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訂溫熱經解
《重訂溫熱經解》一書,由民國時期醫家沈麟所著,是溫病學領域的一部重要著作,其特別之處在於它並非簡單地承襲前人學說,而是在清代吳鞠通《溫熱經解》的基礎上進行「重訂」,更融入了作者對中醫經典,特別是醫聖張仲景學說的深刻理解與獨到闡發,並針對當時的醫學現狀和西醫的挑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本書作者沈麟,字子潛,號潛齋,不僅是一位醫家,更是一位具有深厚傳統文化背景的民國官員與教育家。他曾於光緒、宣統年間考取舉人、進士,進入翰林院,並在民國時期擔任過浙江省教育廳廳長、浙江省立醫學院院長等職務。這種身份背景使得他能夠以更廣闊的視野審視醫學,將傳統醫學的復興與發展置於民族復興的大背景下。他的醫學觀點,體現了在時代變革與中西醫碰撞下,傳統醫學知識分子試圖為中醫尋找定位、澄清學理、應對挑戰的努力。
《重訂溫熱經解》全書分為上、下兩卷。根據基本介紹,上卷涵蓋溫病的病因、病機、證候、治法、方藥等,下卷則論述溫病的預防、診斷、治療等。然而,從提供的序言和凡例來看,本書的內容層次遠不止於此,它更像是一部藉由溫熱病論述來闡發作者核心醫學思想的著作。
沈麟撰寫本書的動機,從其自序中可見一斑。他對當時醫學界,包括溫病大家吳鞠通、王孟英等人,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他認為自晉代以來,歷代注家及醫家普遍未能真正理解軒岐(《黃帝內經》)與長沙(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的學術精髓,特別是誤解了《傷寒雜病論》。他痛陳醫界「熙熙攘攘,名利是求」,不求經旨,妄加註釋,導致神聖相傳的醫學淹沒近兩千年。他尤其批評吳鞠通將《傷寒論》的桂枝湯用於溫病,以及誤用傷寒方(如五苓、四逆、理中)治療溫病霍亂,認為這是「以熱治溫」,幾乎殺人。他也質疑王孟英將傷寒少陰病視為溫病,認為這是在「竊附於仲景門牆」以誤導後學。這些批評顯示了沈麟強烈的學術立場:他堅定地捍衛張仲景作為「醫聖」的地位及其學說的核心價值,並認為後世醫家對此多有曲解和偏離。
沈麟醫學思想的核心概念是「氣化」。他在序言中開宗明義指出,病因是「天地之氣化」,而病之死生則關乎「人身之氣化」。他認為西醫尚實驗,專事剖解,卻不見「病源」;而當時的中醫則「但言天地之氣化」,未能深入探究「人身之氣化」,導致「死生莫決」。他強調張仲景的高明之處,正在於發明了「人身氣化之理」。沈麟認為,歷代注家誤解《傷寒論》,癥結在於將「天地之氣化」與「人身之氣化」混淆。例如,《傷寒論》中談及的太陽、少陰、陽明等經,其病理應從「人身經氣」或「人身臟氣」的氣化來理解,而非僅僅套用天文曆法中的「天地氣化」。
在此基礎上,沈麟對不同性質的疾病進行了「氣化」層面的劃分,並據此提出不同的治療原則:
- 溫病: 定義為「天氣為病」。例如「風自南方來,天氣大溫,民即病溫」。溫邪傷經,應按經施治。若病不解化熱,則轉為「人之氣化為病」。傷寒化熱、伏氣為溫也歸入此類(即由外邪或伏邪引發人體自身氣化失常所致的熱病)。雖然分經施治法與傷寒本同,但治療原則有異:傷寒救陽,溫病救陰,這與秋冬(人氣收藏)和春夏(人氣外泄)的氣化特性有關。
- 瘟疫: 定義為「地氣為病」。當地氣異常上升(如冬令無雪)傷人,可導致瘟疫。其氣由口鼻入脾胃,易傳染。初期治法主張「攻下」。瘟疫化熱後,也轉為「人氣為病」,治法與熱病相同。沈麟區分了天氣引起的傳染病(如風熱咳嗽)和地氣引起的瘟疫,並批評西醫將所有傳染病統稱為瘟疫且不言氣化。
- 肝氣病(或廣泛的人身臟氣病): 定義為「人之本氣為病」。由七情、勞倦等內傷引起的人體臟腑氣機失調(如怒則氣上、思則氣結等)。治法主張「舒其肝氣,調其胃氣」,即以調和人體自身氣機為主,與治療天氣、地氣之病不同。這部分內容沈麟安排在「治驗」篇中論述。
透過這種分類,沈麟提出因「氣化」來源不同,治療法則亦異:「天氣病宜散,地氣病宜降,人氣病宜和」。他進一步細化:經氣為病(如傷寒傳經)需「辨脈症」,臟氣為病(如肝氣病)需「分營衛」。這種將疾病根源歸結於不同層面「氣化」的理論,構成了他獨特的辨證體系,並認為掌握此理,方能在千變萬化中找到治療準則。
沈麟在書中也反覆強調正確理解經典原文的重要性,特別是張仲景《傷寒論》中的「虛字」和「無字處」,認為其蘊含深意,而歷代注家多未領會,甚至望文生義,加增字名,導致經旨不明,誤導後學。他認為《傷寒論》因此成為「荒經」,無人敢讀。他撰寫此書,便是為了「發明經旨,俾後學見病知源,詳釋經文,分別溫熱」,期望澄清流傳已久的誤解,重現古聖心傳的光芒。
雖然本書名為《重訂溫熱經解》,側重於溫病學,但從沈麟的論述可知,他將溫熱病置於更廣闊的醫學體系中來理解。他對溫病的論述,是對吳鞠通學說的「補充和完善」,但這種補充和完善並非簡單的增減條文或方藥,而是基於他對「人身氣化」的理解,試圖修正和深化對溫病本質的認識,並將其與傷寒、瘟疫、雜病等區分開來,或尋找其內在的「氣化」聯繫。書中提到的溫熱病常見證候和治法(清熱解毒、疏風散熱、養陰清熱、益氣固表等)是溫病學的基本內容,但在沈麟的框架下,這些治法的運用應更精確地結合其「氣化」理論來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沈麟在凡例中提到,本書對於辨症辨脈諸大法未及備載,學者若欲明病理,需參閱他的另一部著作《傷寒問答》。這表明《重訂溫熱經解》雖然意在闡發溫熱病理,但其完整的診斷思路和實踐細節,可能需要結合作者的其他著作來理解。同時,書中包含「治驗」篇,分列各類病症(如咳嗽、痢疾)的方藥,這部分內容也體現了沈麟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努力,並在具體病症中體現其「人氣病宜和」或結合其他氣化理論的應用。例如,他批判桑白皮、地骨皮的濫用導致久咳成癆,強調臨床必須先辨症,後定方,反對不求病源、專事方藥的弊病。
總而言之,《重訂溫熱經解》不僅是一部關於溫熱病的醫學著作,更是沈麟藉由溫病探討,系統闡述其對中醫經典、尤其是張仲景學說獨特理解的理論著作。其核心思想在於強調「人身氣化」的重要性,並以此為基點,重新劃分疾病類型,釐定治療原則。沈麟對當時醫學界的批評,特別是對溫病大家吳鞠通、王孟英的質疑,反映了民國時期中醫內部不同學派之間的學術爭鳴。他的著作在捍衛傳統經典的同時,也試圖對其進行符合自己理解的現代詮釋,並在西醫衝擊的時代背景下,為中醫的理論基礎和臨床實踐提供一個堅實的「氣化」視角。本書內容豐富,論述精闢,不僅對於研究溫病學具有重要價值,更是了解民國時期中醫學術思想演變、中西醫交流碰撞以及經典詮釋與傳承的重要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