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之研究

《傷寒之研究》一書,出自中西惟忠之手,雖朝代不詳,然僅從其卷一的開篇內容,已能窺見此書非僅止於傳統醫學知識的闡述,更是一部帶有強烈考證與批判色彩的著作。作者對於醫學源流、經典文本的真偽及其傳承問題,進行了深入的辨析,尤其對《傷寒論》及其作者張仲景相關的論述,展現出獨到的見解與質疑精神。

書開篇由對「傷寒」的普遍性介紹切入。傷寒,在中醫學中被定義為感受寒邪所致的急性外感疾病,其典型症狀包括發熱、惡寒、頭痛、身痛、無汗、口渴、脈浮緊等。這段介紹闡述了傷寒的病因——感受寒邪,病機——寒邪凝滯、陽氣不展,診斷依據——臨床表現,以及治療原則——解表散寒、宣肺透熱,並提及常用藥物(麻黃、桂枝、白朮、生薑、大棗等)與預防方法。此外,還簡要列舉了傷寒的臨床表現、診斷、治療方法(中醫與西醫對比)、併發症(肺炎、心肌炎、腦膜炎、腎炎)及預後注意事項。這部分內容是典型的中醫對傷寒的基礎認知,為全書的研究主題奠定了背景。然而,書的獨特性隨即在卷一的具體章節中顯現。

在〈題名辨〉一章中,作者首先回溯了醫藥的源頭,雖稱「昉於農黃氏」,但旋即對被視為經典的《素問》、《靈樞》提出了質疑。作者認為這兩部書雖托名黃岐氏,卻未必真實記錄了他們的問答,更可能是後人假借體裁,如後來的「或問」形式。他從文風、時代背景(與《尚書》對比)等角度,質疑《素問》《靈樞》的成書年代,認為其文辭風格難以追溯到六朝之上,甚至可能是先秦或六朝的偽撰、拼湊之作,強調閱讀時必須審慎選擇。

作者進一步探討古代醫學知識的傳承方式,認為早期醫術多是「不傳之書,而傳於言」,即以口授心傳為主,因此史書記載的著名醫家如和緩、俞胕、文摯、扁倉等,徒有其名,其具體醫術難以考證。對於《八十一難經》(傳為扁鵲所著),作者同樣抱持懷疑態度,指出史書並無扁鵲作《難經》的記載,或云是吳呂廣所偽撰,認為其非正統之書,亦難以考證。儘管秦始皇焚書坑儒時醫書得以倖免,作者卻認為古代醫書的完整傳承仍然稀少,真正傳於書的可能是「禁方」而非醫道的全貌,醫術的精髓仍需面命口授。

在此背景下,作者將目光聚焦於東漢的張仲景。作者高度評價張仲景,稱其「集大成以建之規則」,所著的《傷寒論》是「方術之傳於書之創」,是醫學方法傳於書的「獨創」,也是當今唯一可考的古代醫學著作。因此,作者將《傷寒論》奉為「萬世之規則」,將張仲景譽為「長沙醫聖」、「方法之祖」。這一論斷極具份量,意味著作者在中醫典籍體系中,將《傷寒論》置於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超越了《素問》、《靈樞》等。有趣的是,作者對於《金匱要略》和《玉函經》是否為獨立於《傷寒論》之外的著作,也表示懷疑,認為它們可能只是《傷寒論》的美稱,就像將張仲景比作聖人,也將其書比作金玉一般。他推測《傷寒論》本就包含了對雜病的論述,後人為了區分或因有「金匱」「玉函」的稱呼,才將論中涉及雜病的部分「剽竊」出來。這顯示了作者在考證文本時,不僅質疑更早的經典,也對與《傷寒論》相關的傳承問題進行辨析。

接著在〈自序辨〉中,作者將批判的矛頭指向了《傷寒論》卷首的「自序」。作者首先討論了寫序的傳統,認為秦漢以前作者並無自序的習慣(以莊周、司馬遷為例,認為司馬遷的《太史公自序》在卷後且有其特定旨趣,不同於後來的題序),而近代的自序可能源於急於銷售的心態。基於這一歷史觀點,作者質疑仲景氏在卷首寫自序的真實性。他進一步從文本內容進行考證,指出序中提到撰書參考了《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平脈證辨》等,然而對照《傷寒論》正文,卻發現其內容與這些所謂的參考書並無明顯契合之處,或僅是表面相似而不可信。此外,序中提及的「五藏府俞」、「經絡陰陽」、「人迎趺陽」、「三部九候」、「明堂闕庭」等概念,也被作者認為與《傷寒論》的本旨不符。作者斷言,這個序言並非出自張仲景之手,而是「後之黠者,不推仲景氏之本旨,偽擬以欺人者耳」(後來的聰明人,未能領會仲景的真意,偽造序言來欺騙他人)。他甚至反問,如果《素問》《難經》等書的成書年代已晚於東漢,又如何能與仲景之言相契合呢?這段論述深化了作者對《傷寒論》文本純粹性的追求,試圖剝離後人可能添加或偽造的部分。

卷一的第三部分〈脈法及平脈法辨〉,則聚焦於醫學診斷中的重要方法——脈診,並再次展現了作者的考證與批判精神。作者首先肯定了王叔和及其《脈經》在脈診領域的精深造詣,認為王叔和對二十四脈、七表八里九道、配合三焦五藏六府、三部九候等體系的闡述達到了「極其精微」的程度,堪稱天賦異稟。然而,作者隨即將王叔和的脈法與張仲景的脈法進行對比。他指出,張仲景的脈法相對簡潔,主要以「浮沉」來統括,區分陽(表)與陰(裡)之位,而「緩緊遲數滑澀」等是附屬於浮沉之上的差異(相差以系之)。張仲景強調脈象必須與證候(臨床表現)相符(須與證相愜),不「苟誣於我」。作者明確指出,仲景氏並未使用王叔和那樣複雜的分類體系(七表八里九道、三焦五藏六府、三部九候)。他甚至認為,《傷寒論》中偶爾提及「三部陰陽」之處,也是後來對仲景本旨的「儳及」或「玷污」。

作者強烈反對將王叔和的脈診體系與仲景的相混淆。他推測,或許是王叔和私下學習張仲景的醫術,但在撰寫或傳抄時,因其自身在脈診上的高深造詣,不經意間將其更為精微的脈法融匯進去,或者後來的抄寫者誤將兩者混淆而流傳至今。作者對一些具體的脈象分類也提出了批評,例如將大、浮、數、動、滑一概歸為陽,將沉、澀、弱、弦、微一概歸為陰,認為這不符合仲景以浮沉定陰陽之位、其他脈象為差異的原則。他強調,仲景所言的「陰陽」是表裡疾病之位,而不是脈象本身的分類。例如《傷寒論》中的「陽浮而陰弱」、「陰陽俱緊」、「陽脈澀,陰脈弦」,都是指病位的陰陽與脈象的組合,而不是脈象本身只屬於陰或陽。

此外,作者對後世流行的寸口脈法也進行了批判。他反對以尺寸(寸關尺)來區分脈的陰陽,也反對以醫師手指感受的輕重(如加之以中)來判斷浮沉。他認為浮沉本身就應是脈象固有的陰陽之位,是「自存乎其人」,不應取決於醫師的手指。作者進一步闡述了自己對脈的理解,認為脈象是「一身之活機」,其源頭在於臍中(腎間之動),遍達全身。既然脈動是全身活機的體現,其在不同部位(如寸關尺)應當是一致的,只有少陰與趺陽因脈道纏繞有所差異。這種觀點挑戰了後世普遍接受的、基於寸口三部九候的脈診理論,顯示作者對脈診有著獨特的、回歸整體觀的理解,並以此來衡量和批判其他脈法是否符合「仲景之本旨」。

綜觀卷一的內容,《傷寒之研究》顯然不是一本簡單介紹傷寒病或為《傷寒論》作注釋的書。作者中西惟忠以其深厚的學術功底和批判精神,從醫學史、文本考證、概念辨析等多個維度,對中醫經典文獻,尤其是與傷寒學相關的《素問》、《靈樞》、《難經》、《傷寒論》及其序言、脈法等,進行了系統性的審視和質疑。他樹立了張仲景和《傷寒論》作為醫學方法傳承書寫的里程碑地位,同時試圖剝離《傷寒論》中他認為是後人混入或誤解的成分(如偽造的序言、非仲景本意的複雜脈法),力圖回歸他所理解的張仲景醫學的「本旨」——一種相對簡潔、注重證候、脈證相合的實用體系。

這本書的特色在於其考證的嚴謹性和批判的大膽性。作者不盲從傳統,敢於對歷代醫家奉為圭臬的經典提出質疑,並嘗試從文本本身和歷史發展的角度尋找證據。他的筆觸既有對醫學源流的追溯,也有對具體診斷方法的辨析,顯示出一位學者的獨立思考和求真精神。雖然提供的內容僅是卷一的片段,但已經明確揭示了這本書的核心旨趣:它是一部以「研究」為名,實則旨在廓清迷霧、釐清源流、恢復經典(特指《傷寒論》)本來面貌的著作。作者對《傷寒論》的推崇,是建立在對其他文獻進行批判性篩選的基礎之上的。他對脈法的討論,也體現了他對診斷方法實用性、整體性及與臨床證候結合程度的重視。

總而言之,《傷寒之研究》這本書,至少在其開篇部分,展現了作者中西惟忠對中醫經典文獻進行深度批判性研究的決心。他不僅介紹了傷寒的基礎知識,更重要的是,他通過對《素問》、《靈樞》、《難經》、《傷寒論》序言及相關脈法的細緻考證和辨析,表達了他對醫學傳承、文本真偽以及張仲景《傷寒論》核心思想的獨到理解。這是一部不滿足於繼承,更追求辨識與重塑的學術著作,對於理解古代醫學文獻的複雜性和多樣性,以及不同醫家對經典的詮釋和取捨,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可以預期,書中後續內容可能會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闡述作者基於其對《傷寒論》「本旨」的理解,對具體傷寒證候的辨證論治進行深入分析。


卷一 (1)

卷一 (2)

卷一 (3)

卷一 (4)

卷一 (5)

卷一 (6)

卷一 (7)

卷二 (1)

卷二 (2)

卷二 (3)

卷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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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7)

卷二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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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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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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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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