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匱玉函經
《金匱玉函經》一書,名為張仲景所著,實則為東漢醫學家張機(張仲景)之學說,經由西晉王叔和所撰次整理而成。其書名「金匱玉函」,取其珍貴如藏於金匱寶匣、玉函秘笈之意,顯示此書在傳承者心中的重要地位。儘管與聞名後世的《傷寒論》本質相同,同源於仲景之學,但以不同名稱傳世,目的在於使二者可以互相檢閱、參照表裡,以防後世流傳中可能產生的亡佚與錯亂,足見編撰者保護仲景學術傳承的深遠用心。
仲景所處漢末,瘟疫流行,民生凋敝,其「篤好方術以拯夭橫」之心,旨在救治百姓於水火。他廣泛研習《素問》、《難經》、《本草》、《湯液》等先秦兩漢醫學經典,並在此基礎上創立了辨證論治的理論體系,其著作被譽為「萬世群方之祖」。然而,經過漫長的歲月傳承,仲景原著難免出現錯亂與散失。
到了北宋時期,朝廷為整理醫學古籍,於治平三年(1066年)設立校正醫書局,命高保衡、孫奇、林億等儒臣負責校定醫書。在這次重要的整理工作中,仲景的學說被梳理出三個主要的文本系統:即《傷寒論》、《金匱方論》(又稱《金匱玉函要略》),以及這部《金匱玉函經》。儘管校定後的版本可能未能完全恢復仲景原書的面貌,但至少使得仲景一家之學的整體框架得以較為完整地呈現於世。宋代校正醫書局的這次工作,對於仲景學說的規範化和廣泛傳播起到了關鍵作用。
然而,儘管在宋代得到了整理,這部《金匱玉函經》在隨後的歷史長河中,其獨立的文本傳承似乎並不如《傷寒論》和《金匱要略》那樣順暢。多有記載和研究顯示,自元代以後,此書在醫學界便逐漸罕見,乃至失傳。許多元明時期的著名醫學家,如朱丹溪、趙安道等,精通仲景學說,但很可能並未見過這部《金匱玉函經》,他們所研習和引用的,主要是《傷寒論》或《金匱要略》。現今學界通過檢索1066年至1717年間醫學著作對《金匱玉函經》條文的引用情況,發現直接引用的極少,間接引用也難以證明是源自此書,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此書在元明時期可能已不再廣泛流傳。甚至有醫家將《金匱玉函要略》誤認為此經,更說明了其流傳狀況的不明朗。
直至清代,這部一度沉寂的醫學經典才得以重新面世。清代學者陳世杰,字懷三,對張仲景的學說有著深入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他早年遍讀醫籍,尤其對《傷寒論》及《要略》精通,但一直遺憾未能見到《金匱玉函經》。偶然的機緣下,他從義門何內翰(何焯)處獲贈一部手抄的宋代刻本《金匱玉函經》。這對於渴求此書的陳世杰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驚喜。
陳世杰獲此宋本後,便廢寢忘食地投入到校閱整理工作中。由於宋本傳抄日久,存在許多訛誤脫漏之處,甚至有些地方無法斷句。在沒有其他版本可供對校的情況下,陳世杰廣泛博考眾多醫籍,互相參證,以期補亡滅誤。他對書稿進行了多次修改,付出了巨大的心力,最終使其變得可讀,達到了「十得八九」的校訂程度。這份艱辛的校理工作,不僅體現了陳世杰對醫學傳承的責任感,也展現了他深厚的學術功底。
陳世杰整理此書並最終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付梓出版(其序文寫於康熙丙申,即1716年),其動機包含多方面。首先是回應何內翰的厚愛和囑託,何焯見陳世杰精通張仲景之書,便將這部珍稀宋本相贈,並期望他能將平生經驗付梓。儘管陳世杰謙遜地認為自己尚未達到「良醫」境界,不敢輕言醫案,但他認為將這部久已不見於世的「禁方」(珍秘的醫學文獻)刊刻傳世,是弘揚醫學、廣濟後人的一件大事,其功德甚至超越了一般的師承傳授。其次,他認為《金匱玉函經》具有極高的醫學價值。他將岐黃之書比作「經」,仲景之書比作「律」,而此經則兼綜兩者,不僅論述了臨證辨證的原則,更重要的是它對形證和方藥進行了系統的整理和分類,形成了清晰的「門部」,次第分明,不可混亂。這使得此經成為醫門中的「金科玉條」,是學習仲景學說、理解辨證論治精髓的基礎。他強調,此經更是《傷寒論》和《要略》的「自出」,是理解仲景學術「發凡起例」的關鍵所在,不可或缺。
陳世杰在序言中也批評了後世醫家在研習仲景著作時過於依賴注釋,導致淹沒了原書的精髓,提到僅自成無己之後,就有七十餘家注釋。他認為《金匱玉函經》久未面世,反而沒有眾多的注釋所帶來的「厖」(繁雜),學者若能潛心研讀,或許更能直接領會仲景的原意。這也印證了他對此書獨立價值和研究方法的看法。
《金匱玉函經》的內容結構,從目前可見的卷第一開始,首先設置了「證治總例」,這部分猶如全書的導論,闡述了中醫學關於天地人相應的整體觀念,人體稟賦、氣血、臟腑、經脈與自然環境的關係,以及疾病發生的原因(如五味偏勝、臟腑相剋、地水火風失調等)。它強調了辨識經脈、診察氣血的重要性,並對望、聞、問、切四診進行了概述,特別是強調了診脈的時機和方法,批判了不識脈道、妄下藥方的愚醫。總例中問答形式的內容,深入探討了情志失調對臟腑的影響,以及不同層次的醫者(上醫、中醫、下醫)的診病方法。這部分內容構成了全書辨證論治的基礎理論框架。隨後的卷目則按疾病或證候分類進行論述,如卷二開始的「辨痙濕暍第一」,便針對痙、濕、暍這類病證進行詳細的辨析和治療論述,這與《傷寒論》和《金匱要略》按病分類的結構是一致的。
總而言之,《金匱玉函經》是張仲景醫學體系中一個重要的文本分支,儘管與《傷寒論》同源異名,其獨立的結構和某些可能的獨特內容(宋代校定本與《傷寒論》保留的不同文理),使其在學術傳承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它經歷了宋代的校定整理,卻在元明時期幾近失傳,最終在清代經由陳世杰的努力從宋本手抄中重見天日並得以刊刻傳世。陳世杰的重刻工作,不僅是醫學文獻的搶救和整理,更是對仲景學說完整性的重要貢獻,為後世醫家提供了理解仲景思想、特別是其辨證論治體系「發凡起例」的珍貴文獻,使得仲景學說的傳承得以更為全面和深入。這部書的流傳歷史,本身也是一部中國醫學典籍繼承與發展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