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門全書》~ 序三
序三
1. 序三
疾病之最慘最酷最易傳染,而不忍目睹者。曰瘟疫,曰癘瘋。仲景瘟疫論,兵燹後盡失其傳。賴姑蘇吳又可特闢手眼,破叔和之藩籬,接長沙之心傳,參伍錯綜,委曲詳明,至今兆民賴以生全。獨癘瘋幾千百年,明哲代出,無不為之束手。聖如丹溪,治效四人,後三人猶復發而斃。
以故患是疾者,戚里惡聞,骨肉遠避。痛苦之餘,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甚至有投水懸梁,自戕其命,而銜冤地下者,則癘瘋之慘酷,比之瘟疫,殆尤甚矣。乾隆嘉慶間,是疾吾省罕見,今則村落中,十里五里,處處咸有。天地殺厲之氣,愈積愈盛,或目為正報,或諉為劫運。
余竊非之。夫病各有因,外而六淫,因乎天也;內而七情,因乎人也。癘瘋則地氣所主,而天與人從此應之。大抵染是疾者,惟東南最盛,大河以北未有也。豈非東南地勢卑下,魚鱉龍蛇之蟠踞,濕極生熱,熱極生濕,二氣互蒸,常則為嵐為霧為煙瘴,變則另有一種濁氣穢氣毒氣。
與夫似濁非濁,似穢非穢,似毒非毒之氣,從地而起。人在氣交中,如魚在水,無隙可避。輕則傷及肌膚,重則傷及筋骨,又重則傷及臟腑。苟非有人焉,仰觀俯察,洞見其源,而設法以救之,豈能使民無夭札哉。余賦性素懶,攻舉子業,亦不求甚解,而於岐黃術,獨好深湛之思。
每念百病皆有方法,何癘瘋一門,獨無專書行世?豈天道之好殺與?抑人事有未盡與?嘗以此語質之全石劉席觀先生。先生曰:「是書吾家藏有善本,系廬陵蕭君曉亭所手著,治經千人,應如桴鼓。嘗欲刊印萬本,遍送鄉場應試諸公。惜有志未逮,臨終以其書授余,謂余能不負所托。」
「今老矣,恐此書不成,無地見曉亭矣。子其有意乎?」余聞而喜出望外,急索其書而讀之,見其論證精細,處藥和平,而又曲盡變態,得心應手,洞垣窺牆之技,不是過矣。爰集同人注而梓之,斯亦儒者隨地濟人之端乎?抑余因之有感矣。方今天下經驗奇方,當不止此,如蕪湖之藥酒。
通州之眼藥,以及化痞諸膏,要皆私諸一家,以為子孫射利之途。曉亭不傳其後嗣,而獨傳先生;先生亦不傳其後嗣,而獨傳余。非曉亭不能知先生,非先生亦不能不負曉亭。而諸君子之慷慨好義,俾余與先生與曉亭,終相與有成也,亦非偶然矣。是為序。
道光十二年庚寅秋後一日 鈐陽春臺 袁世熙序
白話文:
疾病中最悲慘、最可怕、最容易傳染,讓人不忍直視的,就是瘟疫和癘瘋(麻風病)。張仲景的《瘟疫論》在戰亂後失傳。幸好有蘇州的吳又可獨具慧眼,打破了王叔和的框架,繼承了張仲景的學說,將瘟疫的病因、病機、治療方法詳細地闡述清楚,直到今天,百姓都能依賴它來保全性命。唯獨癘瘋這種病,幾千年來,不斷有聰明的人出現,卻都對它束手無策。像朱丹溪這樣醫術高明的人,治療四個病人,也只有一個有效,其他三個後來還是復發而死。
因此,患上這種病的人,親戚鄰居都避之不及,連至親骨肉都遠遠躲開。病人痛苦至極,想死不能,想活也活不成。甚至有人投河上吊,自殺身亡,含冤而死,可見癘瘋的悲慘可怕,比瘟疫還要嚴重。乾隆、嘉慶年間,這種病在我們省很少見,現在卻到處都有,村落中,每隔幾里路就能看到病例。天地間的殺氣越來越重,有人認為是報應,有人說是天災。
我卻不這樣認為。疾病各有原因,外在的六淫(風、寒、暑、濕、燥、火)是天候的影響,內在的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是人的因素。癘瘋則主要與地氣有關,天地和人的因素是其次。大體來說,感染這種病的人,東南地區最多,黃河以北則沒有。難道不是因為東南地區地勢低窪,魚鱉龍蛇盤踞,濕氣太重而生熱,熱極又生濕,兩種氣互相蒸騰,平常就形成嵐氣、霧氣、煙瘴,一旦發生變化,就會產生一種濁氣、穢氣、毒氣。
這些似濁非濁、似穢非穢、似毒非毒的氣,從地面上升起。人在這種氣中,就像魚在水中,無處可躲。輕者傷及皮膚,重者傷及筋骨,更重者傷及內臟。如果沒有人能夠仔細觀察,找出病源,並設法救治,百姓怎能不夭折呢?我天性懶惰,讀書應試也只是得過且過,唯獨對醫學有很深的興趣。
我常想,各種疾病都有治療方法,為什麼只有癘瘋沒有專門的書籍流傳於世呢?難道是上天喜歡殺戮嗎?還是人事方面有所疏漏呢?我曾經把這個想法告訴劉席觀先生。先生說:「我家藏有一本珍貴的醫書,是廬陵的蕭曉亭先生親手寫的,治療過的病人上千人,效果非常顯著。他曾想印一萬本,送給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可惜他壯志未酬,臨終前把書交給我,說我一定不會辜負他的囑託。」
「現在我老了,擔心這本書不能出版,沒有臉面去見曉亭了。你可願意接下這個重任嗎?」我聽了非常高興,趕緊要來書仔細閱讀,發現書中論證精細,用藥平和,而且詳盡描述各種病症變化,使用起來得心應手,其觀察之細微,實在是超越了常人。因此我召集同仁一起注釋並將其出版,這也是讀書人隨時救助百姓的一種方式吧?還是我因此有了感觸呢?現今世上流傳的奇方驗方,應該不止這些,例如蕪湖的藥酒、通州的眼藥,以及治療腫塊的各種藥膏,大多被某些家族所私藏,作為子孫獲利的工具。而蕭曉亭先生沒有把書傳給後代,反而傳給了先生;先生也沒有把書傳給後代,反而傳給了我。這說明曉亭先生能識別先生,先生也沒有辜負曉亭先生的期望。而且各位慷慨仗義,使得我與先生、曉亭先生最終共同完成了這件事,這也不是偶然的。這就是這篇序言的內容。
道光十二年庚寅秋後一日 鈐陽春臺 袁世熙 寫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