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穴纂要
日本醫學家小阪營升於文化庚午年(西元1810年)刊行的《經穴纂要》,是一部在日本針灸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著作。此書不僅系統性地整理了中國歷代醫家的針灸理論與實踐,更獨具匠心地融入了當時逐漸傳入的西方解剖學知識,展現了跨文化醫學交流的早期嘗試及其在日本醫學發展中的獨特貢獻。
本書共分五卷。根據書介,卷一至卷三詳細論述了十二經脈及奇經八脈的經穴,並根據中國歷代醫家的論述進行考證與繪圖。卷四專門探討內景臟腑,而卷五則涵蓋周身名位、諸穴異名及動脈等內容。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書中的圖形繪製參考了西醫解剖圖,這在當時的東亞醫學界是相當前沿的做法。
從書中收錄的序言、自序、凡例及部分卷一內容,可一窺作者的編撰宗旨、學術淵源及其創新之處。
由丹波元簡廉夫所撰的序言,開宗明義地闡述了醫學內外兼治的重要性:「人之有疾,劑草蘇草荄之枝,而治之於內,施灸焫砭針於溪谷之會,而治之於外,內外相須,而疾可瘳矣。」他讚揚了作者小阪元祐(即營升)兼習體療(內科)與明堂孔穴(針灸)的志向。序中追溯了作者所學針灸的學術傳承,提及「昔者祖考玉池先生受明堂之學於水藩良醫宮本春仙翁而傳之」,一路傳至作者,歷經六代,顯示了小阪家在針灸學上的深厚淵源。序文也對當時醫界普遍忽視經絡、臟腑等傳統針灸基礎理論,甚至視之為「迂腐鑿空之談」的現象表達了嘆息。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作者「憤發而有斯舉」,致力於重新闡明經穴之義,這也凸顯了《經穴纂要》編撰的時代意義與作者的使命感。丹波元簡高度肯定作者的努力,認為此書若能流傳,不僅能幫助後學「明明堂之義,莫有孔穴乖處之弊」,更能發揮針灸在治療內科藥草不及的「沉痴痼疾」方面的奇效,「濟弱扶危,其嘉惠後學者,不廣且大乎哉」,表達了對本書及其作者的高度讚譽和期望。
小阪營升在自序中則更具體地闡述了自己的學術路徑和創新點。他指出,古代論述經絡者雖多,其根本皆源於《素問》、《靈樞》(素靈),但這兩部經典「幽遠簡古,多不可得而通曉者」。因此,世人多以滑伯仁的《十四經發揮》為便利,而他本人也以此書為基礎,但並非全盤接受,而是「旁探群書,考異同取捨折衷」,意在融會貫通,以便於「推經絡,取腧穴」。自序中最為關鍵的部分,是作者明確提及「亦復自親解剖,所視內景,與古人所說異者,今新圖之,以示四方」。這表明作者不滿足於僅僅依據文獻進行考證,而是結合了親身的解剖實踐來驗證和補充傳統的臟腑、經絡認識。這種將實驗觀察(解剖)與傳統理論相結合的方法,在當時的東亞醫學界無疑是極具開創性的,也直接影響了本書卷四「論內景臟腑」部分的內容及其圖示風格。作者將此心血結晶彙編為五卷,命名為《經穴纂要》,並謙遜地希望「四方之君子,有正予過」,顯示了其嚴謹的學術態度。
凡例部分提供了更多關於本書編撰原則和細節的信息。首先,凡例討論了經穴的數量問題,指出《十四經發揮》記載為三百五十四穴,而《內經》、《千金方》等經典多提及「三百六十五穴」,以應「一歲」之數。作者認為《發揮》遺漏了十一穴,因此本書「參考諸書,而補所脫漏之穴,以合於三百六十五之數」,顯示了作者力求回歸經典、完善經穴體系的努力。凡例中詳細列出了編撰時引用的多部重要中國針灸及醫學著作,包括《明堂灸經》、《針灸甲乙經》、《千金方》、《外臺秘要》、《銅人腧穴針灸圖經》、《針灸資生經》、《針灸聚英》、《針灸大全》、《類經》、《醫學綱目》、《醫學入門》、《注證發微》、《針灸六集》、《針灸大成》、《醫宗金鑑》、《醫學原始》、《十四經合參》等。如此廣泛的引用,足見作者考證之博,融匯之精。此外,凡例還明確標示了書中圖示的禁針(三角)和禁灸(四角)符號,方便讀者查閱。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凡例說明了「銅人形圖系彩,各以其藏府之色」,並具體列出了各經脈所對應的顏色(如肺經銀、心經朱、腎經黑等),這源於《素問經絡論》「藏經濃府經薄」的思想,通過圖示色彩直觀地表現經脈與臟腑的關聯及其陰陽屬性,這也是本書圖解系統的一大特色,體現了作者在呈現方式上的獨具匠心。
「經穴纂要骨度」一節則集中闡述了取穴時至關重要的骨度分寸法。作者引用《醫統》的觀點,強調了在人體尺寸大小、肥瘦長短各異的情況下,應採取「同身寸法」,即「隨身之大小肥瘦長短,隨處分折而取之」,而非單一地以中指中節為標準。作者批判了僅憑中指同身寸可能導致的偏差:「如瘦人指長而身小,則背腹之橫寸豈不太闊耶?如肥人指短而身大,則背腹之橫寸,豈不太狹耶?」他認為只有隨身體各部分比例分折取穴,才能「庶幾乎同身之義有準」。此處可見作者對傳統理論的深入理解和對實踐細節的重視。隨後,該部分列舉了頭、胸、腰等部位的骨度尺寸,並引用了《銅人經》、《類經》、《明堂灸經》、《醫統》、《甲乙經》、《神應經》、《針方六集》、《金鑑》等多部經典的不同說法進行對比和考證,甚至在描述結喉下至缺盆的長度時,作者加入了「營昇按」,指出測量時需考慮頭部俯仰角度及測量起點不同可能造成的差異,並給出了自己的具體定位描述(結喉下大骨兩突骨之中間),再次印證了作者結合文獻與實際觀察、注重實用性的嚴謹態度。對人體各部位長度的詳細測量和規範,為後續經穴定位提供了精確的依據。
卷一以「手太陰肺經」開篇,符合傳統經脈循行的順序。在介紹每一條經脈之前,往往會引用經典闡述其重要性,如肺經開頭引用《內經知要》說明「首言肺者,肺朝百脈也」。隨後,對經脈上的具體穴位進行詳細描述。以雲門穴為例,書中給出了其位置描述,並註明所引用的來源,如「馬氏分寸歌曰。雲門璇璣旁六寸」,「經脈篇馬注曰。挨穴之法。由天突起至璇璣。由璇璣至雲門。其法甚簡」。這種對穴位定位方法的詳細解釋和來源註明,是全書卷一至卷三論述經穴的主要模式,體現了本書考證詳盡、便於實踐的特色。
總而言之,《經穴纂要》作為日本小阪營升的著作,是其勤奮治學、博採眾長、勇於創新的結晶。它不僅是對中國古代針灸學理論和技術的系統梳理與傳承,更是將當時日本可獲得的西方解剖學知識融入傳統經穴研究的一次大膽嘗試。作者通過對三百六十五穴的重新考訂、對骨度分寸法的詳細闡述、對臟腑內景的結合解剖學的繪圖,以及對大量中國古典文獻的融會貫通,為日本針灸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書中明確提及的「親解剖」並繪製新圖,是其超越前人的重要標誌。正如序言所期許,《經穴纂要》的問世,不僅有助於解決當時針灸學習中經脈孔穴認識不清的問題,提升臨床療效,更標誌著日本針灸學開始形成自身的特色,並對東亞其他地區的針灸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成為一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醫學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