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尚論篇》~ 尚論篇卷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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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論篇卷首 (1)

1. 尚論張仲景《傷寒論》大意

後漢張仲景,著《卒病傷寒論》十六卷,當世兆民,賴以生全。傳之後世,如日月之光華,旦而復旦,萬古常明可也。斯民不幸,至晉代不過兩朝相隔,其《卒病論》六卷已不可復睹。即《傷寒論》十卷,想亦劫火之餘,僅得之讀者之口授,故其篇目,先後差錯。賴有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之名目,可為校正。

太醫令王叔和,附以己意,編集成書,共二十二篇。後人德之,稱為仲景之徒。究竟述者之明,不及作者之聖,祗令學者童而習之,白首不得其解。雖有英賢輩出,卒莫能捨叔和疆畛,追溯仲景淵源。於是偶窺一班者,各鳴一得。如龐安常、朱肱、許叔微、韓祇和、王實之流,非不互有闡發,然不過為叔和之功臣止耳,未見為仲景之功臣也。今世傳仲景《傷寒論》,乃宋秘閣臣林億所校正,宋人成無己所詮註之書也。

白話文:

後漢時期,張仲景撰寫了《卒病傷寒論》十六卷,當時的百姓由此保全性命。這部著作流傳後世,猶如日月光芒,永不熄滅。不幸的是,到了晉朝,相隔不過兩個朝代,《卒病論》六卷便失傳了。至於《傷寒論》十卷,恐怕也是劫火餘燼,僅憑讀者的口耳相傳得以流傳下來,所以其篇目先後有誤。還好保留了三百九十七個方劑,一百一十三個藥方的名稱,可以校正。

太醫令王叔和,根據自己的理解,將其編纂成書,共二十二篇。後人感念他的功德,稱他為仲景學派。然而,畢竟論述者,不及作者的智慧,只讓學者們當作學習基礎,年紀大了也無法理解。儘管有英才輩出,最終都不能超越王叔和的侷限,追溯仲景的原意。因此,偶爾窺得一二的學者,各抒己見。像龐安常、朱肱、許叔微、韓祇和、王實等人,雖然互相發明闡述,但也不過是王叔和的功臣,而沒能成為仲景的功臣。如今流傳的仲景《傷寒論》,是宋朝祕閣臣林億校正,宋人成無己註釋的版本。

林億不辨朱紫菽粟,謂自仲景於今八百餘年,惟王叔和能學之。其間如葛洪、陶弘景、胡洽、徐之才、孫思邈輩,皆不及也。又傳稱成無己注《傷寒論》十卷,深得長沙公之秘旨。殊不知林、成二家,過於尊信叔和,往往先傳後經,將叔和緯翼仲景之辭,且混編為仲景之書,況其他乎!如一卷之平脈法,二卷之序例,其文原不雅馴,反首列之,以錯亂聖言,則其所為校正,所為詮註者,乃仲景之不幸,斯道之大厄也。元泰定間,程德齋作《傷寒鈐法》,尤多不經。

國朝王履,並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亦竊疑之。謂仲景書甚平易明白,本無深僻,但王叔和雜以己意,遂使客反勝主,而仲景所以創法之意,淪晦不明。今欲以傷寒例居前,六經病次之,類傷寒病又次之。至若雜病、雜脈、雜論與傷寒無預者,皆略去。計得二百八十三條,並以「治」字易「法」字,而曰二百八十三治。

白話文:

林億分不清重要的(藥物)和次要的(藥物),認為從仲景到現在約八百多年以來,只有王叔和能學習仲景的醫學。在此期間,像葛洪、陶弘景、胡洽、徐之才、孫思邈等人,都比不上王叔和。又傳聞成無己注釋了《傷寒論》十卷,深入理解了仲景的祕傳要旨。殊不知林億和成無己二人過於推崇王叔和,常常先傳授王叔和的學說,然後再傳授仲景的經典。將王叔和增補和闡述仲景的言論混編到仲景的著作中,更何況其他後人呢!比如《傷寒論》的第一卷,是關於脈象診斷的方法;第二卷,是關於各卷的序言和示例。這些文字原本就不夠典雅通順,反而把它們放在最前面,混亂了仲景的教導。那麼他們所做的校對和注釋,對仲景的醫學來說是不幸的,對醫學發展來說是大禍害。元朝泰定年間,程德齋寫了《傷寒鈐法》,其中有很多不合乎醫學理論的內容。

清朝的王履,把三百九十七條法則和一百一十三個藥方合併成一本書,也有人對這些內容表示懷疑。認為仲景的著作十分平易明白,原本沒有什麼深奧難懂的地方。但是王叔和參雜了自己的想法,導致客人的學說反而勝過主人的學說,仲景創立這些法則的本意也變得不明顯。現在,我準備把與傷寒病相關的內容放在前面,六經病放在後面,與傷寒病類似的疾病再次之。至於雜病、雜脈、雜論等與傷寒病無關的內容,都刪除掉。這樣一共得到二百八十三條內容,並且把「法」字替換成「治」字,改稱為二百八十三條治療方法。

雖有深心,漫無卓識,亦何足取?萬曆間,方有執著《傷寒條辨》,始先即削去叔和《序例》,大得尊經之旨。然未免失之過激,不若愛禮存羊,取而駁正之。是非既定,功罪自明也。其於太陽三篇,改叔和之舊,以風寒之傷營衛者分屬,卓識超越前人。此外不達立言之旨者尚多,大率千有餘年,若明若昧之書,欲取而尚論之,如日月之光昭宇宙,必先振舉其大綱,然後詳明其節目,始為至當不易之規。誠以冬春夏秋,時之四序也。

冬傷於寒,春傷於溫,夏秋傷於暑熱者,四序中主病之大綱也。舉三百九十七法,分隸於大綱之下,然後仲景之書,始為全書。其冬傷於寒一門,仲景立法,獨詳於春夏秋三時者,蓋以春夏秋時令雖有不同,其受外感則一,自可取治傷寒之法,錯綜用之耳。仲景《自序》云:學者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可見引伸觸類,治百病有餘能,況同一外感乎!是春夏秋之傷溫、傷熱,明以冬月傷寒為大綱矣。

白話文:

雖然有苦心,缺乏卓越見解,又怎麼值得取用呢?萬曆年間,方有專精於研究《傷寒條辨》的人,一開始就把叔和的《序例》刪掉,這纔是真正尊奉經書的旨意。但難免過於激進,不如保留叔和的《序例》,取來修正。是非已經釐清,功過自然明瞭。

對於太陽三篇,修改叔和的舊說,將風寒傷及營衛的症狀分別歸類,卓見超越前人。除此之外,尚有多處未達立言旨意的地方,大概是一千年來,若明若昧的著作,要取用並加以評論,就像日月照耀天下,必須先舉出綱領,再詳細說明條目,纔是最正當不易的準則。

確實,冬、春、夏、秋是時序的四個階段。

冬天傷於寒,春天傷於溫,夏、秋天傷於暑熱,是四個季節中疾病的主綱。將三百九十七法分類歸屬在主綱之下,然後《傷寒論》這部著作才能成為一部完整的書。其中冬傷於寒這一章,仲景所制定的治療方法,只有春、夏、秋三季的記載特別詳盡,這是因為春、夏、秋雖然季節不同,但受外感侵襲是相同的,自然可以取《傷寒論》的治療方法來交叉使用。仲景在《自序》中說:「學習的人如果能夠研習我所收集的著作,思考超過一半以上,就可以治好疾病了!」由此可見,引申比類,治療各種疾病有餘力,更何況是同一種外感呢?所以春、夏、秋傷溫、傷熱,明顯以冬月傷寒為治療的主綱。

至傷寒六經中,又以太陽一經為大綱,而太陽經中,又以風傷衛、寒傷營、風寒兩傷營衛為大綱。向也,大綱混於節目之中,無可尋繹,只覺其書之殘缺難讀。今大綱既定,然後詳求其節目,始知仲景書中,矩則森森。毋論法之中更有法,即方之中亦更有法。通身手眼,始得一一點出,讀之而心開識朗,不復為從前之師說所爚浸。

假繇其道而升堂入室,仲景彌光,而吾生大慰矣!知我罪我,亦何計哉!

白話文:

到了傷寒六經中,又以太陽一經為綱領,而太陽經中,又以風邪傷害衛氣、寒邪傷害營氣、風寒兩邪傷害營衛之氣為綱領。以前,綱領混雜在節目的內容中,無法探尋,只覺得書本殘缺難以閱讀。如今綱領既已確定,然後再仔細探求它的具體內容,才明白仲景的書中規律森嚴。無論是方劑中還有方劑,即使是在方劑中也有規律。通盤觀之,條理分明,就能一點一點地指出,讀起來使人豁然開朗,不再受到以前的師門說法所矇蔽。

如果能借助這個原理而步入堂奧,那麼仲景的光輝將更加耀眼,而我的生命也將得到極大的慰藉!別人是否理解我、責備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2. 尚論仲景《傷寒論》,先辨叔和編次之失

嘗觀王叔和彙集扁鵲、仲景、華元化先哲脈法為一書,名曰《脈經》。其於仲景《傷寒論》,尤加探討。宜乎顯微畢貫,曲暢創法制方之本旨,以啟後人之信從可也。乃於匯脈之中,間一匯證,不該不貫,猶曰匯書之常也。至於編述傷寒全書,苟簡粗率,仍非作者本意,則吾不知之矣。

如始先序例一篇,蔓引贅辭;其後可與不可諸篇,獨遺精髓;平脈一篇,妄入己見。總之,碎剪美錦,綴以敗絮,盲瞽後世,無由復睹黼黻之華。泥於編述大意,私淑原委,自首至尾,不敘一語。明是賈人居奇之術,致令黃岐一脈,斬絕無遺。悠悠忽忽,沿習至今,所謂千古疑城,莫此難破。

白話文:

古時,曾見王叔和收集扁鵲、仲景、華元化等先賢的脈法,編成《脈經》一書。他特別鑽研仲景的《傷寒論》。該書能細微貫通古人脈法的精髓,闡明循序創方用藥的本旨,可引導後人信從。然而,他在匯集脈法時,偶爾也插入一些證候,欠缺整體貫通性,這是匯集之書的通病。至於編輯《傷寒全書》,卻輕率粗糙,不符合作者的本意,這點我並不清楚。

例如,書中開篇的「序例」一文,拖泥帶水,冗詞贅字;之後的「可與不可」諸篇,卻遺漏了最重要的精髓;「平脈」一文,又妄自加入自己的見解。總之,這本書猶如剪碎了美錦,綴上敗絮,迷惑了後人,使他們無法再看到原來的錦繡華章。

作者拘泥於編書的概要,私自修改了原書的脈絡,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這分明是商人居奇牟利的把戲,導致黃帝歧伯一脈的脈法,被斬斷殆盡,無以為繼。千年以來,世人沿襲至今,這是一座千古疑城,難以破解。

茲欲直溯仲景全神,不得不先勘破叔和。如太陽經中,證緒分頭,後學已難入手,乃更插入溫病、合病、並病、少陽病、過經不解病,坐令讀者茫然。壁諸五穀,雖為食寶,設不各為區別,一概混種混收,鮮不貽耕者、食者之困矣。如陽明經中,漫次仲景偶舉問答一端,隸於篇首。

綱領倒置,先後差錯,且無扼要。至於春溫夏熱之證,當另立大綱,顓自名篇者,乃懵然不識。此等大關一差,則冬傷於寒,春傷於溫,夏秋傷於暑熱之旨盡晦。至後人誤以冬月之方,施於春夏,而歸咎古方之不可以治今病者,誰之過歟?至於霍亂病、陰陽易、差後勞復等證,不過條目中事耳。

白話文:

想要深入瞭解仲景的醫學思想,就必須先弄清楚叔和的理論。比如在太陽經中,證型分類繁多,後學者難以入門,後來又插入了溫病、合病、並病、少陽病、過經不解病等內容,導致讀者迷惑不解。五穀雖然是養生寶物,但如果不加以區分,混種混收,既不利於種植,也不利於食用。在陽明經中,仲景隨意摘錄了一些問答,放在篇首。

綱領混亂,先後順序錯亂,而且沒有重點。春溫夏熱的證型,應該另立大綱,專自命名,卻有人糊塗地不瞭解。這些大方向一錯,冬天的寒證、春天的風證、夏秋的暑熱證就全都模糊不清了。後人不適當地將冬天的治療方法用於春秋,卻責怪古方治不了現在的病,這是誰的過錯呢?至於霍亂病、陰陽易位、病後勞累復發等證型,不過是條目中的小問題而已。

乃另立篇名,與六經並峙,又何輕所重,而重所輕耶?仲景之道,人但知得叔和而明,孰知其因叔和而墜也哉!

白話文:

這段古文中醫文字在說:為什麼要另外建立篇章名稱,與六經並列呢?難道不知道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嗎?張仲景的道理,人們只知道是由王叔和闡明的,誰知道他的道理因為王叔和而失傳了呢? (注:此處提到的“六經”是指《黃帝內經》中的六部重要著作;“仲景”,即東漢末年的著名醫師張仲景。)

3. 尚論仲景《傷寒論》,先辨林億、成無己校注之失

王叔和於仲景書,不察大意,妄行編次補綴,尚存闕疑一線。觀其篇首之辭,謂痙、濕、暍雖同為太陽經病,以為宜應別論者,其一徵也。觀其篇中,謂疾病至急,倉卒尋按,要旨難得,故重集可與不可方治者,其一徵也。觀其篇末,補綴脈法,分為二篇,上篇仍仲景之舊,下篇托仲景以傳,猶未至於顛倒大亂者,其一徵也。第其不露補綴之痕,反以平脈本名,易為辨脈,而陰行一字之顛倒,此吾所為譏其僭竊耳。

若夫林億之校正,成無己之詮註,則以脈法為第一卷矣。按仲景自敘云:「平脈辨證,為《傷寒卒病論》合十六卷。」則脈法洵當隸於篇首。但晉承漢統,仲景遺書未湮,叔和補綴之言不敢混入,姑附於後,不為無見。二家不察,竟移編篇首。

白話文:

王叔和整理仲景的著作,不理解其精髓,随意編排添加,还留下很多疑点。从他序言中所说,痉、湿、暍虽同属太阳经病,但认为应该分开论述,就是一个例子。再看正文部分,他认为疾病紧急,仓促查找医方,难以找到关键,所以特意收集了可治与不可治的方剂,这也是一个例子。最后,他添加了脉法,分为两篇,上篇沿用仲景的旧法,下篇则借仲景的名义传授,还算没有颠倒乱序。只是他隐藏了添加的痕迹,把“平脉”改成了“辨脉”,还把“阴行”两个字颠倒,这就是我指责他冒充他人著作的原因。

至于林亿的校正和成无己的注释,则把脉法放在了第一卷。而仲景自己也说过:“平脉辨证,是《伤寒卒病论》十六卷的合集。”所以脉法理应放在篇首。只是晋代继承汉代,仲景的遗书还没有遗失,叔和添加的文字不敢混入其中,才放在了后面,并非没有道理。林亿和成无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把脉法移到了篇首。

此後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詎能辨其孰為仲景,孰為叔和乎?然猶隱而難識也,其序例一篇,明系叔和所撰,何乃列於第二卷?豈以仲景之書非序例不能明耶?即使言之無弊,亦無先傳後經之理;況其蔓引贅辭,橫插異氣,寸瑜尺瑕,何所見而崇信若是?致令後學畫蛇添足,買櫝還珠,煌煌聖言,千古無色。是二家羽翼叔和以成名,比以長君逢君,無所逃矣。

至其註釋之差,十居六七。夫先已視神髓為糟粕矣,更安望闡發精理乎!

白話文:

自此以後,(兩本書)就像羚羊生長出的角一樣,找不到一點兒痕跡,怎麼能夠辨別出哪一部是仲景的著作,哪一部是叔和的著作呢?然而,它們還是隱藏著,難以辨別。其《序例》一篇,顯然是叔和所撰寫的,為什麼把它放在第二卷呢?難道是因為仲景的書如果沒有《序例》,就無法闡明清楚嗎?即使這樣說也無妨,但也不合乎先有傳序,後有經文的道理;況且《序例》中多餘的言語太多,雜亂的觀點橫加其中,既有價值,又有瑕疵,為什麼這麼重視它呢?致使後人畫蛇添足,買櫝還珠,煌煌聖言,千古失色。這兩家學派都以附會叔和的名聲而聞名,相比長君和逢君(兩位名醫),他們無處可逃。

至於註釋的錯誤,十篇中有六七篇是錯的。既然已經把神髓當作糟粕,又怎麼能奢望闡發精妙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