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匯通醫經精義
《中西匯通醫經精義》是清末醫家唐宗海在西學東漸的時代背景下,試圖融貫中西醫學理論的劃時代著作。全書分為二卷,但其核心精神與編寫方法,正如書名所示,在於「匯通」中西、「精義」《內經》。此書不囿於傳統藩籬,亦非盲目追隨西方,而是本著「折衷,歸於一是」、「正本清源」的態度,旨在釐清醫理,務求實用,以期減少醫學上的訛誤,更好地為世人健康服務。
唐宗海身處「古今大變局」之時,深感醫學之道有待釐正。他認為,自宋元以後,中醫學傳承多有紕謬,失去了秦漢三代《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等經典的精確。而當時傳入的西醫,雖在形跡解剖上有其詳盡之處,卻「詳形跡而略氣化」,未能盡得醫理的周詳。因此,他認為有必要取《靈》、《素》等經典要義,結合中西醫說加以闡釋,不論疆域異同,只求真理,以糾正兩者的偏失。
本書的結構與內容編排,體現了作者這種匯通的用心。書中將《內經》的理論體系歸納為陰陽、臟腑、營衛、經脈等二十餘類,進行撮要和註釋。其註釋的最大特色,即是參照西醫的解剖生理知識。作者明確指出,之所以繪製並採用西醫的人體臟腑圖,是因為宋元以後的中國臟腑圖多與人體真形不合。他甚至引用當時中國醫家王清任的《醫林改錯》剖視所見,來證明中國古人與西人的臟腑並無差別,而西醫的圖更為準確。然而,唐宗海並非僅僅接受西醫的形跡之說。他認為,將西醫的形跡圖與《內經》經義相對照,反而更能彰顯《內經》在「氣化」層面的精微,是西醫所未及之處。
在具體的理論闡述中,唐宗海屢屢將中醫概念與西醫知識並置或融合解釋。例如,在論述「人身陰陽」時,他將西醫所言人體吸收空氣中「養氣」維持生命,視為稟受「天之陽」,而飲食五味則為「地之陰質」。他雖然指出西醫未將陰陽分晰,未能得其主宰,但這種對應本身就是一種匯通的嘗試。他以陰陽互根互用、陽衛外而陰藏精為例,並將人體各層次(外內、腹背、臟腑)的陰陽屬性進行歸納,同時批評西醫的解剖只能驗證「死屍之形」,無法見到「生人之氣化」,再次強調中醫氣化理論的獨特價值。
在「五臟所屬」部分,以「肝」為例,唐宗海先是運用西醫解剖學糾正了傳統關於肝臟位置和形態的錯誤認識(不再認為只在左脅下),指出其位於脊間正中並連膈膜。同時,他並未拋棄中醫的五行及氣化理論,依然闡述肝臟秉受「天之風氣,地之木氣」,與筋相關,強調其「氣化」屬性。他認為中醫診脈分部雖與肝的實際解剖位置有異,但那是依據其「氣化」而分,而非形體。這種「形氣兼顧」、以西醫之形證中醫之氣、以中醫之氣補西醫之形的思路,貫穿全書。
對於十二經脈和奇經八脈,唐宗海認為這是西醫所不能知的領域,因此仍採用傳統的銅人圖繪出,但只選載了與經氣相關的穴位詳加註釋。對於像「胃五竅」和「三焦」這些在傳統解剖中難以理解、或在西醫解剖中沒有明確對應的 개념,唐宗海則基於《內經》義理繪圖闡釋,並認為這些恰恰顯示了《內經》的精深。
書中特別強調「中西醫之學,本同源而異流」。作者認為兩者的根本原理是一致的,只是研究的角度和方法不同。中醫側重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西醫側重科學實證和分類診斷。兩者各有長短,應該「相輔相成,可以取長補短」,並應「相互學習,相互借鑑,共同發展」。這種開放而務實的態度,正是唐宗海匯通思想的核心。他認為,只有這樣,醫學才能更好地為人民健康服務。
儘管如書籍基本介紹所述,書中可能存在「附會之論」或「內容上有一定的局限性」,這在跨越巨大文化和科學鴻溝的早期匯通嘗試中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例如,將微觀的西醫概念與宏觀的陰陽五行生硬對應,有時可能顯得牽強。然而,考慮到當時的歷史條件和知識背景,《中西匯通醫經精義》作為一部有意識、有系統地將中西醫學理論進行比較、對照和融合的著作,其意義遠超出了具體的內容瑕疵。
唐宗海撰寫此書的目的「期於實用」,力求「經旨皎然,足裨實用,為有益於世」。他相信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幫助讀者(包括中醫和西醫)更好地理解醫理,掌握審證處方之權衡。他甚至期望這種「採風觀政,棄短取長」的精神,不僅在醫學領域,也能推廣到更廣闊的治理層面,促成「中外交泰,同登熙皞雍和之盛」。
總而言之,《中西匯通醫經精義》是清末中西醫學交流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擺脫了單純排斥或全盤接受的極端態度,以中國傳統醫學經典《內經》為體,吸納西方醫學在解剖生理上的長處為用,試圖建構一個融貫中西的醫學體系。唐宗海「不存疆域異同之見,但求折衷,歸於一是」的治學精神,及其為「溝通中西醫學」所做的「大膽嘗試」,具備顯著的「篳路藍縷之功」,為後世的中西醫結合研究奠定了基礎,並提供了一份寶貴的歷史文本,供後人反思與借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