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雄

《歸硯錄》~ 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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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

1. 弁言

吾族系出安化,籍隸鹽官。十四世祖遷於海鹽之水北,十九世祖復歸於原籍之舊倉。乾隆間,曾王父遭海溢之患,攜吾祖吾父僑居錢塘。嗣為吾父娶於杭,生余昆季六人,而殤其三,故雖行四而字孟英。嘗憶吾父之歸葬曾王父暨大父也,謂先世邱壟所在,意將挈家回籍而未逮。

道光紀元,府君遽捐館舍,時余甫十四,童昏無知。家無擔石儲,衣食於奔走有年,不獲時省祖墓,罪戾實深,而敝廬數椽,地土數畝,亦遂悉為人儥。是以先府君之葬,勢難歸祔祖塋。因循多載,吾母命卜地仁和之皋亭山,以為海昌便道,子孫易於祭掃,余敬謹恪遵。先孺人棄養,即合葬焉。

迨癸丑春,金陵失守,杭城遷徙者紛如。竊謂吾儕藉硯田以糊其口,家無長物,辛丑之警,有老母在,尚不作避地計,況今日乎!第省會食物皆昂,既非寒士之所宜居,而婚嫁從華,向平之願亦不易了,倘風鶴稍平,可不繼志以歸籍耶?余雖未有子,而女已多,從子亦數輩,必乘其年尚幼稚,俾鄉居以習於儉約,斯謂遺之以安。然族已久疏,悵難如願。

先是有嘉興謝君再華者,端人也。家於杭之保佑坊,以白手致小康。甲辰春,余謂其地將有郁攸災,囑其移居,從之。及秋而不幸余言偶中。謝以獲免感於心,至是曲為余籌之。久之,引一人來曰:此管君芝山也,與我為垂髫交,醇謹樸誠,一鄉稱之。世居海昌北鄉之渟溪,地既幽僻,俗亦淳良,小有市廛,頗堪棲隱,距海較遠,水患無虞。

子欲歸故鄉,盍與結鄰乎?余聞之慰甚,遂與訂交。既而偕弟季傑,挐舟往訪。至其地,如漁人之入桃源,且有朱姓曠宅,願我賃,心益喜。返杭告廟而卜之吉,季傑復謀諸趙君笛樓,得壬占曰:利久居,宜子孫。而會垣僦居之屋適易主,爰諏吉攜眷往家焉。時咸豐五年乙卯冬十月中浣三日也。

回思先府君以四十九歲棄諸孤,余昨歲之病,幾如湯睢陽與父同壽。然而一事無成,虛延人世,霜侵兩鬢,餘年幾何。賴良友啟余,得以勉承遺志。謝君之德,曷敢以忘!而機緣相湊,殆亦先人之靈有以默相歟?設謂無田可歸,必待買山有資,則歲不我與。齎此志而弗能償者,舉目皆是也。

余竊悲之。乃余自失怙後,即攜一硯以泛於江、浮於海,荏苒三十餘年,僅載一硯以歸籍,人皆患之,而餘載硯時遊,亦足以行吾之癡,而樂吾餘年,他非所知也。遊時偶有所錄,漸積成卷,題曰《歸硯》。蓋雖以硯遊,而遊為歸之計,歸乃遊之本也。因識其歸之所以於簡端,以為序,並示我後人。

咸豐丁巳冬十一月下浣安化後人南渡第二十七世半癡王士雄書於吳門歸棹

白話文:

弁言

我的家族祖籍安化,戶籍在鹽官。十四世祖遷居到海鹽縣水北,十九世祖又回到原籍舊倉。乾隆年間,曾祖父遭遇海潮災害,帶著我的祖父和父親遷居到杭州。後來父親在杭州娶妻,生下我們兄弟六人,其中夭折了三個,所以我排行第四,字孟英。我記得父親安葬曾祖父和大父時,曾說先祖的墳墓所在地,打算帶著家人回原籍,但未能實現。

道光年間,父親突然去世,那時我只有十四歲,懵懂無知。家中沒有積蓄,多年來靠奔走謀生,未能經常祭掃祖墓,罪過深重,而且我家中簡陋的房屋和幾畝薄田,也都被別人奪去了。因此,父親的葬禮,很難回到祖墳安葬。拖延多年後,母親選擇了仁和縣皋亭山作為墓地,因為它靠近海昌,子孫祭掃方便,我恭敬地遵從了母親的安排。母親去世後,便與父親合葬於此。

到了癸丑年春天,南京失守,杭州城裡遷徙的人如同流水一般。我認為我們靠著微薄的收入維持生計,家中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辛丑年事變時,尚且有年邁的母親在,也沒有考慮躲避,何况今天呢!只是省城的物價都很高,並不是寒士可以居住的地方,而且婚嫁等事宜也變得困難,從前的願望也很難實現。如果時局稍稍平穩,是不是可以繼續我的志向,回到故鄉呢?我雖然沒有兒子,但女兒已有很多,侄子也有好幾個,必須趁他們年紀還小,讓他們在鄉下生活,學習節儉,這才算是給他們留下安穩的生活。但是族人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恐怕很難如願。

以前,嘉興有位謝再華先生,為人正直。他住在杭州保佑坊,白手起家,生活小康。甲辰年春天,我預感那裡將會發生災禍,勸他搬家,他聽從了我的建議。到了秋天,不幸我的預感真的應驗了。謝先生因為免遭災禍而感激於心,因此竭力為我籌劃。不久,他帶一個人來,說:這是管芝山先生,我們從小就認識,他為人淳樸誠實,鄉里都稱讚他。他世居海昌北鄉渟溪,那裡地處偏僻,民風淳樸,有小型的集市,很適合隱居,而且離海比較遠,沒有水患的危險。

你想回故鄉,何不與他結鄰呢?我聽到這話非常安慰,於是與他結交。之後,我和弟弟季傑一起,乘船去拜訪他。到了那裡,就像漁夫誤入桃花源一般,而且還有一座朱姓人家空置的房子願意出租給我,我更加高興。回到杭州祭告祖先並擇吉日,弟弟又向趙笛樓先生請教,得到壬占卦象,意思是:長期居住有利,對子孫後代有利。而我們在城裡的租房正好要易主,於是選擇吉日,帶著家人搬到那裡居住。那時是咸豐五年乙卯年冬十月中浣三日。

回想父親49歲時就去世,留下孤兒寡母,我去年生病,險些像湯顯祖一樣與父親同壽。然而我卻一事無成,虛度年華,鬢髮已白,餘年不多。幸好有良友啟發我,使我能勉勵自己完成遺願。謝先生的恩德,我怎敢忘記!而這些機緣巧合,大概也是先祖的靈魂在暗中相助吧?如果沒有田地可以回去,必須等待有錢購買山地,那麼時間就不允許了。懷著這個心愿卻不能實現的人,比比皆是。

我私下感到悲哀。從我失去父親後,就帶著一方硯台,漂泊於江河湖海,轉眼三十多年,只帶著一方硯台回到故鄉,人們都為我感到惋惜,但我帶著硯台遊歷,也足以展現我的痴情,享受我剩下的歲月,其他人是不會理解的。遊歷途中偶然有所記錄,漸漸積累成冊,題名為《歸硯》。雖然是以硯台為伴遊歷,但遊歷是為了回歸的計劃,回歸才是遊歷的根本目的。因此寫下這篇序文,說明我回歸的原因,並以此告誡我的後代。

咸豐丁巳年冬十一月下浣 安化後人南渡第二十七世半癡王士雄 書於吳門歸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