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証治準繩‧雜病》~ 自敘
自敘
1. 自敘
余發始燥,則聞長老道說范文正公未逢時,禱於神以不得為良相,願為良醫。因嘆古君子之存心濟物,如此其切也。當是時,顓蒙無所知顧,讀岐黃家言,輒心開意解,若有夙契者。嘉靖丙寅母病阽危,常潤名醫,延致殆遍,言人人殊,罕得要領,心甚陋之,於是銳志學醫。既起亡妹於垂死,漸為人知,延診求方,戶屣恆滿。
先君以為妨廢舉業,常嚴戒之,遂不復窮究。無何舉於鄉,又十年成進士,選讀中秘書,備員史館,凡四年,請急歸,旋被口語,終已不振。因伏自念受聖主作養厚恩,見謂儲相材,雖萬萬不敢望文正公,然其志不敢不立,而其具不敢不勉,以庶幾無負父師之教,而今已矣。定省之餘,頗多暇日,乃復取岐黃家言而肆力焉。
二親篤老善病,即醫非素習,固將學之,而況乎輕車熟路也。於是聞見日益廣,而藝日益精,鄉曲有抱沉疴,醫技告窮者,叩閽求方,亡弗立應,未嘗敢萌厭心,所全活者,稍稍眾矣。而又念所濟僅止一方,孰若著為書,傳之天下萬世耶。偶嘉善高生隱從余遊,因遂採取古今方論,參以鄙見,而命高生次第錄之,遂先成雜病論與方各八巨袟。高生請名,余命之曰《證治準繩》。
高生曰:何謂也?余曰:醫有五科七事,曰脈、曰因、曰病、曰證、曰治為五科,因復分為三,曰內、曰外、曰亦內亦外,並四科為七事。如陰陽俱緊而浮脈也,傷寒因也,太陽病也,頭痛發熱身痛惡寒無汗證也,麻黃湯治也。派析支分,毫不容濫,而時師皆失之不死者,幸而免耳。
自陳無擇始發明之,而其為《三因極一方》,復語焉不詳。李仲南為《永類鈐方》,枝分派析詳矣,而入理不精,比附未確。此書之所以作也。曰五科皆備焉,而獨名證治何也?曰以言證治獨詳故也。是書出,而不知醫不能脈者,因證檢書而得治法故也。雖然,大匠之所取,平與直者準繩也。
而其能用準繩者,心目明也。倘守死句而求活人,以準繩為心目,則是書之刻,且誤天下萬世,而余之罪大矣。家貧無貲,假貸為之,不能就其半,會侍御周鶴陽公以接鹺行縣至金壇,聞而助成之,遂行於世。時
萬曆三十年歲次壬寅夏五月朔旦念西居士王肯堂宇泰識
白話文:
自敘
我年少時體質乾燥,聽長輩說范文正公(范仲淹)當年未遇明主,便祈禱神明不要讓他做宰相,只願做個好醫生。我因此感嘆古之君子存心救濟世人的心意,如此迫切。那時,我懵懂無知,讀起《黃帝內經》等醫書,卻感到豁然開朗,彷彿有宿世因緣。嘉靖丙寅年(1546年),母親病危,我遍請常州的名醫,但眾說紛紜,很少有人能抓住病症的關鍵,我對此感到非常失望,於是下定決心學習醫術。後來我救活了垂死的妹妹,逐漸被人認識,求診的人絡繹不絕。
父親認為我學醫耽誤了功課,經常嚴厲告誡我,所以我沒能深入研究醫學。不久我考中了鄉試,十年後又考中了進士,被選入秘書省,在史館工作四年後,我請求回家,不久便因說話得罪人而仕途不順,最終沒有什麼成就。我暗自反思,自己蒙受聖上厚恩,被認為是宰相之才,雖然萬萬不敢與范文正公相比,但我的志向不敢不立,我的才能不敢不努力,希望不辜負父母師長的教誨,然而如今卻落得如此結局。閒暇之餘,我又重新拿起醫書鑽研。
父母年事已高,常有疾病,即使不是我從前熟習的醫術,我也必定要去學習,更何況我以前已經略有基礎了。於是我的見聞日益廣博,醫術也日益精進,鄉里間有久病不愈,醫術告窮的病人,都來求醫,我從未敢怠慢,救活的人也越來越多。我又想到,自己僅能救治一方百姓,何不著書立說,傳之天下萬世呢?恰巧嘉善的高生隱來拜我為師,於是我們便共同收集整理古今醫方,並加入我的心得體會,讓高生整理記錄,先完成了關於雜病的論述和處方,共八卷。高生問我書名,我取名為《證治準繩》。
高生問我原因,我說:醫學有五個方面七件事情,即脈象、病因、病名、證候、治療方法,這五個方面構成五科,病因又分為內因、外因和內外兼有,這三種病因加上五科中的四科,合稱七事。例如,陰陽俱緊而脈象浮,是傷寒的病因,屬於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痛惡寒無汗是證候,麻黃湯是治療方法。我將這些方面一一剖析,絕不含糊不清,而以前的醫家常常忽略這些,不死只是僥倖而已。
自從張仲景發明《傷寒論》以來,但其說明不夠詳細;李仲南撰寫《永類鈐方》,雖然條理分明,但卻未能深入病理,比附不準確。這本書的撰寫目的就在於此。書中五科都包含在內,為何獨取名為《證治準繩》呢?因為書中對證候和治療的論述尤為詳細。此書出版後,那些不懂脈診的醫生,也可以根據證候檢閱此書而得到治療方法。然而,大工匠所使用的尺規,是用來測量平直的東西的。
而能否運用尺規,則取決於心目是否明晰。如果死搬書上的條文而企圖救治病人,將準繩當作心目,那麼這本書出版反而會誤導天下萬世,我的罪過就大了。我因家貧無錢,向人借貸,卻只籌集到一半的費用,幸虧侍御周鶴陽公出差經過金壇,聽說此事後資助了我,這本書才得以問世。
(萬曆三十年,即西元1602年,夏五月初一,西居士王肯堂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