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法圓通》~
1. 卷一
2. 用藥弊端說
用藥一道,關係生死。原不可以執方,亦不可以執藥,貴在認證之有實據耳。實據者何?陰陽虛實而已。陰陽二字,萬變萬化。在上有在上之陰陽實據,在中有在中之陰陽實據,在下有在下之陰陽實據。無奈仲景而後,自唐宋元明以逮本朝,識此者固有,不識此者最多。([眉批]醫不執方藥,在平日求至理而探玄奧。
一得上中下陰陽實據,用藥即不誤人。病家知此理法,延醫入門,以此審其高下,決其從違,《萬病回春》立說之功不淺。此先醫醫,而後醫病家,具見良工心苦。)其在不識者,徒記幾個湯頭,幾味藥品,不求至理,不探玄奧,自謂知醫。一遇危症,大海茫茫,陰陽莫曉,虛實莫辨,吉凶莫分。
一味見頭治頭,見腳治腳。幸而獲效,自誇高手。若不獲效,延綿歲月。平日見識用盡,方法使完,則又籍口曰:病入膏肓,藥所難療。殊不知其藝之有未精也。更有一等病家,略看過幾本醫書,記得幾個湯歌藥性,家人稍有疾病,又不敢自己主張,請醫入門開方去後,又或自逞才能,謂某味不宜,某味太散,某味太涼,某味太熱,某味或不知性,忙將《本草備要》翻閱,看此藥能治此病否。
如治與病合則不言,不與病合則極言不是,從中添減分兩,偶然獲效,自矜其功,設或增病,咎歸醫士。此等不求至理,自作聰明,每每釀成脫絕危候。雖盧緩當前,亦莫能治,良可悲也。更有一等富貴之家,過於把細些小一病,藥才入口,稍有變動,添病減病,不自知也,又忙換一醫,甚至月延六七位,每每誤事。([眉批]學養兼到之醫,方能識此火候,太非易易。
)不知藥與病有相攻者,病與藥有相拒者,豈即謂藥不對證乎?何不多延數時,以盡藥力之長哉。
予觀古人稱用藥如用兵。有君臣,有佐使,有嚮導;有緩攻,有急攻,有偷關;有上取,有下承,有旁取;有寒因寒用、熱因熱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諸法。豈非知得藥與病有相拒相鬥者乎?予願富貴之家,不可性急,要知病系外感,服一三道發散藥,有立見松減些者。氣滯、食滯、腹痛、卒閉之症,服行氣消導開竅之品,有片刻見效者。
若系內傷虛損日久,誤服宣散、清涼、破氣、滋陰等藥,釀成咳嗽白痰、子午潮熱、盜汗骨蒸、腹脹、面腫、氣喘等症,又非三五劑可見大功。所以古人治病,有七日來復之說,或三十劑、五十劑,甚至七八十劑,始收全功者矣。
最可怪者,近之病家,好貴惡賤,以高麗參、枸杞、龜、鹿、虎膠、阿膠、久制地黃、鹿茸等品,奉為至寶。以桂、麻、薑、附、細辛、大黃、芒硝、石膏等味,畏若砒毒。由其不知陰陽虛實至理,病之當服與不當服耳。([眉批]捫蝨而談,其言侃侃,有若無人之慨。)病之當服,附子、大黃、砒霜,皆是至寶。
病之不當服,參、耆、鹿茸、枸杞,都是砒霜。無奈今人之不講理何,故諺云:參、耆、歸、地,治死人無過;桂、附、大黃,治好人無功。溯本窮源,實由於不讀仲景書,徒記幾個幸中方子,略記得些各品藥性,懸壺於市,外著幾件好衣服,轎馬往來,目空一世。並不虛心求理,自謂金針在握。
仔細追究,書且點不過兩篇,字且畫不清幾個,試問尚能知得陰陽之至理乎?東家被他桂、附治死,西家被他硝、黃送命。相沿日久,釀成此風。([眉批]淋漓盡致。)所以病家甘死於參、耆、歸、地之流,怕亡於薑、附、硝、黃之輩。此皆醫門不幸,亦當世之通弊也。
予願業斯道者,務將《內經》,《難經》,仲景《傷寒》、《金匱》,孫真人的《千金》、《翼》諸書,與唐、宋、金、元,朱、張、劉、李並各後賢醫書,彼此較量,孰是孰非。更將予所著《醫理真傳》並此《醫法圓通》,留心討究。陰陽務求實據,不可一味見頭治頭、見咳治咳,總要探求陰陽盈縮機關與夫用藥之從陰從陽變化法竅,([眉批]醫學骨髓,盡此一語,學者潛心。)而能明白瞭然,經方、時方俱無拘執。
久之,法活圓通,理精藝熟,頭頭是道,隨拈二三味,皆是妙法奇方。觀陳修園先生《三字經》,列病數十條,俱言先以時方治之,不效,再求之《金匱》,明是知道近日醫生之胸中也。然時方如四君、六君、四物、八珍、十全、歸脾、補中、六味、九味、陰八、陽八、左歸、右歸、參蘇、五積、平胃、柴苓、逍遙、敗毒等方,從中隨證加減,亦多獲效。大抵利於輕淺之疾,而病之深重者,萬難獲效。
修園所以刻《三字經》與《從眾錄》之意。不遽揭其非,待其先將此等方法用盡,束手無策,而後明示曰,再求《金匱》,是教人由淺而深,探求至理之意也。竊以《金匱》文理幽深,詞句奧古,閱之未必即解其至理,誠不若將各證外感內傷陰陽實據,與市習用藥認證雜亂處搜出,以便參究。
予豈好辨哉?予實推誠相與,願與後世醫生同入仲景之門,共用仲景之法,([眉批]一片婆心。)普濟生靈,同登壽域,是所切望也。
白話文:
用藥這一門學問,關係著人的生死存亡。原本就不應該死守著固定的藥方,也不應該執著於特定的藥材,最重要的是要根據病情的真實依據來判斷用藥。所謂的真實依據是什麼呢?就是陰陽的虛實變化。陰陽這兩個字,變化萬千。在身體的上部,有上部的陰陽虛實依據;在身體的中部,有中部的陰陽虛實依據;在身體的下部,也有下部的陰陽虛實依據。無奈自張仲景之後,從唐朝、宋朝、元朝、明朝到現在的清朝,能了解這一點的醫生固然有,但不了解的醫生更多。
那些不了解陰陽虛實依據的醫生,只是死記硬背一些湯頭,記住一些藥材,不去探求醫學的真理,不去研究醫學的奧妙,就自認為懂醫術。一旦遇到危急重症,就如同在大海中迷失方向,不明白陰陽的變化,分辨不出虛實的情況,也分不清吉凶的預兆。只是一味地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僥倖治好病,就自誇醫術高明;如果治不好病,就拖延患者的病情,耗費時間。等到平日所學的知識用盡,方法都用完了,就找藉口說:病已經深入膏肓,藥物難以治療。卻不知道是自己的醫術不精。
還有一種病人,只是稍微翻閱過幾本醫書,記住一些湯頭歌訣和藥性,當家人稍微生病時,又不敢自己做決定,請醫生來開藥之後,又自以為是,認為某味藥不適合,某味藥太過發散,某味藥太過寒涼,某味藥太過燥熱,某味藥可能不了解藥性。急忙翻閱《本草備要》,看看這味藥能不能治療這個病。如果藥物和病情相符,就不說話;如果不相符,就極力反對,從中添減藥量。偶爾僥倖治好病,就自誇是自己的功勞;如果病情加重,就把責任歸咎於醫生。這種不探求醫學真理,自作聰明的行為,常常會釀成患者病情加重,甚至死亡的危險。即使是名醫扁鵲再世,也無法救治,實在可悲。
還有一種富貴人家,對於一些小病,過於小心謹慎。藥剛入口,稍微有點變化,不管是病情加重還是減輕,自己都搞不清楚,就急忙換一位醫生,甚至一個月換六七位醫生,常常耽誤病情。他們不知道藥物與疾病之間有互相攻伐的關係,疾病與藥物之間也有互相排斥的關係,難道就因此說藥不對症嗎?為什麼不多服藥幾天,讓藥物發揮最大的效力呢?
我看古人說用藥如同用兵。藥物有君藥、臣藥、佐藥、使藥,還有引導藥;用藥方法有緩慢進攻、快速進攻、偷襲關卡;有向上取的,有向下承接的,有從旁邊迂迴的;還有寒症用寒藥、熱症用熱藥、閉塞用通開的、通暢的用通暢的藥物等各種方法。難道不是知道藥物與疾病有互相排斥、互相鬥爭的情況嗎?我希望那些富貴人家不要太過急躁。要知道如果是外感疾病,服用一、兩劑發散藥,病情就會馬上減輕一些;如果是氣滯、食積、腹痛、突然閉塞的病症,服用行氣、消食、開竅的藥物,很快就會見效。如果是內傷虛損,日積月累造成的疾病,如果誤服宣散、清涼、破氣、滋陰等藥物,就會導致咳嗽痰多、下午或子時發熱、盜汗、骨蒸、腹脹、面部浮腫、氣喘等病症,這就不是三五劑藥就能見效的。所以古人治病,有七天病情會反覆的說法,有的要服三十劑、五十劑,甚至七八十劑藥,才能徹底治好病。
最奇怪的是,現在的病家喜歡昂貴的藥材,厭惡便宜的藥材,把高麗參、枸杞、龜板、鹿茸膠、虎骨膠、阿膠、久制的熟地黃、鹿茸等藥材奉為至寶,把桂枝、麻黃、生薑、附子、細辛、大黃、芒硝、石膏等藥材看作是砒霜毒藥一般。這是因為他們不了解陰陽虛實的道理,不知道哪些藥該用,哪些藥不該用。如果病症適合服用,附子、大黃、甚至砒霜都是至寶;如果病症不適合服用,人參、黃耆、鹿茸、枸杞都是砒霜。無奈現在的人不講道理,所以俗語說:「人參、黃耆、當歸、熟地,治死人沒過錯;桂枝、附子、大黃,治好人也沒功勞。」追根究底,實在是因為不讀張仲景的醫書,只是死記硬背一些碰巧對症的方子,稍微記住一些各種藥材的藥性,就開始行醫賣藥,穿著華麗的衣服,坐著轎子往來,目中無人。他們不虛心求學,自認為掌握了醫學真理。仔細追究起來,他們連醫書都讀不通兩篇,連字都寫不清幾個,試問他們怎麼可能了解陰陽虛實的奧妙呢?東家因為服用他開的桂枝、附子而死,西家因為服用他開的芒硝、大黃而喪命。時間久了,就形成了這種不良風氣。所以病家寧願死在人參、黃耆、當歸、熟地等藥物下,也不願意死在生薑、附子、芒硝、大黃等藥物下。這都是醫界的悲哀,也是當今社會的通病。
我希望從事醫學的人,務必將《黃帝內經》、《難經》、張仲景的《傷寒論》、《金匱要略》、孫思邈的《千金方》、《千金翼》等醫書,以及唐、宋、金、元時期,朱丹溪、張元素、劉完素、李東垣等各個後世名醫的著作,互相比較研究,辨別是非。還要將我所著的《醫理真傳》和《醫法圓通》仔細研究。在辨證論治時,一定要找出陰陽虛實的真實依據,不可以只是一味地頭痛醫頭、見咳醫咳,總要探求陰陽消長變化的關鍵,以及用藥時從陰從陽的變化方法。只有徹底明白這些道理,才能不拘泥於經方或時方。時間久了,就能靈活運用藥方,醫理精深,醫術純熟,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醫理,隨手拈來二三味藥,都是巧妙的良方。看陳修園先生的《醫學三字經》,列舉數十種疾病,都說先用時方治療,如果無效,再求助於《金匱要略》,這明顯是知道現在醫生的醫術水平。然而時方如四君子湯、六君子湯、四物湯、八珍湯、十全大補湯、歸脾湯、補中益氣湯、六味地黃丸、九味羌活湯、陰八味、陽八味、左歸丸、右歸丸、參蘇飲、五積散、平胃散、柴苓湯、逍遙散、敗毒散等方,從中隨證加減,也多能見效。大多適用於治療輕淺的疾病,對於病情深重的疾病,很難見效。陳修園之所以刻印《醫學三字經》和《從眾錄》,並不是直接指出這些時方的錯誤,而是等大家把這些方法都用盡,束手無策時,才明白地說:「再去研究《金匱要略》」,這是教人由淺入深,探求醫學真理的意思。我認為《金匱要略》的文理深奧,語句古老,讀起來未必能馬上理解其中的奧妙,實在不如將各種外感內傷疾病的陰陽虛實依據,以及市面上常用的藥物及其所對應的病情,整理出來,以便大家參考研究。
我難道喜歡辯論嗎?我是真心誠意地希望與大家互相勉勵,希望與後世的醫生們一起進入張仲景的醫學殿堂,一起運用張仲景的醫學方法,普遍救助世人,一同達到長壽的境界,這是我的迫切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