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椿

《難經經釋》~ 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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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難經》,非經也。以《靈》、《素》之微言奧旨引端未發者,設為問答之語,俾暢厥義也。古人書篇名義,非可苟稱,難者辯論之謂,天下豈有以難名為經者,故知《難經》非經也。自古言醫者,皆祖《內經》,而《內經》之學,至漢而分:倉公氏以診勝,仲景以方勝,華佗氏以針灸雜法勝;雖皆不離乎《內經》,而師承各別。逮晉、唐以後,則支流愈分,徒講乎醫之術,而不講乎醫之道,則去聖遠矣。

惟《難經》則悉本《內經》之語,而敷暢其義,聖學之傳,惟此為得其宗。然竊有疑焉,其說有即以經文為釋者,有悖經文而為釋者,有顛倒經文以為釋者。夫苟如他書之別有師承,則人自立說,源流莫考,即使與古聖之說大悖,亦無從而證其是非,若即本《內經》之文以釋《內經》,則《內經》具在也,以經證經而是非顯然矣。

然此書之垂已二千餘年,注者不下數十家,皆不敢有異議,其間有大可疑者,且多曲為解釋,並他書之是者反疑之,則豈前人皆無識乎?殆非也。蓋經學之不講久矣!惟知溯流以尋源,源不得,則中道而止,未嘗從源以及流也。故以《難經》視《難經》,則《難經》自無可議;以《內經》之義疏視《難經》,則《難經》正多疵也。

余始也,蓋嘗崇信而佩習之,習之久而漸疑其或非,更習之久而信己之必是,非信己也,信夫《難經》之必不可違乎《內經》也。於是本其發難之情,先為申述《內經》本意,索其條理,隨文詮釋;既乃別其異同,辨其是否,其間有殊法異義,其說不本於《內經》,而與《內經》相發明者,此則別有師承,又不得執《內經》而議其可否。

惟夫遵《內經》之訓而詮解未洽者,則摘而證之於《經》,非以《難經》為可訾也,正所以彰《難經》於天下後世,使知《難經》之為《內經》羽翼,其淵源如是也,因名之為《經釋》。《難經》所以釋《經》,今復以《經》釋《難》,以《難》釋《經》而《經》明,以《經》釋《難》而《難》明,此則所謂醫之道也,而非術也。其曰秦越人著者,始見於《新唐書·藝文志》,蓋不可定,然實兩漢以前書云!

雍正五年三月既望松陵徐大椿敘

白話文:

《難經》並不是經典。它是為了闡明《靈樞》、《素問》這些醫學經典中,那些還未被闡明的深奧道理,透過一問一答的方式,來暢通解釋這些經典的含義。古人為書籍命名,並非隨意為之,「難」字有辯論之意,天下怎麼會有將書名取為「難」的經典呢?所以可以知道《難經》並不是經典。自古以來,談論醫學的人都以《內經》為宗,而《內經》的學問到了漢代就有了分歧:倉公擅長診斷,張仲景擅長使用藥方,華佗擅長針灸和各種雜法;雖然他們都沒有偏離《內經》的原理,但師承卻各自不同。到了晉、唐之後,醫學分支更加繁多,人們只專注於醫學的技術,而不探究醫學的根本道理,這樣就離聖賢的教誨越來越遠了。

只有《難經》完全遵循《內經》的說法,並加以闡述,可以說只有它才真正傳承了聖賢的學問。然而,我心中仍有些疑惑,它有的解釋直接引用《內經》的原文,有的卻違背了《內經》的原文,有的甚至顛倒了《內經》原文的意義。如果像其他書籍一樣有不同的師承,那麼人們各自建立學說,就無法考究其源流,即使和古代聖賢的說法大相逕庭,也無從驗證其是非。但如果直接以《內經》的原文來解釋《內經》,而《內經》就在那裡,可以以經文來印證經文,那麼是非就顯而易見了。

然而,這本書流傳至今已經兩千多年了,注釋者不下數十家,卻沒有人敢提出不同的意見。其中有些地方明顯有問題,大家卻多方曲解,甚至懷疑其他書籍中正確的說法,難道是前人都沒有見識嗎?恐怕不是這樣。那是因為經典的學問已經被荒廢很久了!人們只知道追溯河流以尋找源頭,但是找不到源頭就半途而廢,從未從源頭一直探究到末流。所以,如果僅以《難經》的觀點來看待《難經》,那麼《難經》本身就沒有什麼可爭議的;但如果用《內經》的道理來審視《難經》,那麼《難經》就會有很多問題。

我最初也曾經崇信並學習它,學久了就漸漸懷疑它可能不完全正確,學得更久了就確信自己是對的。這不是因為我自以為是,而是我堅信《難經》絕對不能違背《內經》的道理。於是,我從它提出問題的角度出發,先闡述《內經》的本意,理清其條理,然後再逐字逐句地解釋。最後,我再辨別它的異同,判斷它的對錯。其中,如果有不同的方法或含義,其說法並非來自《內經》,但卻能與《內經》互相啟發的,這就可能是其他師承的觀點,也不能僅憑《內經》就去評斷它的對錯。

但是,對於那些遵循《內經》的教誨,但是解釋得不夠恰當的地方,我就會摘出來,用《內經》的經文來加以證明,這並不是要貶低《難經》,而是要彰顯《難經》在後世的價值,讓大家知道《難經》是《內經》的輔翼,它們的淵源是這樣的。因此,我把這本書命名為《經釋》。《難經》是用來解釋《內經》的,現在我用《內經》來解釋《難經》,用《難經》來解釋《內經》,這樣《內經》就更明白了;再用《內經》來解釋《難經》,《難經》也更明白了。這就是所謂的醫學之道,而不是醫學的技術。至於說《難經》是秦越人所著,最早見於《新唐書·藝文志》,這無法確定,但這本書確實是兩漢以前就有的。

雍正五年三月十六日 松陵 徐大椿 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