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杲

《內外傷辨惑論》~ 卷下 (1)

回本書目錄

卷下 (1)

1. 辨內傷飲食用藥所宜所禁

內傷飲食,付藥者,受藥者,皆以為瑣末細事,是以所當重者為輕,利害非細。殊不思胃氣者,榮氣也,衛氣也,穀氣也,清氣也,資少陽生髮之氣也。人之真氣衰旺,皆在飲食入胃,胃和則穀氣上升。穀氣者,升騰之氣也,乃足少陽膽、手少陽元氣始發生長,萬化之別名也。

飲食一傷,若消導藥的對其所傷之物,則胃氣愈旺,五穀之精華上騰,乃清氣為天者也,精氣、神氣皆強盛,七神衛護,生氣不乏,增益大旺,氣血周流,則百病不能侵,雖有大風苛毒,弗能害也。此一藥之用,其利溥哉。

易水張先生,嘗戒不可用峻利食藥,食藥下咽,未至藥丸施化,其標皮之力始開,便言空快也,所傷之物已去;若更待一兩時辰許,藥盡化開,其峻利藥必有情性,病去之後,脾胃安得不損乎?脾胃既損,是真氣元氣敗壞,促人之壽。當時說下一藥,枳實一兩,麩炒黃色為度,白朮二兩,只此二味,荷葉裹燒飯為丸。

以白朮苦甘溫,其甘溫補脾胃之元氣,其苦味除胃中之濕熱,利腰臍間血,故先補脾胃之弱,過於枳實克化之藥一倍。枳實味苦寒,泄心下痞悶,消化胃中所傷。此一藥下胃,其所傷不能即去,須待一兩時辰許,食則消化,是先補其虛,而後化其所傷,則不峻利矣。當是之時,未悟用荷葉燒飯為丸之理,老年味之始得,可謂神奇矣。

荷葉之一物,中央空虛,象震卦之體。震者,動也,人感之生足少陽甲膽也,甲膽者風也,生化萬物之根蒂也。《左傳》云:「履端於始,」序則不愆。人之飲食入胃,營氣上行,即少陽甲膽之氣也;其手少陽三焦經,人之元氣也,手足經同法,便是少陽元氣生髮也。胃氣、穀氣、元氣,甲膽上升之氣,一也,異名雖多,止是胃氣上升者也。

荷葉之體,生於水土之下,出於穢汙之中,而不為穢汙所染,挺然獨立。其色青,形乃空,清而象風木者也,食藥感此氣之化,胃氣何由不上升乎?其主意用此一味為引用,可謂遠識深慮,合於道者也。更以燒飯和藥,與白朮協力,滋養穀氣而補令胃厚,再不至內傷,其利廣矣大矣!

若內傷脾胃,以辛熱之物,酒肉之類,自覺不快,覓藥於醫者,此風習以為常,醫者亦不問所傷,即付之以集香丸巴豆大熱藥之類下之,大便下則物去,遺留食之熱性、藥之熱性,重傷元氣,七神不熾,經云:「熱傷氣,」正謂此也。其人必無氣以動而熱困,四肢不舉,傳變諸疾,不可勝數,使人真氣自此衰矣。

若傷生冷硬物,世醫或用大黃、牽牛二味大寒藥投之,物隨藥下,所傷去矣。遺留食之寒性、藥之寒性,重瀉其陽,陽去則皮膚筋骨肉血脈無所依倚,便為虛損之證。論言及此,令人寒心。

夫辛辣氣薄之藥,無故不可亂服,非止牽牛而已。《至真要大論》云:五味入胃,各先逐其所喜攻。攻者,克伐瀉也。辛味下咽,先攻瀉肺之五氣。氣者,真氣、元氣也。其牽牛之辛辣猛烈,奪人尤甚,飲食所傷,腸胃受邪,當以苦味泄其腸胃可也,肺與元氣何罪之有?夫牽牛不可用者有五,此其一也。況胃主血所生病,為物所傷,物者,有形之物也,皆是血病,血病瀉氣,此其二也。

且飲食傷於中焦,止合克化,消導其食,重瀉上焦肺中已虛之氣,此其三也。食傷腸胃,當塞因塞用,又寒因寒用,枳實大黃苦寒之物,以泄有形是也,反以辛辣牽牛散瀉真氣,犯大禁四也。殊不知《針經》第一卷第一篇有云,外來客邪,風寒傷人五臟,若誤瀉胃氣,必死,誤補亦死。其死也,無氣以動,故靜;若內傷脾胃,而反瀉五臟,必死,誤補亦死。

其死也,陰氣有餘,故躁。今內傷腸胃,是謂六腑不足之病,反瀉上焦虛無肺氣;肺者,五臟之一數也,為牽牛之類朝損暮損,其元氣消耗,此乃暗裡折人壽數,犯大禁五也。良可哀嘆!故特著此論並方,庶令四海聞而行之,不至夭橫耳!此老夫之用心也。

胃氣豈可不養,復明養胃之理,故經曰,安穀則昌,絕谷則亡。水去則榮散,谷消則衛亡,榮散衛亡,神無所依。仲景云:水入於經,其血乃成;谷入於胃,脈道乃行。故血不可不養,胃不可不溫,血溫胃和,榮衛將行,常有天命。谷者,身之大柄也,《書》與《周禮》皆云:金木水火土谷,惟修以奉養五臟者也。

內傷飲食,固非細事,苟妄服食藥而輕生損命,其可乎哉!《黃帝針經》有說:胃惡熱而喜清冷,大腸惡清冷而喜熱,兩者不和,何以調之?伯歧曰:調此者,飲食衣服,亦欲適寒溫,寒無悽愴,暑無出汗;飲食者,熱無灼灼,寒無凔凔,寒溫中適,故氣將持,乃不致邪僻也(詳說見於本經條下)。是必有因用,豈可用俱寒俱熱之食藥,致損者與?!

《內經》云:內傷者,其氣口脈反大於人迎,一倍二倍三倍,分經用藥。又曰:上部有脈,下部無脈,其人當吐,不吐者死。如但食不納,噁心欲吐者,不問一倍二倍,不當正與瓜蒂散吐之,但以指或以物探去之。

若所傷之物去不盡者,更診其脈,問其所傷,以食藥去之,以應塞因塞用,又謂之寒因寒用,泄而下降,乃應太陰之用,其中更加升發之藥,令其元氣上升,塞因塞用,因曲而為之直。何為曲?乃傷胃氣是也。何為直?因而升發胃氣是也。因治其飲食之內傷,而使生氣增益,胃氣完復,此乃因曲而為之直也。

若依分經用藥,其所傷之物,寒熱溫涼,生硬柔軟,所傷不一,難立定一法,只隨所傷之物不同,各立法治,臨時加減用之。其用藥又當問病人從來稟氣盛衰,所傷寒物熱物,是喜食而食之耶,不可服破氣藥;若乘飢困而食之耶,當益胃氣;或為人所勉勸強食之,宜損血而益氣也。

診其脈候,傷在何臟,方可與對病之藥,豈可妄泄天真生氣,以輕喪身寶乎?且如先食熱物而不傷,繼之以寒物,因後食致前食亦不消化而傷者,當問熱食寒食孰多孰少,斟酌與藥,無不當矣。喻如傷熱物二分,寒物一分,則當用寒藥二分,熱藥一分,相合而與之,則榮衛之氣必得周流。

更有或先飲酒,而後傷寒冷之食,及傷熱食,冷水與冰,如此不等,皆當驗其節次所傷之物,約量寒熱之劑分數,各各對證而與之,無不取驗。自忖所定方藥,未敢便為能盡藥性之理,姑用指迷辨惑耳,隨證立方,備陳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