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餘舉隅錄》~ 卷下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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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9)

1. 童勞辨誣證

自世有童子勞之說,於是幼年得病,久不復元,便疑為勞。抑知年甫成童,真陽未漓,治苟如法,勞何由成。辛卯秋,應試都門,陳聘臣太史之哲嗣公坦,年十四歲,病已數月,每日清晨,醒後出汗,食少氣弱,醫以為童年怯症,迭治不痊。來延余診,切其脈,濡而數,審是病由內熱,有熱不除,陰液受耗,故至陽氣發動時,陰不濟陽,蒸而為汗,用益陰湯加味治之。數劑即愈,或見方中多陰藥,因問昔人云:陽藥象陽明君子,其過也人皆見之。

陰藥類陰柔小人,國祚已危,人猶莫覺其非,何也?答曰:是論藥之性,非論以藥治病之道也。以藥治病,當立無過之地,苟有過焉,悔之何及。今設有一火燥症於此,用陽藥則死,用陰藥則生,將以陽藥為君子乎,抑以陰藥為君子乎?總之病偏陰者,當以陽藥治;病偏陽者,當以陰藥治。治之無過,即陰藥可作君子觀;治之有過,即陽藥亦與小人類。

譬如陽亢之秋,以兩露涵濡者為君子;陰冱之世,以雷霆霹靂者為君子。陽以濟陰,陰以濟陽,不可偏廢也,偏斯害矣。老子曰: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乃能成和。此之謂也。

2. 病有定憑治無定格證

病之有形者,可望而知,有聲者,可聞而知。至無形無聲處,須問而知,更切而知,此治病所以賴有四診也。然而四診中,有正象,有反象,有真象,有假象,往往諸診無可憑。偶得一診以為確據者,固恃臨診時,有神明之用耳。癸巳春,余客都門,有孫姓女公子患咽痛症,前醫以其胸滿悶溺短赤,任用破氣導濕之劑,症益劇。

來延余診,切其脈,數甚,左尺獨微,知是春溫邪盛,水液受耗,非滋清不可,用白虎湯、冬地湯法,加減治之而愈。愈後,旬有餘日,前症復作。余診之,身熱汗出,煩躁口乾,脈來滑數,舌中苔厚而黃,諗是飲食不節,溫邪復聚為患,又用白虎承氣湯法治之。兩劑,病不減。

至再診時,望見被褥太厚,始知病所以不減故,令去其半,告以症宜涼不宜溫。投劑始效,十數服而病豁然。此望而知之一證也。丙戌秋八月,余同邑城南,陸家溏陸大興,患胸痛半年,請診於余。面色唇舌俱赤,鼻息亦粗,脈象尤數,大致似有火鬱。及問病狀,渠答曰:稍感外寒,痛勢連綿,必飲熱燒酒,始能止痛。

因知症系虛寒,一切面舌之赤,鼻息之粗,脈象之數,是飲熱燒酒所致。用四逆湯理中湯等方,加減治之,其痛即平。此問而知之一證也。癸巳秋,余入都,至某太史處,聞人笑語云:你太快活,故生病矣。閱時,即有某輿夫來求診。餘切其脈,細而澀,因知所聞快活生病,殆此人也。

遂用十全大補湯法補之。或以其形貌壯偉,且系勞力粗人,疑藥不合。余曰,此蓋色勞,其外雖強,其中實餒,非補不治。服藥數劑,果大效。後詢諸人,渠果香巢遍築,如狡兔有三窟然。此聞而知之一證也。庚寅春季,余客天津,適同鄉余君秋田病劇,速余往診。上吐下瀉,神識支離,不惟飲食不思,並碧霞膏亦不能吸,症象頗危。

然餘切其脈,虛細中尚有和緩之致,外象雖險,真氣未漓。與以附子理中湯加味,吐瀉即止。繼進十全大補湯法,隨時減增,共調治月餘而愈。此切而知之一證也。比而論之,可憑者在此,即不可憑者在彼,總恃臨證時,於無可憑中,求其著實可憑處,奉為定憑而已。至於治病之法,寒者溫之,熱者清有之,實者瀉之,虛者補之。

有一病即有一法,藥味無可亂投,即制方有大小,用藥有輕重,亦皆各行其是,未可混施。然而有時寒熱虛實,病情錯出,治法亦不能不變通者,是又恃臨治之人,善為權度焉。丁酉春仲,余往吳橋,為王君檢予治中風時,渠夫人亦病劇,日夕驚恐,合目尤甚,畏寒不已,頭裹重綿,猶覺冷風襲入骨髓,身熱有汗,胸脘時覺火燒,溺赤便溏,舌苔灰膩,脈時虛緩,時滑數,時左盛,時右盛。

余先用加味八珍湯法補之,繼用郁芩五苓散法瀉之,更間用理中湯、三黃湯法以溫之清之,終以參斛湯法加味調治之,居然逐次奏功,月餘而症悉愈。或問治病如行路,一病止一路,今之路何其多?余曰:路何嘗多哉,不過盤旋往復,多費周折耳。此症氣血極虛,中有濕熱凝聚為患,故見症錯雜如此。

以其氣虛有濕,而用補氣燥濕之劑,必至血耗;以其血虛有火,而用養血清火之劑,必至氣餒。合用之不能,專任焉不得。於是或補或瀉或清或溫,隨時以策應之,譬諸路,有直捷處,亦有曲折處,遇曲折處,仍直捷行之,必窒礙而難通,惟循途曲赴焉。斯曲折之路,與直捷之路,勢雖不同,及其到也則一。

嘗聞人傳述一種怪病云,其病已延數醫,每易一醫,初劑必效,再劑即不效,主人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噫,此殆曲折之路,誤為直捷之路。故有行輒阻,天下豈真有怪病哉。所慮者,主人苦於不知,多方畏葸,旁人不知而貌為知,妄虞殷勤。此中貽誤正多。故愚謂前症情形極重,竟能轉危為安者,實渠子元常侍奉之力,元常於余相交有年,每談醫理,吻合無間。故余得曲折如志,與為診治,設遇逆旅主人,雖神明如扁鵲,亦莫可如何耳。

只得諉之曰:數為之也,有命存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