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美

《古今名醫匯粹》~ 卷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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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2)

1. 中風證

喻嘉言曰:《金匱》云:夫風之為病,當半身不遂,或但臂不舉者,此為痹病。脈微而數,中風使然。又云:寸口脈浮而緊,緊則為寒,浮則為虛,虛寒相搏,邪在皮膚。浮者血虛,絡脈空虛,賊邪不瀉,或左或右,邪氣反緩,正氣即急。正氣引邪,喎僻不遂,邪在於絡,肌膚不仁。

邪在於經,即重不勝。邪入於腑,即不識人。邪入於臟,舌即難言,口流涎沫。又云:寸口脈遲而級,遲則為寒,緩則為虛。榮緩則為亡血,衛緩即為中風。邪氣中經,則身癢而癮疹,心氣不足。邪氣入中,則胸滿而短氣。以及五臟風脈死症,語語金針。

仲景以後,英賢輩出,中風一證,方書充棟,竟鮮畫一之法。世咸知仲景為立方之祖,然仲景首推侯氏黑散為主方,後人罔解其意,謹以明之。夫八風之邪,皆名虛邪,人身經絡營衛素盛者,無從入之。入之者,因其虛而襲之耳。《內經》謂以身之虛,而逢天之虛,兩虛相感,其氣至骨,入則傷五臟,工侯禁之,不能傷也,又謂賊風數至,虛邪朝夕,內至五臟骨髓,外傷空竅肌膚。《靈樞》謂聖人避邪如避矢石,是則虛邪之來,為害最烈。

然風為陽邪,人身衛外之陽不固,陽邪乘陽,尤為易入,即如偏枯不仁,要皆陽氣虛餒,不能充灌所致。又如中風卒倒,其陽虛更審。設非陽虛,其人必輕矯便捷,何得卒倒耶?仲景之謂脈微而數,微者指陽之微也,數者指風之熾也。所出諸證諸脈,字字皆本陽虛為言。然非仲景之言,而《內經》之言也。

《內經》謂:天明則日月不明,邪害空竅。可見風性善走空竅,陽虛則風居空竅,漸入臟腑,此惟離照當空,群邪始得畢散。若胸中之陽不治,風必不出矣。扁鵲謂虢太子屍厥之病,曰上有絕陽之絡,下有破陰之紐,見五絡之縱於頭者,皆為陽絡,而邪阻絕於上,其陽之根於陰,陰陽相紐之處,而正復破散於下,故為是病。古人立言之精若此。

仲景以後,醫脈斬為中斷。後賢之特起者,河間主火,是火召風入,火為本,風為標矣;東垣主氣,是氣召風入,氣為本,風為標矣;丹溪主痰,是痰召風入,痰為本,風為標矣。然一人之身,每多兼三者而有之,曷不曰陽虛邪害空竅為本,而風從外入者,必挾身中素有之邪,或火或氣或痰而為標耶?王安道謂:審其火、氣、痰,則從三子;審其為風,則從《內經》。亦為無權執一。

從三子固各有方論可守,從《內經》果何著落耶?中風之初,治其表裡,風邪非不外出,而重門洞開,出而復入,乃至莫御者矣。又謂一旬微汗,一氣微利,要亦五十步之走耳。仲景取侯氏黑散為主方,則驅風之中兼填空竅,空竅一實,庶風出而不復入,其病瘳矣。仲景所謂心折者,原有所本,乃遵《內經》久塞其空,真切精粹。

諸家中風方論,直是依樣葫蘆,不足觀矣。

侯氏黑散

菊花桔梗防風細辛川芎桂枝當歸人參白朮茯苓牡蠣,礬石,黃芩乾薑甘草

上十四味,杵為散。酒服方寸匕,日三服。初服二十日,用溫酒調服。禁一切豬肉大蒜。常宜冷食,六十日止,即藥積在腹中不下也。熱食即下矣,冷食自能助藥力。

上治中風四肢煩重,心中惡寒不足者。《外臺》用之以治風癲。仲景制方皆匠心獨創,乃於中風症首引此散,豈非深服其方乎?夫立方而但驅風補虛,誰不能之?至於驅補之中,行其堵截之法,則非思議可到,方中取礬石以固澀諸藥,使之留積不散,以漸填其空竅,服之日久,風自以漸填而熄。所以初服二十日,不得不用溫酒調下,以開其痹著。

以後則禁諸熱食,惟宜冷服,如此再四十日,則藥積腹中不下,而空竅填矣。空竅填則舊風盡出,新風不受矣。蓋礬性得冷即止,故囑云熱食即下矣。冷食自能助藥力,抑何用意之微耶。

脈法

新中風挾舊邪,或外感,或內傷,其脈隨之忽變。兼寒則脈浮緊,兼風則脈浮緩,兼熱則脈浮數,兼痰則脈浮滑,兼氣則脈沉澀,兼火則脈盛大,兼陽虛則脈微,亦大而空,兼陰虛則脈數,亦細如絲;陰陽兩虛則微數或微細;虛滑為頭中痛,緩遲為營衛衰。大抵陽浮而數,陰濡而弱,浮滑沉滑,微虛散數,皆為中風。

然虛浮遲緩,正氣不足,尚可補救;急大數疾,邪不受制,必死無疑。若大數未至急疾,猶得不死。

《內經》言偏枯者不一,曰汗出偏阻,曰陽盛陰不足,曰胃脈內外大小不一,曰心脈小堅急,曰腎水虛。《靈樞》亦敘偏枯於熱病篇中,皆不言風,亦不言其本於何邪。豈非以七情、飢飽、房室,凡能虛其臟氣,致營衛經脈痹而不通者,皆可言邪?即河間主火,即腎水虛陽盛陰不足之一端也;東垣主氣,即七情抑遏之一端也;丹溪主痰,即飲食傷脾之一端也。

一病之中,每多兼三者而有之,安在舉一以括其餘?《素問》云,不能治其虛,安問其餘?偏枯陽盛陰不足固有之,而陽氣虛衰,痹而不通尤多,可問其餘耶?

中絡者肌膚不仁,中經者軀殼重著,中腑即不識人,中腑即舌難言,口流涎沫,然中腑必歸胃腑,中臟必歸心臟也。

腑邪必歸胃者,風性善行空竅,水穀入胃,則胃實腸虛,風邪即進入腸中,少頃水穀入腸,則腸實胃虛,風復進入胃中,見胃風必奔迫於二腸之間也。風入胃中,胃熱必盛,蒸其精液,結為痰涎,壅塞隧道,胃之支絡心者,才有壅塞,即堵其神氣出入之竅,故不識人也。諸臟受邪至盛,必進入於心而亂其神明,神明無主則舌縱難言,廉泉開而流涎沫也。

治中風亦如治傷寒,不但邪在三陽引入三陰為犯大禁,即邪在太陽引入陽明、少陽亦為犯禁也。故風初中絡,即不可引之入經,中經即不可引之入腑,中腑即不可引之入臟。引邪深入,釀患無窮,又毋論中風淺深,但見自汗,則津液外出,小便自少。若更利之,使津液下竭,則營衛之氣轉衰,無以制風火之勢,必增其煩熱,而其陰日亡也,況陽明利小便,尤為犯禁;少陰利小便,必失溲而殺人矣。且風中經絡,只宜宣之使散,誤下則風邪乘虛入腑入臟,釀患無窮。

若夫中風之候,多有平素積虛,臟真不守者,下之立亡。惟在腑一證,內實便閉,間有可下。然不過解其煩熱,非大下也。雖中腑日久,熱勢深極轉入臟者,此屬可下,必使風與熱俱去為善。若開其壅塞,反增風勢,何以下之哉。李士材曰:凡中風昏倒,先須順氣,然後治風,用竹瀝、薑汁調蘇合香丸

如口噤,抉開灌之。如抉不開,急用牙皂、生半夏、細辛為細末,吹入鼻中,有嚏可治,無嚏則死。最要分別閉與脫二證明白:如牙關緊閉,兩手握固,即是閉症,用蘇合香丸,或三生飲之類開之;若口開心絕,手撒脾絕,眼合肝絕,遺尿腎絕,聲如鼾肺絕,即是脫證。更有吐沫、直視、肉脫、筋骨痛、髮直、搖頭上竄、面赤如妝、汗出如珠,皆脫絕之證,宜大劑理中湯灌之,及灸臍下,雖日不治,亦可救十中之一。若誤服蘇合香丸牛黃至寶之類,即不可救矣。

蓋斬關奪門之將,原為閉證設,若施之脫症,如人既入井而又下之石也。世人蹈此弊而死,不可勝數,故特表而出之。惟中臟之症,是閉而非脫者,宜蘇合丸牛黃丸至寶丹活命金丹之類。若中腑與中血脈之症,斷不宜用。為內有麝香入脾治肉,牛黃入肝治筋,龍腦入腎治骨,恐反引風邪深入骨髓,如油入面,莫之能出。

不語

心脾受風,故舌強不語。風寒客於會厭,故卒然無音。若因痰迷心竅,當清心火。若因濕痰,當清脾熱。若因風熱,當清肝火。若因風痰,當導痰涎。若因虛火,當壯水之主。若因虛寒厥逆,當益火之源。神仙解語丹滌痰湯加味轉舌膏八味丸隨證選用。

手足不隨

諸陽之經皆起於手足,風寒客於肌膚始為痹,復傷陽經,隨其虛處而停滯,與血氣相搏,故風痹而手足不隨。實者脾土太過,當瀉其濕;虛者脾土不足,當補其氣。血枯筋急者四物湯,木旺風淫者四物湯加鉤藤、秦艽、防風,多痰者加秦艽、天麻、竹瀝、薑汁。

半身不遂

偏枯一症,皆由氣血不周。經曰:風氣通於肝,風搏則熱盛,熱盛則水乾,水乾則氣不榮,精乃亡。此風病之所由作也。故曰: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

痰涎壅盛

宜用吐法,稀涎散。或橘紅一斤,運流水七碗,煎至二碗,頓服,白湯導之,吐痰之聖藥也。二陳湯星香散加竹瀝、薑汁。虛者六君子同星香散。脈沉伏無熱者,三生飲加全蠍。一用養正丹,可以墜下痰,鎮安元氣。

張子和中風論曰:口眼喎斜,俗工於中風掉眩症一概治之,然而不愈者,蓋知竅而不知經,知經而不知氣故也。人之七竅,如肝竅目,目為肝之外候;肺竅鼻,鼻為肺之外候;心竅舌,舌無竅,心與腎合而寄竅於耳,故舌與耳俱為心之外候。俗工只知目病歸之肝,口病歸之脾,鼻病歸之肺,耳病歸之腎,舌病歸之心,更無改張。

豈之目之內眥,上下三綱,足太陽及陽明起於此。目之銳眥,是少陽起於此,手少陽至於此。鼻之左右,足陽明、手陽明夾乎此。口之左右,亦此兩經環之。此七竅有病,不可獨歸之五臟,當歸之六陽經也。然求之世之能知十二經所起所會所交所合,與夫循環過注、上下夾貫、種種所別,千萬人而不得一二人。於其所知,又不過執十二經便為病本,以陽經為熱,陰經為寒,檢方尋藥治之而已。

詎知《靈樞》經曰:足之陽明、手之太陽,筋急則口目為僻。此十二經受病之處也,非為病者也。及為病者,天之六氣也。俗工不識,往往紛然。然則口眼喎斜治之若何?曰:足之太陽、足之陽明,右目有之,左目亦有之;足之陽明、手之陽明,口左有之,口右亦有之,此兩道也。

《靈樞》又言:足陽明之筋,其病頰筋有寒則急,引頰移口;熱則筋弛,縱緩不勝收,故僻。左寒右熱,則左急而右緩;右寒左熱,則右急而左緩。故偏於左者,左寒而右熱;偏於右者,右寒而左熱也。夫寒不可輕用辛熱之劑,蓋左中寒而迫熱於右,右中風則逼熱於左,陽氣不得宣行故也。

而況風者甲乙木也,口眼陽明皆為胃土,風偏賊之,此口眼之所以僻也。或曰七竅惟口眼喎斜,而耳鼻獨無此病者,何也?曰動則生風,靜則風息,天地之常理也。考之《易》象,有足相符者。震、巽主動,坤、艮主靜。動則皆屬木,靜則皆屬土。觀卦者視之理也,視者日之用也,目之上綱則眨,下綱則不眨,故觀卦上巽而下坤;頤卦者養之理也,養者口之用也,口之下頷則嚼,上頷則不嚼,故頤卦上艮而下震。口目常動,故風生焉,耳鼻常靜,故風息焉。

當思目雖斜而目之眶未常斜,口雖喎而口之輔頰車未嘗喎,此經之受病而非竅之受病明矣。此病氣虛風入而為偏,上不得出,下不得泄,真氣為邪氣所陷,此宜灸承泣、地倉,不效當灸人迎。又風火交勝,兩手脈必急數弦實。蓋火勝則制金,金衰則木茂,木茂則風生,止可流濕潤燥通郁為主,而用及薑、附、烏、桂、起石、硫黃之劑者,是耶?非耶?

薛立齋曰:中風者,即《內經》所謂偏枯、風痱、風懿、風痹是也,而有中腑、中臟、中血脈之分焉。夫中腑者為在表,中臟者為在裡,中血脈者為在中。在表者宜微汗,在裡者宜微下,在中者宜調榮。中腑者多著四肢,如手足拘急不仁、惡風寒。如數者病淺,皆易治,用加減續命湯之類。

中臟多滯九竅,如眼瞀者中於肝,舌不能言者中於心,唇緩便閉者中於脾,鼻塞者中於肺,耳聾者中於腎。此數者病深,多難治。中血脈者,外無六經之症,內無便溺之阻,肢不能舉,口不能言,用大秦艽湯主之。中腑者多兼中臟,如左關脈浮弦,而目青、左脅偏痛、筋脈拘急、目瞤、頭目眩、手足不收、坐踞不得,此中膽兼中肝也,用犀角散之類。

如左寸脈浮洪,面舌赤、汗多惡風、心神顛倒、言語謇澀、舌強口乾、忪悸恍惚,此中小腸兼中心也,用麻黃散之類。如右關脈浮或浮大,面唇黃、汗多惡風、口喎語澀、身重、怠惰嗜臥。肌膚不仁、皮肉瞤動、腹膨不食,此中胃兼中脾也,用防風散之類。如右寸脈浮澀而短、面色白、鼻流清涕、多喘,胸中冒悶、短氣自汗、聲嘶、四肢痿弱,此中大腸兼中肺也,用五味湯之類。

如左尺脈浮滑,面目黧黑、腰脊痛引小腹、不能俯仰、兩耳虛鳴、骨節疼痛、足痿善恐,此中膀胱兼中腎也,用獨活散之類。此皆言真中風也,而有氣血之分焉:蓋氣虛而中者,由元氣虛而賊風襲之,則右手足不仁,用六君子湯加鉤藤、薑汁、竹瀝;血虛而中者,由陰血虛而賊風襲之,則左手足不仁,用四物湯加鉤藤、薑汁、竹瀝;氣血俱虛而中者,則左右手足皆不仁,用八珍湯加鉤藤、薑汁、竹瀝。

其與中風相類者,則有中寒、中濕、中火、中氣。食厥、勞傷、房勞等症。如中於寒者。謂冬月卒中寒氣,昏冒、口噤、肢攣、惡寒、脈浮緊,用麻黃、桂枝、理中之類。中於暑者,謂夏月卒冒炎暑,昏冒痿厥,吐瀉喘滿,用十味香薷飲之類。中於濕者,丹溪所謂東南之人多因濕土生痰,痰生熱,熱生風也,用清燥湯之類,加竹瀝、薑汁。

中於火者,河間所謂非肝木之風內中,六淫之邪外侵,良由五志過極,火盛水衰,熱氣怫鬱,昏冒而卒倒也,用六味丸,四君子、獨參湯之類。內有恚怒傷肝,火動上炎者,用柴胡湯之類。中於氣者,由七情過極,氣厥昏冒,或牙關緊急,用蘇合香丸之類,誤作風治者死。食厥者,過於飲食,胃氣自傷,不能運化,故昏冒也,用六君子加木香

勞傷者,過於勞役,耗損元氣,脾胃虛衰,不任風寒,故昏冒也;用補中益氣湯。房勞者,因腎虛精耗,氣不歸源,故昏冒也,用六味丸。凡此皆類中風也。夫《內經》主於風,河間主於火,東垣主於氣,丹溪主於濕。愚之斯論,攢補前人之缺。若夫地之南北,人之虛實,固有不同,其男子女人,大約相似。

附醫案

靳閣老夫人,先胸脅脹滿,後四肢不收,自汗如水,小便自遺,口緊目瞤,飲食不進,十餘日矣。或以為中臟,公甚憂。余曰:非也。若風既中臟,真氣既脫,惡症既見,禍在反掌,焉能延之,乃候其色,面目俱赤,而時或青。診其脈,左三部洪數,惟肝尤甚。余曰:胸乳脹痛,肝經血虛,肝氣痞塞也。

四肢不收,肝經血虛不能養筋也。自汗不止,肝經風熱,津液妄泄也。小便自遺,肝經熱甚,陰挺失職也。大便不實,肝木熾盛,克脾土也。遂用犀角散四劑,諸症頓愈。又用加味逍遙散調理而安。後因鬱結,前症復作,兼發熱嘔吐,飲食少思,月經不止。此木盛剋土,而脾不能攝血也。

加味歸脾湯為主,佐以加味逍遙散,調補肝脾之氣,清和肝脾之血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