兼補陰,歲月調理,倘不節欲,終亦必亡而已。余所傳如此,不過糟粕耳,所望於吾子者,得意而忘言,斯得之矣。

凡治血調理,須按三經用藥,心主血、脾裹血、肝藏血,歸脾湯一方,三經之藥也。遠志、棗仁補肝以生心火,茯神補心以生脾土,參、耆、甘草補脾以固肺氣,木香者先入脾,總欲使血歸脾,故曰歸脾者。有鬱怒傷脾、思慮傷脾者尤宜。火旺者加山梔子、粉丹皮,火衰者加丹皮、肉桂。又有八味丸以培先天之根,治無餘法矣。

薛立齋遇星士張東谷談命時,出中庭,吐血一二口,問之曰:賤軀久有此證,遇勞即發。余曰:此勞傷肺氣,其血必散,視之果然。遂與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山藥熟地、茯神、遠志服之而愈。

翌早請見,云服四物、黃連、山梔之類,血益多而倦益甚,得公一劑,吐血頓止,精神如故,何也?答曰:脾統血,肺主氣,此勞傷脾肺,致血妄行,故用前藥健脾固肺之劑,而血自歸其原,效如桴鼓。

一男子咳嗽吐血,熱渴痰盛,盜汗遺精,用六味地黃丸料,加麥冬、五味治之而愈。後因勞怒,忽吐紫血塊,先用花蕊石散化其紫血,又用獨參湯漸愈。後每勞則吐血一二口,脾脈與肺腎脈皆洪數,用歸脾湯、六味地黃丸而愈。

一童子年十四,發熱吐血,余謂宜補中益氣湯以滋化源,不信,用寒涼降火愈甚。始謂余曰:童子未室,何腎虛之有?參、耆用之奚為?余述丹溪云:腎主閉藏,肝主疏泄,二臟俱有相火,而其繫上屬於心,為物所感則易於動心,動則相火翕然而起,雖不交會,其精已暗耗。又《褚氏精血篇》云:男子精未滿而御女以通其精,則五臟有不滿之處,異日有難狀之疾。

遂與補中益氣湯、六味地黃丸而瘥。

愚謂童子之證,須看先天父母之氣,而母氣為尤重。凡驚風、痘疹、腎虛發熱,俱以母氣為主。如母有火者,其子必有火;其母脾虛者,子必多脾病;母火衰者,子必從幼有腎虛證,如齒遲、行遲、語遲、囟門開大、腎疳等證,皆先天不足。從幼填補,亦有可復之天,不必如上所言,方有血證。

客又問曰:吐血、衄血,同是上炎之火,一出於鼻,一出於口,何也?答曰:東垣云:衄血出於肺,從鼻中出也;嘔血出於胃,吐出成碗成盆也;咯血、唾血出於腎,血如紅縷在痰中、唾中,咳咯而出也;痰涎血者出於脾,涎唾中有少血散浸而出也。東垣論雖如此,然肺不特衄血,亦能咳血、唾血;胃不特嘔血,肝亦嘔血。

蓋肺主氣,肝藏血,肝血不藏,亂氣自兩脅中逆而出之。然總之是腎水隨相火炎上之血也,腎主水,水化液為痰、為唾、為血,腎脈上入肺,循喉嚨,挾舌本,其支者從肺出,絡心注胸中,故病則俱病也。但衄血出於經,衄行清道;吐血出於胃,吐行濁道。喉與咽,二管不同也。

蓋經者走而不守,走經之血隨氣而行,火氣急,故隨經直犯清道而出於鼻,其不出於鼻者,則為咳咯,從肺竅而出於咽也。胃者守營之血,守而不走,存於胃中,胃氣虛不能攝血,故令人嘔吐,從喉而出於口也。今人一見吐衄,便以犀角地黃湯為必用之藥,然耶?否耶?曰:犀角地黃湯乃是衄血之的方,若陰虛火動吐血與咳咯者,可以借用成功,若陽虛勞力及脾胃虛者,俱不宜用。蓋犀,水獸也,焚犀可分水,亦可通天。

鼻衄之血,從任督而至巔頂,入鼻中,惟犀角能下入腎水,水由腎脈而上引,地黃滋陰之品,故為對證。今方書所載,如無犀角以升麻代之,犀角、升麻氣味形性迥不相同,何以代之?答曰:此又有說焉,蓋緣任沖二脈附足陽明胃經之脈亦入鼻中,火鬱於陽明而不得泄,因成衄者,故升麻可代。升麻陽明藥也,非陽明經衄者不可代。

衄亦有陰虛火衰者,其血必點滴不成流,須用壯火之劑,不可概用犀角。有傷寒病五六日,但頭汗出,身無汗,際頸而還,小便自利,渴飲水漿,此瘀血證也,宜犀角地黃湯、桃仁承氣湯,看上下虛實,用犀角地黃湯治上,桃仁承氣湯治中,代抵當湯治下,斟酌用之可也。

有血從齒縫中或牙齦中出,名曰齒衄,亦系陽明、少陰二經之證。蓋腎主骨,齒者骨之標,其齦則屬胃土,又上齒止而不動屬土,下齒動而不止屬水。凡陽明病者,口臭不可近,根肉腐爛,痛不可忍,血出或如湧,而齒不動搖,其人必好飲,或多啖炙煿、肥甘、豢養所致,內服清胃湯,外敷石膏散,甚者服調胃承氣湯,下黑糞而愈。或有胃虛熱者,以補中益氣湯加丹皮、黃連。

若得少陰病者,口不臭,但浮動,或脫落出血,縫中出血,或痛,或不痛,此火乘虛而出,服安腎丸而愈。愚常以水虛有火者六味加骨碎補,無火者用八味加骨碎補一兩,隨手而應;外以雄鼠脊骨散敷之,齒動復固。又有齒痛連腦者,此係少陰傷寒,用麻黃附子細辛湯,不可不知。

又有小兒疳證出血,口臭肉爛者,蘆薈丸主之。

有怒氣傷肝而成吐衄者,其人必唇青、面青、脈弦,須用柴胡梔子清肝散。又有鬱氣傷脾者,須用歸脾湯加丹皮、山梔。推而廣之,世人因鬱而致血病者多。凡郁皆肝病也,木中有火,郁甚則火不得舒,血不得藏而妄行。但郁之一字,不但怒為郁,憂為郁,怒與憂固其一也。

若其人素有陰虛火證,外為風寒暑濕所感,皮毛閉塞即為郁,鬱則火不得泄,血隨火而妄行,鬱於經絡則從鼻而出,鬱於胃脘則從吐而出。凡系郁者,其脈必澀,其人必惡風、惡寒,不知者便以為虛而溫補之,誤矣,須視其面色必滯,必喜嘔,或口苦,或口酸。審果有如是證,必當舒散其鬱為主,木鬱則達之,火鬱則發之是也。

其方惟逍遙散為的藥,外加丹皮、吳萸、水炒黃連,隨手而應。止血後,若不用六味地黃丸多服以滋其陰,翌日必發。吾於五郁論中詳言之矣。

有飲酒過多,傷胃而吐,血從吐後出者,以葛花解醒湯加丹皮,倍黃連,使之上下分消,酒病愈,血亦愈矣。

有過啖炙煿辛熱等物而得者,上焦壅熱,胸腹滿痛,血出黑紫成塊者,可用桃仁承氣湯從大便導之,此釜底抽薪之法。

已上二證,雖屬內傷,猶作有餘之證治之,可用前法也。

有婦人發熱,經水適來適止,譫語,晝輕夜重,如見鬼狀,其小便利,或不禁,此名熱入血室,須用小柴胡湯紅花、生地、丹皮、肉桂、歸尾破血之劑。

熱入血室又方:人參、當歸、柴胡、青皮、桃仁、穿甲(炒珠)、萬年霜(見婦科門)。

若舌乾口臭,大便秘結,方內加大黃三錢(酒浸)、羚羊角三錢(磨末)。

此吾師所制方也,屢用屢效。

按:用柴胡提出少陽;歸尾、桃仁、紅花以破血結;羚羊角瀉熱清肝,廓清目中之鬼;青皮以開脅下之結;萬年霜引裡熱從前陰而出;穿山甲直達瘀結之處,以攻其堅;人參大補元氣,以載諸藥而行其用。其有中寒而經血適斷者,是又寒入血室也,仲景雖未言及,然亦理之所有者也。

曾醫一證,予以意為之,方用耆、朮、參、附、薑、桂、山楂沒藥、穿甲,數劑而愈。若遇中寒而經水適來者,或經期已滿者,俱不顧慮其血,但宜溫經散寒,此皆一定而不可易之法也,附此以廣後學之所識焉。

有墜車墜馬,跌僕損折,失血瘀蓄,腫痛發熱者,先以桃仁、酒軍、川芎、歸尾、赤芍、丹皮、紅花行血破瘀之劑折其銳氣,而後區別治之以和血消毒之藥。張子和常以通經散、神佑丸,大下數十行,病去如掃,不致有跛癃殘躄之患。又常以此法治杖瘡腫痛發熱欲絕者,下十餘行而腫消熱退,真不虛語也。

有產後惡露未盡,兒枕作痛者,須用桃仁、紅花、歸尾、川芎、赤芍、粉丹皮行血破血之藥,加薑、桂辛熱以行其瘀。又有虛痛無餘血者,當另行溫補,不可概用破血之劑。

且以今時之弊言之。夫人之吐衄,非陰虛即陽虛,余備言矣。今人一見吐衄失血,概以為陰虛者血虛也,舍四物,何法乎?火動者熱也,非芩、連、知、柏,何藥乎?咳嗽者火也,非紫菀百部、知母、貝母,何物乎?丹溪、節齋俱有明訓,豈能外之。誰知陰虛之證,大抵上熱下寒者多,始而以寒涼進之,上焦非不爽炔,醫者病者,無不以為道在是矣。稍久則食減,又以為食不化,加神麯、山楂。

再久而熱愈盛,痰咳愈多,煩躁愈甚,又以藥力欠到,寒涼增進,而瀉泄、腹脹之證作矣,乃以枳殼大腹皮寬中快氣之品又進,至此不斃,將待何時?是故咳嗽吐血,時時發熱,未必成瘵也,服四物湯、黃柏、知母之類不已,則瘵成矣。胸腹膨脹,悒悒不快,未必成脹也,服山楂、神麯之藥不已,則脹成矣。

面目浮腫,小便秘澀,未必成水也,服滲利之藥不已,則水成矣。氣滯膈塞,未必成噎也,服枳殼、青皮寬快藥不已,則噎成矣。成則不可服藥,及阽於危,乃曰病犯條款,雖對證之藥,無可奈何也。

薛立齋醫一男子,年十六,發熱咳嗽,痰中見血。余曰:火旺之際,必患瘵證。遂用六味地黃丸、十全大補湯兼服,不二旬而愈。後不謹慎,瘵證復劇,仍用前藥而愈。是年冬娶妻,至春其證復作,父母憂之,俾其外寢,雖其年少,尤喜謹疾,煎服補中益氣湯三百餘劑,六味地黃丸數十斤而愈。

治驗

向日在瀘城,曾治曾榮慶,患虛勞咳嗽,予已治愈三載矣,並囑禁服涼藥,後因納寵,酒色沉迷,忽吐血不止,醫用瀉火之劑而血愈吐,又用止血之劑,悶亂不安,飲食不進,昏暈欲死,病者醫家相依為苦,聞予在江邑署中,買舟告急。按其脈小細,數而微,其勢將脫,刻不容緩。

予曰:此血不歸經,俗醫誤認為火,肆用寒涼,真陽受困,恐無及也。榮慶曰:悔不聽先生之言,至有今日之苦。書曰:自作孽,不可活,宜也。痛念老母年逾八旬,膝下幼子無養,望先生垂憐,自當結草。予曰:僕不居功,亦不認過也,但視有緣否耳。乃與天師引血湯,用黃耆一兩六錢,當歸七錢,黑荊芥穗五錢,粉丹皮、黑側柏葉、黑姜灰各三錢,炙草二錢,官揀參一錢(另熬,沖藥水),服之一劑而血頓止,略進稀粥。

此方之妙,不專補血,妙在補氣,尤妙在不單去止血,反去行血以止血,血得寒而凝滯不行,逢散則歸經而不逆,救危亡於呼吸之間,實有神功也。再進一劑而起床,繼用補中益氣湯合六味地黃湯十劑,滋化源以補腎水,而行動如常。後服人參鹿茸丸一料,而元氣大復也。

向遊永寧,曾治陳秀才,因父互訟被辱,怒氣吐血,傾囊而出,昏暈於地,知予在孫公署內,急延予診。按之六脈沉小,惟左關弦細而數。其兄知醫,乃謂予曰:用止血藥可乎?曰:不可,若強止之則氣悶而不安。又問:用補血藥可乎?曰:不可,若驟補之則胸痛而不受。

曰:先生高論,補、止皆不可,已聞命矣,敢問治之將何法?曰:乃弟因怒氣傷肝,一團鬱氣結在胸中,以致沖激而吐,宜逍遙散吞左金丸二劑,而舒散其肝木之郁。繼服散血平氣湯白芍二兩,當歸一兩,黑荊芥穗、軟柴胡、鮮紅花、黑姜灰、黑梔子各三錢,甘草一錢,水煎服。

夫怒氣傷肝,不能平其氣,故至大吐,不先舒肝而遽止血,愈激動肝木之氣,氣愈旺而血愈吐矣。方中白芍多用,妙竟平肝,又能舒氣,荊芥穗炒黑,皆能引血歸經;柴胡舒肝神品,適是開鬱之劑,所以奏功甚速,而攝血歸經甚神也;至於當歸,非用補血,不過佐白芍以成功耳。果服一劑而氣舒,連服二劑而血無矣。

再服歸脾湯解鬱結、生脾血,兼服八仙長壽丸加牛膝、鹿茸,以滋補腎肝而愈。

曾治友人周大有之妾,性多欲、忽暴崩不止,昏暈床褥,適余在渝回,彼知請診。按其脈小無力,乍有乍無,乃血脫之象。大有曰:敝妾還可治否?余曰:幸脈小身涼,可有救。危乃與安崩湯,用黃耆、白朮各一兩,另用人參二錢,煎湯調三七末三錢沖服,可反危為安也。

夫血崩之後,惟氣獨存,不補氣而單補血,緩不濟事,今亟固其欲脫之氣,佐之三七末三錢以澀其血,真氣固而血自不脫也。果服一劑而崩止。吾意男女好色,均皆所同,遂與補中益氣湯合六味地黃湯,大劑煎飲十餘劑,頓愈。又與六味地黃丸加龜膠、鹿茸、鹿鞭三味,配服一料而元氣大復。

曾治李符山之妻,午膳後聞夫舟覆,怒氣填胸,忽患血崩,四肢作逆,痰涎上湧,促騎求診。按之六脈沉小,惟左關尺細數無倫。乃與逍遙散加黑山梔、黑側柏、黑姜灰各三錢,炒黑馬通(即干馬糞,收貯經年者佳)五錢,桔梗、枳殼、半夏各二錢,白蔻一錢,為細末,調藥水服一劑,吐出痰涎碗許,神思稍清,明晨進稀粥一碗。惟左乳脅脹痛,寒熱往來,欲嘔不嘔,四肢困倦。

予曰:此肝火熾盛,中州不運。遂與六君子湯加柴胡、梔仁、芥穗,而諸證頓退,惟血崩時下。其吉歸家謝曰:拙荊恐肝火未息,先生用涼血之藥可乎?予曰:不可,此乃心、肝、脾三經血弱氣虛,宜服補中益氣湯補脾土,脾統血也。連服四劑而崩止。乃與鹿茸、鹿鞭加於六味地黃丸內,兼服前湯而元氣復,明年四十八雙生。

曾治雷元子,素患衄血,一日長流不止,奔走求治,至即昏暈倒地,觀者駭然。予曰:不妨,乃用黃梔子一枚、香白芷一錢,紙卷燒存性為末,以筆管吹之,其血立止而蘇,令人扶歸。乃父曰:今承妙方,雖然止住,但每月數發,其流異常,敢求先生垂憐,再施妙劑,拔去根株,否則此子終必亡於此病也。

予曰:我有收血妙方,治之當效,用黃耆、熟地、生地、當歸各一兩,黑荊芥穗、黑側柏葉、黑姜灰各三錢,用水煎調三七末三錢,明日前證即作,乃與一劑,少傾其衄微流而止。此方補血而不專補血,妙在補氣止血,而不專止血,尤妙在引血歸經,夫血即歸經,氣又生血,自然火不沸騰,相安無事矣。果服一劑而安。

連進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三十餘劑,兼服八仙長壽丸,至今不發。

曾醫廩貢王美秀,患吐血發熱,其病已久,精神倦怠,肌肉瘦削,向治無效,漸見沉重,乃一日暴吐,昏暈床褥,其氣將絕,周身俱冷,獨心中微溫,乃兄料不能起,將衣冠盡附其身,時夜將半忽蘇,云到城皇祠中,父命速回,又昏昏睡去,次早促騎求治。余診其六脈沉小而微,手足厥逆。

余即用加味補中益氣湯:黃耆、白朮、當歸、沙參各五錢,升麻一錢,柴首三錢,懷山、茯苓、麥冬各三錢,遠志二錢,五味子六分,紅棗六枚,干熟地八錢。煎服一劑而蘇,連進二劑而飲食漸進,精神亦長。再用補中益氣湯兼服龜鹿地黃丸而痊。贈我詩曰:

國手肱三折,青囊蘊太和。

一經仙術點,幾嘆俗家訛。

虎口醫原少,杏林種已多。

壽人還壽世,到處沭恩波。

曾治曾其恆乃弟,冬月患吐血,老醫與以犀角、芩、連、知、柏數劑,叫楚煩亂,不能起床,其吐加劇,乃兄皇皇求治。按其六脈沉小而微,勢在將脫,刻不容緩。余曰:此太少二陰中寒之證,前醫不明六經,不知分經辨證、溫中散邪,肆用寒涼克伐脾陰,真陽受困,故其血沖激而出,孤陽將絕,危候也,猶幸脈微身涼,諒或可救。乃與黃耆、白朮各用八錢,半夏、乾薑各二錢,砂仁、白蔻各一錢,碾細末,沖藥水服。

一劑而蘇,連進四劑而血頓止,飲食漸進。因臥室當風,夜即壯熱無汗,腹痛作泄,人事懨懨,又似不救之象。余細審之壯熱無汗者,寒傷營也,腹痛作泄屬少陰,急於前方中加肉桂、故紙大劑溫里,少加麻黃、桂枝各三錢兼散太陽表邪,服一劑而熱退身安,腹痛作泄俱已。改服補中益氣兼服龜鹿地黃丸一料而愈,明年康壯生子。

曾治國學陽厚重,冬月患吐血,其人本實先撥,因構訟失算,忿激暴吐,是夜嘔鮮血盈盆,昏暈於地,不能床褥,舉室倉皇莫措,伊戚其恆,代為請診。按之六脈沉微。余曰:爾勿憂,是病雖險,猶幸身溫脈微。經脈篇云:凡失血證,脈微身涼者生,吐衄後,其脈洪數、身熱者死。

足下是勞傷肺腎,又兼肝木仲郁,故其血沖激而吐,但非我不能及。乃與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茯神、遠志、懷山、熟地,大劑煎服而安。多服補中益氣兼地黃丸而愈。

曾治門人王臣傑,受業未幾,患白濁,伊岳知醫,與之調理一載無效,轉加吐血,飲食俱困,脹悶不安,伊師代為請治。余細察之,病在太少二陰。斯時不為之扶脾固腎,一味克削,致犯腎肝。余述丹溪云:腎主閉藏,肝主疏泄,脾主化導。今脾、腎、肝三經失職,而誤用茯苓、去白陳皮泄其精氣,開其孔道,以致玉關不禁,精無統攝。又妄謂為火,肆用寒涼,孤陽將絕之候,何可及也?其父變色曰:如先生之言,此子微矣。

余曰:以脈決之。按之沉小而微。乃曰:王氏有福,乃郎之證雖險,幸脈微小,天猶或永其壽,爾勿憂,吾與治之。遂與黃耆、白朮各五錢,砂仁八分,炒黑姜二錢,炙草、白蔻各一錢。煎服一劑而人事稍定,連服數劑而血頓止,飲食漸進,精神益增。又與補中益氣湯、歸脾湯生脾血,滋化源,兼服六味地黃丸壯水之主,逾月脾胃頓強,精神倍長。乃父喜形於色,其後每見,敬恭有加焉。

曾治四弟秉珍,暴患吐血盈盆,每吐則面青,形神俱倦,不思飲食,坐臥不寧。按之六脈沉小,自胸前背心微熱,心中甚緊。余曰:此少陰、厥陰二臟受傷,惟肝尤甚,因怒氣所致。乃與逍遙散煎服,吞左金丸三十粒,以疏肝氣,兼和脾氣,二劑而血漸微。繼與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茯神、遠志、懷山、熟地、生薑、棗子,連進數劑,以攝血歸經而愈。自謂強壯,即不服藥,已三年矣。

去冬復吐,時因貿易匆匆,不以為事,今春加劇,方來求藥,仍與前逍遙散方加左金丸二劑,加味補中益氣湯連進數十劑,神氣清爽,飲食漸旺,身漸強壯。吾弟顏曰:今而後我再不敢不信藥矣。又問:歸脾湯可服乎?曰:可,但其方中去木香、甘草,加五味子、肉桂脾腎兩補,兼服龜鹿地黃丸壯水之主、補血生精而愈。

曾治徐桂之女李徐氏,年三十,患大便久下鮮血,醫治三載無功,起坐不寧,昏暈床褥,飲食不進,肌肉瘦體,白若枯骨,內兄為之請診。按之六脈沉微,勢在將脫,不可救也。乃勉強作劑,用干熟地一兩,當歸七錢,酒芍五錢,川芎三錢,黑姜灰、黑側柏葉、黑馬通各五錢,炙草一錢,令進六劑。旬日外不見信息,余意其病必死矣。

否知兩旬,其兄來寓曰:余妹因近日移居,諸事匆匆,是以覊絆,今特請愚來致謝先生,並求補劑。余聞搖首曰:嘻!令妹之壽長也,李氏之福也,我之藥力幸遇也,余焉得居功哉?又與補中益氣湯,兼服龜鹿地黃丸,而元氣大復,明年生子。

曾治南邑張配先,其家殷實,年三十患癆瘵,前士乃用全真滋膏治之,一載無功,病在垂危,伊舅宋肇堂代為請視。診之兩寸浮大而空,餘脈沉微,面部黑黯,毛髮乾燥,膚無潤澤,形神俱疲,聲啞無音,欲咳氣緊,步履維艱。

余曰:足下初患三陰虛寒之證,法當驅陰回陽,醫者不知分經辨證,一味滋陰,以致陰愈長而陽愈虧,種種難明之疾具矣,然欲治之,非數百劑之湯藥、數十斤之丸餌不可問,愈期以年計,不可以月計,僕方認勞也。彼曰:賤軀十死,只冀一生耳,先生憐而救之,敢不惟命是聽。

爰與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茯苓、半夏、訶子銀杏,三十餘劑,病未增減。又與前藥三十劑,兼服八味丸加鹿茸、去附子十二斤,咳聲雖小,其音清亮。又三十劑,其氣漸平。又服十全大補四十劑,前丸十二斤,是時冬至,明年仲春,湯丸服畢,皮膚光澤,聲音諧和,歡笑如舊矣。又與人參養營湯六十劑,前丸十二斤,又明年春,病已痊愈。

彼曰:再服一年,庶免後患。余曰:善。又與補中益氣湯四十劑以滋化原,龜鹿地黃丸十六斤滋補腎肝,至今十五載而無恙。計服湯藥二百三十劑,丸餌五十二斤,此服藥之最有恆者,予亦遇之罕矣,可為較量錙銖,不知愛身惜命者示。

曾治西席達夫樊孝廉,向有血證,來家館復作,人事倦怠,飲食少進,面青唇黑。余曰:先生貴恙乃心、肝、腎、脾四經俱屬虧損。先與逍遙散一服,吞左金丸三十粒以舒肝和脾,而神氣清爽。再與補中益氣湯加麥冬、北味、茯神、遠志、懷山、熟地以滋化源,攝血歸經,兼服龜鹿地黃丸一料,壯水生血而愈。明年赴京,至今不發。

又治其弟廩生三錫,亦余西賓也,同患血證,亦用前法,調理而愈。次年體偏枯,右手足不遂,乃與獨活寄生湯二十劑,補中湯加紅花三分、黃柏三分,史國公藥酒四十斤,湯藥二十劑而痊愈。藥酒方多,試之神驗者惟此。

向日在渝,曾治張洪泰,年五十,形體魁梧,酒色過度,本實先撥,忽吐衄盈盆,昏暈床褥,不省人事,知余在英公署中,告急請治。按其脈,右寸浮大而空,左關弦細而數,余俱沉小,皮膚微溫。余曰:血勢奔騰,脫證已俱,刻不容緩。乃用人參五錢,黃耆一兩,當歸七錢,熟棗仁三錢,濃煎二次,布漉去渣,調真三七末三錢。

行內有知醫者,進而問曰:血乃有形之物,今忽暴吐,則一身之中,如大兵之後,倉廩空虛,田野蕭然,何況傾囊,其無血以養可知,斯時不急生血補血,先生方中一味補氣,得無迂而寡效乎?余哂曰:治吐血不得喻嘉言之傳,不讀趙養葵《絳雪丹書》,雖皓首窮經,終歸無用。經云:有形之血,不能速生,而無形之氣,所當急固。

當奉為吐衄之妙訣!蓋血乃有形之物,氣乃無形之化,有形不能速生,而無形實能先得,況有形之物必從無形中生來,陽生則陰長之義,不知補氣正所以補血,生氣正所以生血也。今既大吐,只存幾希一線之氣,若不急補其氣,一旦氣絕,在何地補血而生血哉?問者大悅,唯唯而退。煎服一劑而蘇,血亦頓止。

又與歸脾湯去木香、甘草,加五味、肉桂煎湯,調鹿茸末數十劑,兼配六味地黃丸一料服之而愈,元氣大復。

曾治庠生聶子聞,年十八,患吐血,屢治不效,乃堂伯灼三公,為人孝友,視侄如子,來寓求診。按之右關微澀而芤,餘脈如常。余曰:飲食所傷,而致吐血。乃與理脾滌飲四劑,飲食有味,精神漸爽。忽又吐血甚多,其伯曰:恐乾薑燥動其血。余曰:非也,今多吐者,早有停蓄,乃為積滿之故也,皆由脾胃氣虛,致不能傳布,法當理脾健胃,大補中氣,宣暢胸膈。又服數劑,而血漸止。

乃與補中湯加麥、味、茯神、遠志、懷山、熟地,兼服六味地黃丸加五味子、鹿茸而愈。

又治庠生閔晉士,年十六,患吐血甚多,諸醫罔效,形神倦怠,懶於行動,乃舅譚秀才送來求治。余曰:童子未室,病何沉重致此?問前所服之藥,一味滋陰清火,損傷脾胃,以致飲食頓減,胸中作痞,四肢無力。乃與加味補中益氣湯以滋其化原,兼以攝血歸經,又兼服理脾滌飲宣暢胸膈,六十餘劑。

繼用歸脾湯去木香、甘草,加五味子、肉桂、鹿茸,脾腎兩補而愈。

曾醫恆裕李曜採,其年六十有六,為人公直,因店務匆匆,未暇省親,每云思念親恩,寸心如割。乃一日忽報老母棄世,仰天捶心,口吐鮮血,昏暈於床。醫者不察病因,但據其形體健旺,主用三稜莪朮、黑醜、大黃等破血破氣,寒涼肆投,脾胃大傷,胸腹痞滿,咳嗽增劇,飲食大減,形神俱憊,舉動艱難,留連日久,舌苔積粉,口吐癰膿,腥臭稠黏。醫又曰:肺已壞矣,藥不必服,速具衣棺可也。

幸有屈、戴二契交者,不忍坐視,迫余治之。余曰:病者與僕交厚情深,恨當日不信余言,致害深矣,我亦無如之何也,今承二公美意,非不欲救餘生,奈病沉危,恐不可及。乃勉強與以人參養營湯加附片、倍熟地煎服,一劑安眠熟睡,明日而人事稍蘇,面上病色略退,儼有可生之象。連進十劑,飲食漸進。

再服二十劑,行動自如,精神漸起。又與加味補中益氣湯,兼服龜鹿地黃丸而安。三載後,因店務勞心,血又復吐,其勢誠不可當,病者惶惶,人事困倦,形羸不堪,仍求余治。遂與洋參三錢,黃耆八錢,白朮五錢,自片乾薑(炒黑)五錢,炙甘草二錢。煎服二劑而血頓止。

繼服干極熟地一兩,山藥、山萸各四錢,粉丹、澤瀉、茯苓各三錢,麥冬五錢,北味八分,歷兩旬而元氣大復。若用真正官參更妙。

已上治內傷吐衄諸案,必多重用黃耆,昧者不知,予為暢發其妙。黃耆為諸藥之長,本草冠之為首,如建中湯用黃耆治諸虛不足。《準繩》曰:血不足而用黃耆。黃耆味甘,加甘草而益氣,此仲景二千餘年之秘,故東垣補中益氣湯中多用之,近世鮮有知其補氣之功,補氣即是補血,血從氣中生也。經曰:無陽則陰無以生,無陰則陽無以化。

以甘益胃而生血,厥有旨哉。余思當歸補血湯黃耆五倍於當歸,而慧之所以重用者,即此意也,敢以告之同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