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法圓通
清代醫家鄭欽安所著《醫法圓通》,是一部回歸醫道本源、強調醫者心法運用的重要著作。此書於同治十三年(1874年)成書,雖僅四卷,篇數亦不多,然其對醫理的闡述深入骨髓,旨在示人以活法,而非泥於方藥,於當時及後世醫學界均產生了深遠影響。
本書的核心思想,誠如作者在〈敘〉中所言:「不揣鄙陋,採取雜症數十條,辨明內外,判以陰陽,經方時方,皆納於內,俾學者易於進步,有戶可入。」又曰:「萬病總是在陰陽之中。仲景分配六經,亦不過將一氣分布上下、左右四旁之意…舍陰陽外,豈另有法哉!」可見鄭欽安深信,醫學的根本在於陰陽。天地萬物,乃至人體氣機的盈縮消長、病症的虛實變化,無不涵蓋在陰陽二字之中。仲景的六經辨證,在他看來,亦是對人體一氣在不同層面、不同方位的陰陽分布及客邪伏匿的探究,最終仍不離陰陽的範疇。因此,辨明病症的陰陽屬性,是診斷與治療的關鍵所在。
書名「醫法圓通」本身便蘊含了鄭欽安對醫道的理解與期許。在知非敬的〈序〉中,讚許鄭氏之學「漸臻圓通之境」,故名其書。而沈古齋的〈序〉則更為詳盡地解釋了「圓通」的內涵。他認為「醫者,意也」,此「意」並非憑空想像,而是醫者對病患氣機、陰陽虛實、內外表裡等狀況的深刻洞察與準確把握。這種「意」能使醫者在面對千變萬化的病症時,猶如撥弄一顆圓潤無礙的珠子,能圓轉自如地運用各種攻補之法,達到「收效則如一」的境地。此等境界,上合天道神明,下契生化造化,通於無窮,才能流傳後世,是為「圓通」。這「意」即是「醫法」,是從對河圖洛書、先天後天八卦等天地數理的體悟中來,從對人體氣機的洞明中來,最終化為臨症辨證施治的智慧。因此,「醫法圓通」指的正是這種以深刻的「意」為基礎,靈活變通、通達無礙的醫學方法。
《醫法圓通》的最大特色在於強調「圓機活法」,正如介紹中所述,它示人以「法」而不泥於「方」。這一點與鄭欽安對古人「師其法而不泥其方」的推崇一脈相承。他認為,醫者應深入理解仲景等先賢的辨證思路和用藥原則,掌握其精髓(即「法」與「意」),而非僅僅背誦湯頭、照搬方劑。疾病是複雜多變的,個體差異巨大,固守成方往往難以應對臨床的真實情況。唯有掌握了辨證的根本原則(陰陽虛實),並能靈活運用,才能針對不同的患者、不同的病況,開出最為恰當的處方。書中雖收錄經方與時方,但重點在於指導如何根據陰陽辨證來選用方藥,而非羅列方劑供人套用。
在卷一的〈用藥弊端說〉中,鄭欽安尖銳地指出了當時醫界及病患存在的種種問題。他批評一些醫者不求醫理、不探玄奧,只記幾個湯頭、藥性,一遇危症便手足無措,只會「見頭治頭,見腳治腳」。他更痛斥一些病家,略懂皮毛便自作聰明,對醫生開出的方藥妄加評議、添減,甚至因誤服亂治而釀成重症,卻歸咎於醫生。他尤其反對「好貴惡賤」的用藥觀念,即盲目追捧人參、枸杞、龜鹿等滋補品,卻畏懼桂枝、麻黃、附子、大黃、芒硝、石膏等峻猛之藥。鄭欽安旗幟鮮明地指出,判斷藥物好壞的唯一標準是其是否符合病症的陰陽虛實之理。「病之當服,附子、大黃、砒霜,皆是至寶。」這句話振聾發聵,體現了他破除迷信、回歸醫理本質的勇氣和決心。他以用兵為喻,闡述了用藥的策略與方法,強調治療慢性虛損之症需要耐心與時間,不可急躁頻繁換醫。這些論述不僅是醫學技術的指導,更是對醫者和病患心態的教誨,體現了其仁慈而嚴謹的醫德。
卷一開篇列出的〈各症辨認陰陽用藥法眼〉,以及隨後具體討論的〈心病不安〉等內容,則展示了鄭欽安如何將其陰陽辨證理論應用於臨床。在論述心病不安(心跳心慌)時,他首先將其區分為心血不足(屬陰虛)和心氣不足(屬陽虛)兩類,並詳細列舉了各自的典型症狀,如心血不足者多煩、小便短赤、咽乾、肌膚枯槁、脈細數或洪大等,而心氣不足者則少神、喜臥懶言、小便清長、多言多勞則心中潮熱自汗等。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描述症狀,還深入剖析其背後的病機,如心氣不足導致陽不能統血,血無所制而出現潮熱自汗等陰證蜂起。這種辨證方法,緊扣陰陽虛實的根本,為臨床診斷提供了清晰的思路,體現了其「治病求本」的精神。
總而言之,《醫法圓通》並非一本包羅萬象的方劑大全,而是一本闡述醫理、教授醫法、鍛鍊醫者思維的著作。鄭欽安藉由對陰陽理論的深刻闡釋、對「圓機活法」和「醫者意也」的強調,以及對臨床常見弊端的批判,引導醫者回歸中醫最根本的辨證論治法則。他以《靈》、《素》、《難經》為根基,以仲景醫學為範本,將複雜的醫理化繁為簡,歸結於陰陽。書中內容雖不求包羅萬象,但求精闢獨到,尤其對陽虛、陰虛等體質和病機的論述,更是其學術思想的特色所在。通過研讀此書,不僅能學習到具體的辨證思路和用藥原則,更能領悟中醫的靈魂與智慧,培養作為一個優秀醫者所需的洞察力、變通能力和仁心。這是一部值得反覆品味、體悟其「圓通」真諦的醫學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