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寄伏陰論
清代醫家田宗漢所著的《醫寄伏陰論》,是一部聚焦於「時行伏陰」這一特殊疫病的溫病學著作。此書刊於光緒年間,正值溫病學說發展臻於成熟並廣泛應用的時期,田宗漢基於當時疫病流行的臨床觀察,提出了伏陰病的獨特認識,並詳細論述其辨治方法,為後世醫者處理類似病症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書名中的「醫寄」,不僅是作者對自身醫學志業的一種謙稱,也蘊含著將其醫學心得寄託於書冊以傳世的深意,正如書前諸位序者所闡述,字裡行間流露出作者「醫人」即「醫國」的崇高情懷。
《醫寄伏陰論》全書共分二卷,結構清晰,內容涵蓋原病、變症、死候、禁令、瘥後、比類、舌鑒七個主要部分。這種編排方式,體現了作者欲為臨床實踐提供全面指導的意圖。首先從病因病機的探討「原病」入手,揭示時行伏陰之邪的性質;繼而分析疾病發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變化「變症」;接著詳述判斷預後的重要指標「死候」與治療中的注意事項「禁令」;再論及疾病痊癒後的調養「瘥後」。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比類」部分,作者將伏陰病與《傷寒雜病論》中同屬陰病範疇的條文進行比較,這表明田宗漢雖然立足於溫病視角,但其理論根基仍然深植於傳統經典之中,試圖在繼承中有所創新。最後的「舌鑒」部分附有二十五幀舌圖,強調了舌診在診斷伏陰病中的關鍵作用,為辨證提供了直觀依據。
本書核心所論的「伏陰病」,是田宗漢根據臨床實際提出的概念。他指出,此病是感受「時行伏陰之邪」所致。根據書介的描述,「伏陰之邪」是一種潛伏於人體內的陰邪,具有雙重危害性:既能損害人體陽氣,導致陽氣虛衰、陰寒內生、陰陽失調;又能耗傷人體陰液,導致陰液虧損、陰虛陽亢。這種對病因病機的闡述,揭示了伏陰病複雜的病理機制,它可能呈現出陽虛寒凝或陰虛內熱(陽亢)甚至陰陽兩傷的多元化證候,這與其「伏」和「陰」的特性密切相關。「伏」意味著邪氣隱蔽,病程可能遷延或驟發;「陰」則提示病邪性質偏寒、偏濕或損傷陽氣陰液。
書介中列舉了伏陰病的臨床表現:低熱或不規則發熱、輕微或不規則寒戰、脹痛或鈍痛頭痛、四肢或肌肉酸痛、隱痛或鈍痛腹痛、清水樣或無食欲嘔吐、水樣或黃色稀水腹瀉、白苔或白膩苔、沉細脈或沉遲脈。這些症狀組合,尤其是低熱、輕微寒戰、鈍痛、水樣或稀水腹瀉、白(膩)苔、沉細/遲脈,確實容易與某些霍亂或類似病症混淆。然而,田宗漢強調伏陰病「有似霍亂而實非霍亂」。這一區別的提出是本書的關鍵貢獻。傳統中醫對霍亂的認識多指起病急驟、上吐下瀉劇烈、甚至轉筋、氣脫亡陽的危重病症。田宗漢所論的伏陰病,雖然也有吐瀉等症狀,但從其描述的發熱(低熱)、寒戰(輕微)、疼痛(鈍痛、隱痛)、脈象(沉細/遲)等特點來看,似乎提示病勢可能相對緩和(相較於典型的劇烈霍亂),或者病機更偏於寒濕內阻、陽氣被鬱(沉遲脈、白膩苔)或陰精內耗(沉細脈)。這種區別對於指導臨床至關重要,因為對待霍亂的急救和治療思路,與對待一個病程可能更長、病機更複雜、涉及陰陽兩傷的伏陰病應有所不同。誤將伏陰病辨為普通霍亂而採用錯誤的治療方法,後果可能十分嚴重。
書中列舉的治療原則是「扶正祛邪」,並給出了扶正藥(人參、黃芪、白朮)和祛邪藥(柴胡、黃芩、半夏)的例子。雖然這些藥物非常基礎,但「扶正祛邪」作為總綱,提示了治療伏陰病需要在祛除伏陰之邪的同時,注重保護和恢復患者的正氣,特別是陽氣和陰液。這與霍亂急證往往以峻烈方法開冰破結、回陽固脫有所區別。田宗漢的治療思想更強調顧護正氣,這與伏陰邪既傷陽又傷陰的病機認識是一致的。具體藥方和配伍的精妙之處,應詳見於書中原病、變症等部分的論述,書介所舉僅是概括性的原則和藥物代表。
《醫寄伏陰論》的價值,從書前諸序可見一斑。鄒沖恆在序中稱讚田宗漢「洞見本原,言之鑿鑿」,並稱此書「發前人所未發,誠壽世之慈航也」。他特別提到,在書刊行的戊子(1888)年夏秋,「陰疫盛行,時多不識其症,死亡相藉」,而田宗漢應診「效如桴鼓,全活不可勝計」,足見本書的實用價值和作者高超的臨床能力。這段描述也印證了伏陰病在當時的流行性,以及辨識此病的困難性。黃良煇的序則讚揚田宗漢學識淵博,不拘泥於傳統,能「懸解獨超」,其醫術能洞察隱微,「索隱鉤深,研精入妙」,並將其醫術的廣泛受益範圍與其淡泊名利的志趣相結合,認為他以醫術濟世本身就是一種「醫寄」,其意義「閎且遠矣」。盧維雍的序,以更為感性的筆觸,將田宗漢未能實現的「醫國」之志,轉化為「醫人」的「爪甲膚髮」之用,雖覺可惜,但也肯定了他將才能寄託於醫學著述的價值。
關棠在序中提供了最為具體且極具說服力的案例。他自己在庚寅年冬(實際應為己丑年冬,即1889年末),病症「手足厥逆,身熱無汗,但欲寐」,自認為是少陰病,但醫生卻診為時溫,誤用寒涼藥後病情加劇,出現「下利慾吐不吐,心煩」。幸得其師周怡崧介紹張濟堂診治。張醫精準辨證為少陰病,指出其症狀雖「見證似時溫」,但通過「脈細微」可以辨別,並明確指出誤服寒涼的危險性。張醫遂處以理中丸加生附子,溫暖藥物一劑即效,最終治癒。關棠在康復後,回想起田宗漢曾展示的《醫寄伏陰論》,與張濟堂共讀後,張醫也高度評價此書「原本仲聖辨陰病霍亂,確體例善,立法採方術,因時變通,不戾於古,大有裨於世」。這個案例與評論,直接呼應了本書的核心論點——精確辨識伏陰病(在此例中,張醫辨為少陰病,與伏陰病同屬陰寒範疇,且強調與時溫、霍亂等鑒別)的重要性,以及誤治的危害性。
關棠的序還提出了一些關於本書的「未盡」之處,這也為後人提供了對本書進行深入研究或補充的方向。他指出本書作為「單行本」可能存在不足,例如對於地域差異(東南濕重寒輕,西北寒重濕輕)導致的證治差異應予補充;對於書中提及的比類證候(如百會穴、太谿穴)若作為伏陰病的治療參考,應更加詳細註解定位;以及對於經典方劑在臨床中的靈活變通,如張濟堂對仲景童便豬膽汁法的反思和創新的「水激法」,均是可以在書中原病篇等處參用的有益經驗。這些建議側面反映了當時醫家對這部書的重視程度,以及希望它能更加完善和普惠後世的願望。同時,張濟堂對經典方劑在現代應用中的思考(劑量、配伍比例變化對藥效的影響),以及他提出的「水激法」——通過迅速冷卻湯藥以達到「涼氣外彌,溫性內涵」的獨特效果,雖然不是書中原有內容,但被關棠認為「闡明仲景妙有變化」,可「參用」,這也啟發我們理解中醫理論在臨床實踐中的不斷探索和發展。
總而言之,《醫寄伏陰論》是清末醫家田宗漢針對當時流行的「時行伏陰」疫病所撰寫的一部重要著作。它在溫病學說的框架下,獨闢蹊徑地辨識並定義了伏陰病這一特定病種,詳細闡述了其病因、病機、症狀、變證、預後、禁忌及恢復期的處理,並強調其與霍亂的區別,特別是通過「比類」部分與《傷寒雜病論》陰病條文的對比,顯示其理論淵源和發展。書中的「舌鑒」部分為臨床診斷提供了直觀依據。書前多篇序言從不同角度讚揚了作者的學識、醫術和本書的實用價值,關棠的親身經歷更是強烈印證了本書關於精確辨證、避免誤治的臨床意義。書名「醫寄」不僅是個人志向轉移的寫照,更是作者將寶貴醫學經驗寄託於世、普濟蒼生的期望。儘管關棠序中提及本書可能存在的「未盡」之處(作為單行本的廣泛性、某些細節的詳盡度等),但這並不減損其作為特定疫病專論的價值,反而激發了後人進一步研究和補充的興趣。時至今日,《醫寄伏陰論》仍是研究清代溫病學和傳染病辨治思想的重要文獻,其關於伏陰病的獨特認識和治療原則,對於理解某些複雜性、涉及陰陽兩傷的流行病症,依然具有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