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約編
《鼠疫約編》作為一部成書於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的鼠疫專著,不單是記錄時疫應對的一本醫書,更是晚清社會面對烈性傳染病時,醫者、官員乃至民間善士共同努力,力圖濟世活人的歷史見影。此書由鄭肖岩在吳子存原著《鼠疫彙編》(經羅芷園即羅汝蘭增輯,原名《治鼠疫法》)的基礎上修訂而成,反映了當時在傳統中醫框架下,對抗鼠疫這種「烈性傳染病」的知識積累、應對策略與實踐經驗。
從內容上看,《鼠疫約編》承襲了傳統中醫處理瘟疫的體系,但其特殊性在於針對特定病種——鼠疫,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和實踐驗證。書中雖然被編排為八篇,涵蓋鼠疫的源流、症狀、診斷、治療、預防、流行病學、歷史及其他相關內容,但從多篇序言中可見,其核心內容與價值,主要體現在對鼠疫病因病機的理解、核心治法的確立及反覆驗證,以及預防方法的推廣上。
書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莫過於對治療方法的探索與確立。羅汝蘭在序中明確指出,面對當時方書中對鼠疫無對證方藥的困境,他從王勳臣的《醫林改錯》中關於瘟毒中於血管、氣血凝結成瘀的理論獲得啟發,將熱毒與瘀血視為鼠疫的核心病機。基於此,他將「解毒活血」確立為主要治則,並以「加減解毒活血湯」作為綱領性方劑。這一方劑及其加減應用,是羅汝蘭結合數年的臨床實踐與反覆驗證得出的。他記錄了自光緒十五六年鼠疫延及安鋪、十七年延及縣城、直至二十一年、二十二年鼠疫在不同地方(如陀村、海口)的反覆流行,以及他如何持續使用、調整此方,並觀察其療效的過程。這種基於實踐、不斷反饋修正的方法,體現了當時醫者在面對新發烈性病時,如何努力突破既有理論,尋求有效方案的務實精神。
羅汝蘭在序言中詳細描述了該方如何「試之人人皆驗」,甚至在危重症患者中也「尠不活者」、「連救重危證數人」,並坦言在推廣過程中曾遭遇「人人疑謗」,但他堅持使用,最終因療效顯著而「一時共傳,求者踵相接」、「群疑始息,遂信是方」。這段記載生動地呈現了新醫學思想和療法推廣的艱辛與挑戰,也凸顯了經驗累積和療效驗證在說服醫者和病患方面的決定性作用。書中附錄的醫案和驗方,正是對這一治療體系有效性的具體佐證。
除了治療,《鼠疫約編》也將預防置於重要地位。雖然基本介紹中的八篇體例較為籠統,但從羅汝蘭序中提及補充侄子經驗的「塗瘰一方」以及在瓊州傳播時,人們「信避之法者,遷居海口」並結合「參新法」調治,可以看出書中包含了一些具體的預防措施,可能包括外用藥物、隔離(遷居即為一種簡易隔離)等當時能夠採取的手段。這與基本介紹中提到的「滅鼠、消毒、個人防護」等現代醫學概念下的預防措施,在具體實施細節上可能有所不同,但「減少傳播」的核心思想應是相通的。
《鼠疫約編》的誕生和傳播,更體現了晚清社會在公共衛生危機面前的集體應對。多篇序言中,無論是譚彥先明府、王吉人邑侯、鄭肖岩秀才,還是楊伯卿司馬、陳寶琛、李澍青、周樹梓等,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或郵匯書稿、或試藥驗證、或慷慨捐資、或主持刻印,不遺餘力地將此書「揭布於通衢」、「廣為流傳」、「惠世」。這種官方與民間善士通力合作,以書籍為載體,將應對鼠疫的知識和方法迅速傳播開來的模式,在當時交通和信息不便的年代,對於控制疫情蔓延、降低病死率無疑起到了關鍵作用。書中記錄的不同地方(閩縣、泉州、豐州、廣東石城、安鋪、吳川、茂名、陀村、海口、瓊州府城)對該書的傳播和應用情況,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鼠疫流行的廣泛性和此書的影響力。
然而,《鼠疫約編》作為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也存在其局限性。基本介紹中坦承書中存在「某些荒誕不經的觀點」,這可能與當時對病原體和傳播途徑認識不足有關,也可能是在傳承和增補過程中,混入了一些非科學的民間療法或理論(羅汝蘭序中曾提及《鼠疫彙編》原本刪去了「乩方」,但其侄子提供的「塗瘰一方」雖然源於經驗,其機理仍需現代醫學檢視)。此外,雖然書中強調了治療的有效性,但對鼠疫這種複雜疾病的全面認識,特別是其與鼠類、跳蚤的關係,以及不同類型(腺鼠疫、肺鼠疫、敗血型鼠疫)的區分與預後差異,相較於現代醫學仍顯粗略。書中側重於「治血」理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鼠疫可能導致的出血和凝血問題,但對於病原體本身的殺滅,以及對呼吸系統、全身感染等嚴重情況的精準治療,仍受限於時代的醫學水平。
總結來說,《鼠疫約編》是清末鼠疫大流行背景下,醫者和社會力量合作應對公共衛生危機的一部重要文獻。它以實用為導向,記錄了當時經過臨床驗證、被認為對鼠疫有顯著療效的核心治療方法——以加減解毒活血湯為代表的治血解毒法,並包含了部分預防措施和醫案經驗。此書的廣泛傳播,是當時政府和民間共同努力救助病患的體現,在控制疫情、降低死亡率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儘管書中難免存在一些歷史局限性和非科學觀點,但它所體現的基於實踐、不斷探索、勇於濟世的精神,以及作為研究晚清瘟疫應對史和中醫發展史的史料價值,使其在中國醫學史上佔有獨特而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