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兼證析義
清代醫家張倬所著的《傷寒兼證析義》,成書於公元1667年,是一部深入探討外感傷寒與其他疾病並存時辨證論治的重要醫學著作。此書在繼承《傷寒論》學說的基礎上,針對臨床上複雜多變的兼證情況,提出了獨到的見解與治療方略,對後世醫家處理疑難雜症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張倬認為,醫道之難,傷寒為最,而傷寒挾雜病者尤難,然只要能純一其道,掌握辨證的核心,便能圓機活法,應對各種兼證。書中對多種傷寒兼證進行了詳盡的分析,其中尤以中風兼傷寒、虛勞兼傷寒的論述最為精闢,充分體現了張倬細緻入微的辨證思路和靈活變通的治療原則。
一、中風兼傷寒的辨證與治療精髓
張倬在書中開篇即論述了中風兼傷寒這一常見而複雜的兼證。他首先區分了兩者的基本病機:傷寒是外邪從外侵入,病位以外為主;中風則是內風從內而生,雖常與外邪合而為病,但根本在於內部的虛損或機能失調。這種病機上的根本差異決定了辨證治療的關鍵點。
雖然傷寒與中風在治療上都可能運用汗、下、和解等方法,但張倬強調,其虛實之機微有不同。傷寒純從外邪立論,辨證重在區分營衛經絡的傳變層次,絲毫不可混淆;而中風則是外內合邪,治療外邪時必須兼顧養正。他以小續命湯為例,指出方中的川芎、當歸、人參、附子等藥物,正是體現了攻邪不忘扶正的原則。若中風兼傷寒,治療時更應以顧護正氣為重,不可一味地強行攻表。原因在於中風患者常有陰血虧損或氣機不暢的潛在問題,若率意發汗攻表,可能會導致營分熱邪轉盛,在裡之津液隨汗外泄,進而出現燥癢枯竭等變證。這提示醫者在處理此類兼證時,必須時刻警惕顧護患者的根本。
張倬進一步細化了中風的不同類型與兼傷寒時的治療:
- 中血脈兼傷寒: 將中血脈類比為傷寒的半表半裡證。他指出,中血脈本質是陰血先虧,風熱乘虛而入,因此治療原則是「養血兼除風熱」,呼應「血行風自滅」的理論。若兼傷寒,則應在和解藥中稍加調血之品以滋潤血燥,但需注意不可過用滋陰涼血之藥,以免戀邪或礙陽氣。
- 中腑兼傷寒: 此類多見閉證,與傷寒的裡實脹閉相似。張倬認為,傷寒邪熱入腑,灼傷津液,故用承氣湯以泄熱。在此基礎上,中風中腑是裡熱生風、木邪乘土,故攻裡需兼顧祛風熱,如三化湯中用羌活即是此意。他特別告誡,治療中腑兼傷寒時不可雜用表藥,以免引熱勢上蒸。同時,他也指出了閉證若見痰鳴喘脹、面赤口張等危象,為正氣暴絕,預後不良。
- 中臟兼傷寒: 此類多見脫證,與傷寒的直中陰經、自利等危重情況類似。張倬引述了古人用三生飲、地黃飲子、侯氏黑散治療臟腑受邪的經驗,認為這些方藥對於臟腑虛損而感受外邪的證候誠為聖藥。但他強調,若患者出現卒中昏迷、手撒、遺尿等真陰失守的脫症,即便有合適方劑亦難以挽回,更何況是兼感傷寒的危急情況。這反映了他對病機險惡、正氣衰竭情況下的清醒認識。
- 類中兼傷寒: 張倬將類中概括為氣衰、火暴、痰逆三類,總因陽虛邪害空竅所致。他提及河間的地黃飲子、東垣的三生飲、丹溪的星香二陳湯等方藥,分別應對不同的類中病機。但他明確指出,這些針對單純類中的方藥,在兼傷寒時多不奏效。他提出了兼得之法,即在和營衛的基礎方藥中,隨證加入養氣、導火、豁痰之藥,以兼顧內外之邪和潛在病機。
此外,張倬還細緻地辨析了中風本身的六經形證與兼感客邪的區別。他指出,中風的口眼喎斜、肢體麻瞀等六經形證,與傷寒六經的見證不同。即使中風患者可能出現惡寒發熱等類似傷寒的症狀,但其惡寒的性質(常時凜凜,經日不止)與外感驟然惡寒發熱不同;頭痛的性質(時甚時減,或晝夜偏甚)與外感頓然大痛不同;肢體疼痛的性質(麻痹不仁,或久臥所致)與外感壯熱無汗、骨節煩疼不同;自汗的性質(時常濈濈)與外感驀然發熱頭痛自汗不同;寒熱往來(常常如此)與外感三四日轉入少陽不同;大便枯約(平昔至圊艱難)與外感熱邪入裡燥結不同。這些詳盡的對比,為臨床上精確辨別中風兼傷寒提供了寶貴的依據。
二、虛勞兼傷寒的謹慎處理
虛勞患者體質本弱,氣血虧虛,一旦兼感外邪,病情往往更加複雜危險。張倬在書中對此進行了深入探討。他首先強調,要辨識虛勞兼感風寒,必須先明確虛勞本身的病機綱領(三綱:房勞傷、思郁傷、藥物傷)及常見表現(五常:骨蒸、咳嗽吐血、泄瀉、男子失精、女子不月)。這些是虛勞的常態,其他症狀雖多,但以這五類最為典型。
張倬指出,辨別是否兼感客邪的關鍵在於觀察症狀的性質和變化:如果患者平時的骨蒸勞熱或咳嗽等症狀是時輕時重、漸進性的,突然出現壯熱頭疼不分晝夜、鼻塞聲重涕唾稠黏等急性、劇烈的症狀,或脈象上關尺弦而人迎浮盛(提示外邪),這就是兼感客邪的表現。
他嚴厲批評了臨床上的誤治現象:有些醫者未能識別兼證,將外感症狀誤認為虛勞本病加重,仍一味調補,結果助邪深入,導致傷殘之餘的正氣迅速告竭。最終患者因此危殆甚至死亡,醫者卻不明其為風寒所致,反而歸咎於飲食居處,實在冤枉。這段論述至今仍具警示意義,提醒醫者在診治虛勞患者時,務必仔細甄別是否夾雜外邪。
張倬針對不同原因導致的虛勞兼傷寒,提出了相應的治療思路:
- 房勞傷兼傷寒: 房勞傷及先天真陽,治療時若陽虛明顯,可選用八味腎氣丸、異功散、保元湯等扶陽藥。若兼外感,則選用黃耆建中湯,此方溫中補氣,兼有桂枝微辛解表,適合中虛有寒、外感風寒者。若房勞傷導致真陰虧損,症狀從下而上發展,可選用六味地黃丸、都氣丸等滋陰藥。若兼外感,則用小建中湯加丹皮。若伴有吐血(營血受傷),加當歸;若伴有遺精(封藏不固),加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治療時需根據邪氣的盛衰程度,調整藥物劑量,體現「活法」精神。
- 思郁傷兼傷寒: 思慮鬱結損傷神氣,導致真陰虧虛,病情較房勞傷更為棘手。張倬認為此病根源在腎,影響心、肺、肝、脾,最終水火失調,病程複雜。初起骨蒸乾咳,後期可見亡血、失精、女子不月,甚至瀕死時面色仍不衰。這是因為陰火上蒸津液所致。治療此類虛勞,首要的是調暢情志(早適其志)。若真陰未耗盡時,可選用地黃丸、逍遙散、歸脾湯等。若伴隨經閉而體質尚強,可用玉燭散疏滌熱邪,繼用金匱下瘀血湯作丸、歸脾湯送下。倒經、男子失血遺清等症也有對應的治療方藥。特別強調,此類患者若兼外感,宜用小建中湯加大量牡丹皮。如果服用後熱不退,可合當歸補血湯。張倬嚴厲告誡,絕不可誤用羌活、防風、升麻、柴胡等辛散解表藥,否則易導致昏熱痞悶等嚴重變證。這再次強調了對虛勞兼外感患者慎用辛散的原則。
- 醫藥傷兼傷寒: 張倬認為此類多因外邪發散不徹,病邪留戀肺絡導致咳嗽纏綿。有些醫者誤診為陰虛肺熱,使用寒涼清肺、降火滋陰之藥,反而導致邪氣從皮毛入肺、及心胃,形成從上而下的傳變。或因寒涼傷胃,胃氣不能上輸而致肺病。這種情況往往先見咳嗽,繼而出現寒熱。另有將風熱誤認為風寒而誤用辛散,損傷少陰經,可見咳唾膿血後出現泄利。張倬在此詳細辨析了醫藥傷的病因病機,特別是與醫者誤治的關係。
總結
《傷寒兼證析義》作為一部承前啟後的著作,其最大價值在於將《傷寒論》的理論框架應用於更為複雜的臨床現實——傷寒與內傷雜病的兼證。張倬通過對中風兼傷寒和虛勞兼傷寒等重點兼證的深入剖析,展現了其嚴謹的辨證思維和靈活的治療藝術。他不僅細緻地區分了兼證與單純傷寒或單純雜病的異同,強調了顧護正氣的重要性,還針對不同病機特點提出了具體的方藥加減思路,並屢屢告誡臨床中的誤治風險。雖然書中僅提供了部分內容,但從這些篇章已可見其論述層次分明,條理清晰,引經據典而不泥古,結合臨床經驗,具有很強的實踐指導意義。它提醒後世醫者,在面對複雜病情時,必須超越單一病種的思維定式,深入辨析內外邪的性質、虛實寒熱的屬性,以及邪正盛衰的關係,才能真正做到因人因時因地制宜,精準施治。這對於當代中醫臨床工作,特別是處理複雜多樣的疾病,依然具有重要的啟發和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