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脈燈》~ 矯世惑脈辨（汪石山） (1)
矯世惑脈辨（汪石山） (1)
1. 矯世惑脈辨（汪石山）
夫脈者，本乎營與衛也，而營行於脈之中，衛行於脈之外。苟臟腑和平，營衛調暢，則脈無形狀之可議矣。或者六淫外襲，七情內傷，則臟腑不和，營衛乖謬，而二十四脈之名狀，層出而疊見矣。是故風寒暑濕燥火，此六淫也，外傷六淫之脈，則浮為風，緊為寒，虛為暑，細為濕，數為燥，洪為火，此皆可以脈而別其外感之邪也。
喜怒憂思悲恐驚者，此七情也，內傷七情之脈，喜則傷心而脈緩，怒則傷肝而脈急，恐則傷腎而脈沉，悲則氣消而脈短，驚則氣亂而脈動，此皆可以脈而辨其內傷之病也。然此特舉其常，而以脈病相應者為言也。若論其變，則有脈不應病，病不應脈，變出百端，而難一一盡憑乎脈者矣。
試舉一二言之，如張仲景云：脈浮大，邪在表，為可汗。若脈浮大，心下鞕，有脈屬臟者，攻之，不令發汗，此又非浮為表邪可汗之脈也。又云：促脈為陽盛，宜用葛根黃芩黃連湯。若脈促厥冷為虛脫，非灸非溫不可，此又非促為陽盛之脈也。又曰：遲脈為寒，沉脈為里。若陽明脈遲，不惡寒，身體濈濈汗出，則用大承氣，此又非諸遲為寒之脈矣。
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而脈沉，宜麻黃附子細辛湯汗之，此又非沉為在裡之脈矣。凡此皆脈難盡憑之明驗也。若只憑脈而不問證，未免以寒為熱，以表為里，以陰為陽，顛倒錯亂，而夭人壽者多矣。是以古人治病，不專於脈，而必兼於審證，良有以也。
奈何世人不明乎此，往往有病，諱而不言，惟以診脈而試醫之能否脈之，而所言偶中，便視為良醫，而傾心付託，其於病之根源一無所告，藥之宜否亦無所審，惟束手聽命於醫，因循遂至於死，尚亦不悟，深可悲矣。彼庸俗之人，素不嗜學，固無足怪。奈近世士大夫家，亦未免狃於此習，是又大可笑也。
夫定靜安慮，格物致知，乃《大學》首章第一義，而慮者謂慮事精詳，格物者謂窮致事物之理，致知者謂推及吾之所知。凡此數事，學者必嘗究心於此矣。先正又言，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夫望聞問切，醫家大節目也。苟臨病之際，惟以切而知之為能，其餘三事，一切置而不講，豈得謂知醫乎！豈得為處事精詳乎！豈得為窮致事物之理，而惟極吾之所知乎！且醫之良，亦不專於善診一節。
凡動靜有常，舉止不妄，存心忠厚，發言純篤，察病詳審，處方精專，兼此數者庶可謂之良矣。雖據脈言證，或有少差，然一脈所主非一病，故所言未必盡中也。若以此而遂棄之，所謂以二卵而棄干城之將，烏可與智者道哉？姑以浮脈言之，《脈經》云：浮為風、為虛、為氣、為嘔、為厥、為痞、為脹、為滿、為不食、為熱、為內結等類，所主不下數十餘病。
白話文：
脈象，本源於營氣和衛氣。營氣在脈管中運行，衛氣在脈管外運行。如果臟腑平和，營衛調和暢順，那麼脈象就沒有什麼特殊形狀可以討論了。如果因為六淫邪氣從外侵襲，或者七情內傷，導致臟腑不協調，營衛運行紊亂，那麼就會出現各種不同的脈象，比如二十四脈的名稱和形狀就會不斷出現。所以，風、寒、暑、濕、燥、火這六種邪氣，是外感病因，外感六淫邪氣導致的脈象，浮脈表示受風邪，緊脈表示受寒邪，虛脈表示中暑，細脈表示受濕邪，數脈表示受燥邪，洪脈表示受火邪，這些都可以通過脈象來分辨外感邪氣。
喜、怒、憂、思、悲、恐、驚這七種情緒，是內傷病因，內傷七情導致的脈象，喜傷心導致脈緩，怒傷肝導致脈急，恐傷腎導致脈沉，悲傷氣導致脈短，驚導致氣亂脈動，這些都可以通過脈象分辨內傷疾病。然而這只是說明常見的情況，脈象和病症相互對應的情況。如果論及變化，就會出現脈象與病情不符，病情與脈象不符，變化多端，難以單憑脈象就完全判斷病情的情況了。
舉一兩個例子來說明，比如張仲景說：脈浮大，邪氣在表，可以發汗治療。如果脈浮大，但心下硬結，有脈象屬於臟腑的情況，應該攻下，而不是發汗，這就不是浮脈代表表邪可以發汗的脈象了。又說：促脈表示陽氣過盛，適合用葛根黃芩黃連湯。如果脈促但四肢厥冷是虛脫，必須用艾灸或者溫補，這就不是促脈代表陽氣過盛的脈象了。又說：遲脈表示寒邪，沉脈表示病在裡。如果陽明病脈象遲緩，但不怕冷，身體潮濕汗出，應該用大承氣湯攻下，這就不是所有的遲脈都代表寒邪的脈象了。
少陰病，剛開始發病，反而發熱而且脈沉，應該用麻黃附子細辛湯發汗治療，這就不是沉脈代表病在裡的脈象了。以上這些都說明脈象很難完全憑藉判斷疾病。如果只憑脈象而不詢問病情，難免會把寒證當作熱證，把表證當作裡證，把陰證當作陽證，導致診斷錯誤，延誤病情，甚至造成死亡。因此，古代醫生治病，不只依賴脈象，而是必須結合審查病情，是有道理的。
可惜世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往往有病，隱瞞病情不說，只憑藉把脈來測試醫生醫術是否高明，如果醫生說中了一些情況，就認為是好醫生，就完全信任他。對自己疾病的根源一概不說，對藥物是否適合自己也不審慎，只是順從醫生安排，結果拖延病情，甚至導致死亡，還不明白原因，實在可悲。那些庸俗之人，平時不喜歡學習，當然不足為怪。可是近代士大夫之家，也難免有這種習慣，這實在太可笑了。
保持心境安定寧靜，仔細思考，研究事物本質，擴充知識，這是《大學》首章第一要義，其中「慮」是指仔細考慮事情，「格物」是指窮究事物道理，「致知」是指推廣所知。學習醫理的人必須要在這些方面下功夫。古人又說，為人子女的不可不懂醫學，如果生病臥床，把生命交付給庸醫，就如同不慈不孝一樣。望、聞、問、切是醫學診斷的主要方法。如果在診病的時候，只憑藉切脈來判斷病情，而其他三種方法都置之不理，怎麼能算是懂醫呢！怎麼能算是仔細考慮事情呢！怎麼能算是窮究事物道理，推廣所知呢！而且醫生的醫術高明，也不只在於善於診脈這一點。
凡是生活有規律，行為舉止不亂來，心地忠厚，說話誠懇，仔細審查病情，用藥精當，兼具這些優點的才能算是好醫生。即使診脈時根據脈象判斷病情，可能會有少許偏差，因為一個脈象不只代表一種疾病，所以判斷未必完全準確。如果因此就完全拋棄脈象診斷，就好像因為兩個雞蛋而拋棄保衛城池的大將一樣，這種做法是不明智的。就拿浮脈來說，《脈經》上說：浮脈可能表示受風、虛弱、氣虛、嘔吐、厥逆、痞滿、脹滿、腹脹、不思飲食、發熱、體內結塊等許多情況，所代表的疾病不下數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