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餘舉隅錄》~ 卷下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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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7)

1. 胎前血虛氣虛證

婦人二三月,經水不行,疑是有孕,又疑血滯,心煩寒熱,恍惚不定。此時調護非法,往往誤事。辛卯正月初,余寓濟南,張勤果公以輿速余往,為大女公子診病。據云:去年小產後,癸水僅一見,至今不至,已三閱月,咳嗽間紅,腹痛便溏,渾身骨疼,食少神疲,症情頗劇,人以為勞。餘切其脈,細而數,即曰非勞也,是胎也。

胎賴陰血以養,陰血不足,內熱自生,咳嗽吐紅,火刑金也。腹痛便溏,木剋土也。熱久不清,諸症以起,前次半產,職是之故,因用復脈法,去桂枝生薑,易麻仁為棗仁,加生地、白芍、川連、地骨皮為方,時有以川連為苦寒,生地、地骨為陰寒,非久病所宜,告余易去者。余曰:有是病,始用是藥,去之即不效。

照方服之,一劑,咳嗽平,吐紅止。再劑,飲食進,神氣振。三劑,腹痛便溏等症均愈。又閱數月,與以保產無憂湯,胎賴以安。癸巳春,余寓都門,吾友馮念勤之室,本體素弱,且有腹痛便溏宿症,經水適兩月不來,速余往診。脈象虛細,按左關尺,頗有和滑之致,大似育麟吉兆,主人疑氣血太虧,未能受胎,防成虛勞。答曰:脈象已見,為胎無疑。

用和中益氣法治之。嗣後,閱一月,或兩月,必延余診。余仍前法加減,又閱數月,果舉一男。大凡妊娠至三月名始胎,手厥陰心胞絡脈養之,此時最易墮胎,不可不慎。緣心經火盛故也。至六七月後,苟非起居不慎,決不小產。再按月服保產無憂湯,一二劑尤妙。壬辰秋,余至天津,有一婦,產後必大病,是年,其夫為未事之謀,問治於余。

余以此湯與之,越兩旬余,其夫來謝,蓋此次產後,固強健勝常也。後客都門,有何姓室,胞漿水裂,已半日許,速余往診,余即以此湯治之,夜半即產,平穩如常。可知湯名無憂,凡在產前,所宜多服。惟人之氣質有不同,時之寒熱有不同,用此湯時,不妨略為加減。改而不改,古人當不以多事責余,譬之周因殷禮,殷因夏禮,所損益可知也。

因時制宜之道也。

2. 墮胎血熱證

妊娠至三月,最易墮胎,其說已詳於前,然能調護如法,胎動無有不安者。某年月日,余與人治一胎動不安,腹痛見紅症,有乙以胎動為氣虛,重用黨參、於朮等藥。初診時,余令加入條芩、生地以佐之。服後,痛止胎安,惟血未淨。有癸在暗中,以冷語恐主人,謂生地條芩苦寒不可服,迨復診時,乙與知癸謀,迎合主人意,專任參朮等味,概置地芩不用。

余曰:芩地洵屬苦寒,然合之參朮,一為兩儀膏,一為安胎飲,以寒佐熱,以陰濟陽,實盡制方之妙。使去芩、地而偏用參、術,是如有晝無夜,有火無水,有春夏而無秋冬,有風日而無雨露,豈造化補偏救弊之道歟。余雖力辨,乙固不從,服藥後,腹果大脹,血亦大下。

蓋參、術等藥,補氣太過,氣有餘,即是火,火迫血而妄行,西醫所謂有炭氣無養氣也,胎由是不安而墮。主人因是咎乙,乙謂戊曰:我輩被陳修園書所誤。噫,是非古人誤今人,直今人誣古人耳。夫古之醫書,汗牛充棟,大抵為補偏救弊設也。如傷寒書重發表,所以救不發表之失;溫病書重清裡,所以救不清裡之失;東垣書重補陽,所以救不補陽之失;丹溪書重滋陰,所以救不滋陰之失。

而且重發表者未嘗不清裡,重清裡者未嘗不發表,重補陽者未嘗不滋陰,重滋陰者未嘗不補陽。可合眾書為一書,可分一書作眾書,默而識之,會而通之,酌而用之,化而裁之。是蓋存乎其人,乃俗人只知取巧,讀書不竟,取古人一二籠罩語,別緻語,執守以論千變萬化之病,是猶膠柱而鼓瑟,坐井而觀天,不通甚矣。關尹子曰:遇微言妙行,慎弗執之。

執之者,腹心之疾,無藥可療。然則執一不通者,腹心先成痼疾,不暇自療,而欲療人之疾焉,烏乎能。

3. 產後熱滯輕重證

產後瘀血宜消,新血宜生,惟生化湯最當。考《本草》川芎桃仁當歸三味,善去惡血而生新血,佐以炮薑、甘草,引入脾經,生血理氣,化中有生,實產後之至寶也。然愚謂生化湯一方,所以治無病之常,非以治有病之變,既變而仍用常法治,斷乎不可,間常入都,聞有產前血崩,產後服生化湯,以致昏痙而死者。又里中聞有產後服補藥,以致胸脹滿悶,口鼻流血而死者。

此皆泥於產後,宜溫宜補,不知變通誤之也。己卯五月,余室人新產三日,患熱病頗劇,先嚴診之。涼藥外,並用井水浸花露飲之。一夕,花露盡,渴甚,取所浸井水飲之。半月後,先嚴告余,明日當用熱藥一劑。至明日午刻,室人果言氣悶,窗牖洞開,悶終不解,即以熱藥浸冷飲之。

少頃,氣悶釋然,後又用清養藥,調治半月而痊。是症也,初終俱服陰藥,中間陽藥一劑,殆如用兵然,移步換形,隨時策應,豈拘守成法者,所能夢見哉。時有謂服涼藥太多,難望生育者。先嚴曰:多服涼藥,正為生育計也。倘祛邪不盡,病必纏綿,尚不望生育乎。其後連得數胎,今已十數齡矣。

癸巳臘月,余由津入都,劉君偉臣之令媛,產後患冬溫症,醫泥產後,用藥不敢過涼。綿延兩月,熱蘊不化,形乏氣喘,夜不能寐,病情頗劇。脈來七八至,右尺按之尤有力,舌右偏近根處,有老黃膩苔一片,余與清化重劑,喘平寐安,症情大減。正月初,天氣驟溫,作服過暖,內熱復熾,病勢頓危。

余診其脈,數疾如前,喘促煩躁,較前更甚,仍前藥,加犀角屑二錢,服後,症稍平。減犀角,又服十數劑,脈象始和,舌苔乃退。丁丑,同邑青果巷薛仲梧之室,產後十餘日,身熱面赤,咳嗽氣促,胸悶腹滿,溺澀便閉,當時麻症盛行,前醫疑為時邪,與以豆豉、浮萍等藥,不應。來延余診。

切其脈,浮細而數,望其舌,苔膩而黃,審是積滯阻中,諸氣為之窒塞,既不得以產後百脈空虛,疑為虛怯,又不得以此時盛行麻症,恣用清疏。用二陳湯枳實、查炭、焦曲為方,二劑,諸症悉平。後以八珍湯調補而安。丁酉四月初,余客天津,孫慕韓觀察之夫人,產後五日,患溫症頗劇,來速余診。

頭暈咳嗆,耳鳴耳聾,牙床腫爛,胸腹脹悶,身熱汗多,食不甘,寐不安,脈數,右寸關尤盛。綜覈脈症,知是溫邪內蘊,誤服柴胡參鬚劫陰助火所致。用犀角地黃湯、羚梔枳實湯等方,出入加減治之,兩旬余而愈。此數症也,一則有熱當清,即用治溫熱法清之;一則有滯當消,即用治積滯法消之;一則既熱且滯,即合用治溫熱積滯法清而消之。病皆應手而效,可知方書治病諸法,皆產後治病之法。

如遇虛寒症,自當溫之補之;如遇實熱症,不妨清之消之。隨時論症,隨症論治,在古人既以常法示後人以程途,未嘗不以變法俟後人之取用也。帶產後較平時,略慎重耳。雖然,以上數症,皆病之重者,故所藥可重。若系輕病,藥又不當重而當輕。壬辰春,余客都門,有殷姓室,產後患痧麻,醫用大青、犀角等藥數錢以清其中,又用荊芥防風等藥數錢以散其表。

大劑投之,身熱未除,胸中懊憹轉甚,頭痛腹痛身痛,神疲氣促,飲水即吐,溺澀便結,呻吟轉側,苦不可堪。餘切其脈,虛細而數,知是中氣素弱,不勝外邪之擾,病本輕而藥過重,所以加劇,譬如區區小竊,起數十營討之。賊未能擒,鄉閭已受其擾,不如任用一二干役,擒之即獲。

再得實心辦事之良有司,勸導有方,即可化莠為良,安貼無虞。若小題大做,非辦事之善者。因用川連、甘草、橘皮砂仁各數分,石斛白芍竹茹、苡仁各一二錢為方,明日復診,諸症釋然。再加調養而愈。蓋病重者,藥宜重,病輕者,藥宜輕。隨症論治,無可混施。

然而南人性緩,遇重病,往往以輕藥治,其意但求寡過,而失之因循;北人性躁,遇輕病,往往以重藥治,其意急欲見功,而失之冒昧。冒昧固非,因循亦誤,要惟兩祛其失,為能一衷於是,此通權達變之人,所以敻乎不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