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脈平脈章句
清代醫家周學海所著的《辨脈平脈章句》,是其《周氏醫學叢書脈學四種》之一,共分上下兩卷,是作者深入研究脈學、特別是仲景脈法的重要成果。此書的核心思想,在於確立《傷寒論》中「辨脈法」與「平脈法」為診斷學的「正宗」,並將其應用範疇擴展至「百病」,而非僅限於傷寒一病。周學海認為,古往今來雖有眾多脈學著作,但或如《內經》、《難經》般文義散見、首尾不屬;或如王叔和《脈經》雖集大成卻浩博難尋緒;至唐宋無專家,元明雖有講述者,卻又多有失誤。因此,他深感有必要尋求一個堅實的立足點,來闡明診法的正道,指引後學者避免歧途。
周學海選擇《傷寒論》中的「辨脈法」與「平脈法」作為其研究的基礎,正是因為他視之為仲景撰用古聖精義,為《傷寒雜病》確立的診斷準則。他對此二篇原文進行了嚴謹的校訂工作,參閱了四、五種不同的刊本,力求原文的準確性。在此基礎上,周氏摒棄了舊有的註解,對原文進行了全新的、詳細的註釋。更為獨特且有價值的是,他在註解之外,還增設了「按語」,用以發揮自己的心得體會和臨證經驗。這種處理方式,使得本書既是對經典原文的繼承和闡發,也融入了作者個人的臨床智慧和理論見解,旨在使脈法理論能夠「切於臨證實用」。
在周學海的註解體系中,他展現了幾項鮮明的特點。首先,他強調「依原文,領會真義」,力戒「蹈襲」舊說,也不刻意「炫新奇」,而是腳踏實地地從原文中挖掘深意。他對舊注持有批判態度,指出一些舊注存在「故作矜張」、「好為穿鑿」的問題,甚至有隨意「刪去」或「別編次」原文,或將其「斥為叔和妄作」的現象,認為這皆偏離了原文的本意。周氏認為,即使是成無己等較為循原文的註解,也未能完全揭示仲景脈法的精微之處。
其次,周氏特別注重原文在文義上的「承接斷續,前後伏映激射」等細節,認為這些是前人未曾深入發掘之處。他力圖通過註解,使讀者能夠體會到古人「手指口授,抑揚俯仰,聲情畢流」的脈診真境。這種對文本結構和內在聯繫的細緻分析,體現了他對經典原文深入骨髓的理解和體悟。
再者,本書的註解具有極強的臨床實用導向。周學海明確表示,他的「註說句句踏實,必求於臨診治病確有實濟,不肯有一字虛衍」。他批評某些註解在遇到難以理解之處時,便敷衍地引入「五行八卦」等抽象概念,猶如「唱鼓詞者,於事勢急迫,即有觀音老母達救」,認為這是治學不嚴謹的表現。他強調自己的每一個註解,都是基於自己確切的認識和在臨床上可以實際應用的經驗。
在具體內容上,本書卷上「辨脈法」開篇即提出「脈有陰陽」的大綱,解釋了哪些脈象屬於陽(大浮數動滑),哪些屬於陰(沉澀弱弦微),並闡述了「陰病見陽脈者生,陽病見陰脈者死」的基本原則。周氏對此進行了詳細的闡發,指出陰陽脈象可以分見也可以互見,存在「陽中伏陰,陰中伏陽」的複雜情況。他並非簡單套用「生」或「死」的結論,而是強調「凡者,皆約略大概之意,道其常也,其變動不在此例」,提醒醫者需靈活變通。他還引用《靈樞》等經文進行對比分析,探討不同語境下同一脈象(如「大」脈)的不同意義,並提出了「脈以氣見者為陽,脈以質見者為陰」的深刻見解。
在論述「陰結陽結」時,周學海並非僅解釋脈象本身,而是強調「言診脈而可別其病之為陰結陽結」。他結合脈象(浮數、沉遲)、症狀(能食不大便、不能食身體重)、病機(陽明氣熱為實、太陰液燥為不足)來區分陰陽二結,並對其當「劇」之期(十七日、十四日)進行了獨特的五行化氣角度的推測性解釋(五行始生之次第),雖自謙「未知是否」,但這種不拘泥於舊說、敢於獨立思考的精神,正是本書的價值所在。他也藉此強調預為用藥的重要性,告誡醫者誤治的嚴重後果。
對於「病有灑淅惡寒而復發熱」這種看似外感實則內傷的證候,周學海的分析尤為精妙。他指出這種非外感的寒熱是源於臟腑氣血的「不足」,導致陰陽之氣「互乘」。他以寸口脈微說明「陽不足」導致「陰氣上入陽中」而見灑淅惡寒,以尺脈弱說明「陰不足」導致「陽氣下陷入陰中」而見發熱。這種從內部虛損解釋外部症狀的思路,深刻體現了中醫整體觀和辨證論治的精神。
周學海在本書中還特別標明瞭引用來源,區分引用自身著、本論、其他醫家或成無己的註解,顯示了其治學的規範性。而「按語」部分,以「按」起頭者是對正注的補充發揮,以「又按」起頭者則提示是別一種說法,可供參考比較,這種體例設計也體現了作者的周全考慮和對讀者的引導。
總而言之,《辨脈平脈章句》不僅是對《傷寒論》辨脈平脈原文的校訂和註釋,更是周學海結合自身深厚學養和豐富臨床經驗,對仲景脈法進行的系統性、實用性闡發。他批判繼承前賢,獨抒己見,力求將經典理論與臨床實踐緊密結合。本書對研究仲景脈法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也為後世醫家提供了學習脈診、理解病機的寶貴視角和切實方法。其嚴謹的治學態度、務實的臨床觀點以及對經典原文精微之處的獨到理解,都使得本書成為清代乃至中國傳統醫學脈學領域中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