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選醫衡》~ 柳序
柳序
1. 柳序
醫學肇於《靈》、《素》,猶儒家之有六經,乃眾理之總彙,證治之極則,所謂不廢江河萬古流也。長沙張仲景出,實有以紹軒岐之傳,廣湯液之用,於醫門推為至聖,洵不誣已。魏晉以降,醫術流為方技,士大夫恥習其業,墜緒茫茫,不絕者如縷。宋和政間,開和劑、惠民等局,以療民病,令太醫院試其通於《靈》、《素》之理者,授之以官,始令為醫,於是醫學稍稍振興。
劉李朱張各家,崛起金元間,而或論溫熱,或主脾胃,或專滋陰,或任攻伐,家各為說,人持一是。正如漢儒說經,各承家法,靡所折衷。明代王損庵等諸賢輩出,拾遣補闕,闡發經旨,斯道昌明,於斯為盛。其中矯然特出,獨立門戶者,則如張鳳逵之論暑,吳又可之論疫,喻西昌之補秋燥,張介賓之辨陽虛,皆能於此道中開徑自行,不為舊說所蒙。
然或嫌其略,或失之粗,或辨焉而過於刻深,或論焉而涉於膚淺,亦猶宋儒鑽研性理,疏說經義,非不各有心得,可以扶翼聖道,而各得一偏,要未能悉歸至當,則甚矣。斯理之精深,而不可無以衡之,以衷於壹是也。我朝醫學昌明,名流迭出。吾吳葉天士先生,以穎敏之才,探靈蘭之奧,一時活人之名,震乎宇內,惜乎求治者多,其生平精力,殫於治病,未遑有所著述。世傳醫案數種,亦非其所手定,其中真贗相參,瑜瑕不掩,讀者病焉。
外如《景岳發揮》一書,雖有闡發而言多憤激,似非著作體裁。又有《本草經注》,《本事方釋義》兩種,類以五行五臟配合敷衍,絕少精意,似亦非先生手筆,或者先生名重當時,門弟子竊其緒論,著為成書,遂托其名於先生歟。《惟溫熱論》一卷,雖篇帙無多,而其中發明證治,補前賢之遺闕,示後學以指歸,言皆精要,語不遊移,洵可法可傳之作。
而溫邪犯肺逆傳心包一語,猶為後人指摘,則信乎著述之難,而醫理之不可不衡以壹是也審矣。甲午長夏,晤繆君少初於石梅精舍,縱譚醫理,繆君不以詒為固陋,出先生所著《醫衡》一書見示,而索序焉。詒受而讀之,其書雖採自前人,而綱羅宏富,抉擇精嚴,其不愜於理者,又經改定,間附論說,以裨闕漏。
所謂衡之以理,而衷於壹是者,此書其庶幾乎?繆君以賢宰官乞退,闢精廬於湖山佳處,怡情松菊,寄傲煙霞,蓋有古人之高致者,而惓惓於是書。刊以行世,蓋以極斯人之疾苦而登之仁壽,其猶是賢宰官愛人無已之心也夫。繆君深於斯理,而不屑以醫名,爰書此以質之,或者其有以教我乎,即幸甚。
光緒二十年甲午中秋前二日江陰後學柳寶詒書於琴川舟次
白話文:
柳序
醫學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黃帝內經·靈樞》、《黃帝內經·素問》,如同儒家有六經一樣,是醫學所有道理的總彙集,也是辨證施治的最高準則,如同江河萬古長流,歷久不衰。長沙的張仲景的出現,確實繼承和發展了軒轅、岐伯的醫學傳承,廣泛運用湯液法治療疾病,在醫學界被尊為至聖,這絕非虛言。魏晉時期以後,醫術淪為一種技能,士大夫羞於學習醫術,醫學的傳承斷斷續續,岌岌可危。直到宋朝仁宗時期,朝廷設立了開寶、惠民等醫藥機構,治療百姓疾病,並規定太醫院要考核官員是否通曉《靈樞》、《素問》的理論,以此選拔醫官,從而使醫學稍有振興。
劉完素、李東垣、朱丹溪、張從正等醫家在金元時期崛起,他們或論述溫病,或重視脾胃,或專注滋陰,或擅長攻伐,各家都有自己的學說,各持己見。這正如漢代儒學家講解經書一樣,各有師承,難以取得統一的認識。明代王肯堂等諸多賢者輩出,他們拾遺補缺,闡發經義,醫學得以昌明,達到了鼎盛時期。其中,獨樹一幟,自成一家者,例如張景岳論述暑病,吳又可論述瘟疫,喻昌論述秋季燥邪,張介賓辨析陽虛,他們都在醫學領域開闢了新的道路,不受舊說的束縛。
然而,有些醫家的論述或嫌簡略,或過於粗糙,或過於深奧刻板,或過於淺顯膚淺,這就像宋代儒學家鑽研性理,闡釋經義一樣,雖然各有心得,可以輔助聖人之道,但都只抓住了一部分,未能完全達到正確的境界,這是非常可惜的。醫學的道理非常精深,不能沒有衡量的標準,必須有一個統一的準則。我朝醫學昌明,名醫輩出。我吳中葉天士先生,以其穎悟的才華,探索醫學的奧秘,一時之間救活無數人的名聲,震動天下,可惜的是求醫者眾多,他一生精力都用於治病,沒有時間著述。世傳的醫案數種,也不是他親自編纂的,其中真偽難辨,優缺點並存,讀者很容易困惑。
例如《景岳全書》一書,雖然有所闡發,但言辭多有憤激之語,不像一部正規的著作。還有《本草經疏》、《本事方藥合論》兩種書籍,都過多地依賴五行、五臟的配合來闡述,缺乏精闢的見解,似乎也不是先生的手筆。或許是先生名聲顯赫,弟子竊取他的綱領,編撰成書,然後託名於先生吧。《溫熱論》一卷,雖然篇幅不多,但其中闡述辨證施治,彌補了前賢的不足,為後學指明方向,言簡意賅,精闢透徹,確實是值得學習和傳承的著作。
然而,其中“溫邪犯肺逆傳心包”的說法,仍然受到後人的質疑,可見著述的難度,以及醫學理論不能沒有統一標準的道理是多么深刻啊!甲午年長夏,我在石梅精舍拜訪繆少初先生,暢談醫理,繆先生不認為我的見解淺薄,拿出先生所著《醫衡》一書給我觀看,並請求我寫序。我接受了,讀完後發現,此書雖然取材於前人,但綱領宏大,選材精嚴,不符合道理的地方又經過修改,還夾雜一些論述,以彌補不足之處。
所謂“衡之以理,而衷於壹是”,這本書大概可以達到這個境界吧?繆先生以賢良的官員身份辭官,在風景秀麗的湖山之間建造精舍,怡情養性,寄情山水,具有古代高士的情趣,他對此書非常重視,想要刊印流傳於世,這大概是用來減輕百姓疾苦,推廣仁壽的良方,這也是一位賢良官員愛民之心無可比擬的體現啊!繆先生對醫理深有研究,卻不以此為名,因此我寫下這篇序文以表明我的看法,或許他能給我一些教誨,那就太好了。
光緒二十年甲午中秋前二日,江陰後學柳寶詒於琴川舟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