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風斠詮》~ 序 (1)
序 (1)
1. 序
吾華醫學,防於上古,盛於漢唐。論雜病者,自《素問》以降,莫不以仲景《金匱》、皇甫士安《甲乙》、巢氏《病源》、孫氏《千金》、王氏《外臺》諸家為軌範。誠以漢唐家法,辨證論治,具有精義,可為萬世不易之法守。不比宋、金、元、明諸書,時以氾濫空言充篇幅,作皮相語也。
獨至中風一證,昏厥暴僕,無非肝陽不靖,生風上揚,而證以古書,則此是內動之風。《素問》本不在中風之例,至《金匱》、《甲乙》而始謂之中風,方且皆以為外感之寒風,則與肝氣自旺、火盛風生之義,枘鑿不合。而後之作者,無不祖述《金匱》,皆以外風論治,疏風散寒,習為常例。
《千金》、《外臺》方藥最夥,辛散溫升,如出一手。直至河間、丹溪之論出,而始知為火為痰,病屬內因,本未嘗感觸外來之邪風。然議論雖互有發明,而所述治法,猶戀戀於古人續命諸湯,終不能為內風昭示正軌。蓋識病之誤,已在漢唐諸大家,則後之學者,縱有覺悟,亦不敢大放厥辭,直抉古人之謬。
而是病之誤為古書束縛,固已二千年矣。近數十載,歐風東漸,新學大昌,其論此病,謂是血沖腦經所致。但就其病名言之,豈不與中醫之所謂中風者分道而馳,不可強合。然蓬萊張氏伯龍《雪雅堂醫案》則據《素問》「血之與氣並走於上,則為大厥」一節,謂即肝火自熾,生風上揚,迫令氣血逆湧,沖激入腦,震動神經,而失其知覺、運動之病。
融會中西學說,以闡明此病之淵源,信而有徵,同條共貫,可為中外醫學溝通之初步,豈非科學中一大發明!其治法惟以潛陽鎮逆為主,使氣血不升,腦不受激,則洶湧波瀾,頓然平定,但從大處落墨,披大郤導大䕀,而一切兼證,無不迎刃而解,日月出矣,爝火俱熄,乃令讀者陡然覺悟,心目為之軒爽。
惟是內風上擾,必挾胸中痰濁,隨氣而升,故當昏瞀眩僕之時,痰湧涎流,十恆八九,臨時急救,必以泄降濁痰為第一要義,而滋膩藥物皆非所宜。伯龍知參朮壅氣之不可誤投,而反欲以二地、阿膠與鎮逆潛陽並進,尚是未達一間,此則誤讀立齋、景岳諸書,未免賢者之過。
同學張子山雷,早棄儒冠,殫精醫術,讀書萬卷,寢饋廿年,閱歷既多,具有心得,能以古書供其運動,而不受古人之愚。每謂中風一病,古今議論,都無真解,獨於伯龍之《類中秘旨》一篇,服膺最摯。第微嫌其鎮肝滋腎,不分次序,則當氣升痰塞之時,黏膩適以助壅,難收潛降攝納之功。
乃為之分別緩急,條舉治法,而先引證古籍,辨明內因外因,羅羅清疏,如指諸掌。然後是病之來源去委,昭然若發蒙。書成三卷,名曰《斠詮》。斠,不平者而使之平,洵為治是病者絕無僅有之正鵠。伯龍開其源,得山雷氏導其流,於是臨證處方,銖兩悉稱,而今而後,內風暴動之變,始得盧循續命之湯,裨益於醫界病家,必非淺鮮。惟其辨正古人之誤,雖以《金匱》、《甲乙》舉世所共知,為醫學大宗者,皆在糾繩之列。
白話文:
序
中國醫學,源遠流長,在漢唐時期達到巔峰。討論雜病的醫書,從《素問》以來,莫不以張仲景的《傷寒論‧金匱要略》(簡稱《金匱》)、皇甫謐的《甲乙經》(簡稱《甲乙》)、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簡稱《病源》)、孫思邈的《千金方》(簡稱《千金》)、王焘的《外台秘要》(簡稱《外臺》)等諸家醫著為典範。因為漢唐醫家所創立的辨證論治方法,精妙獨到,可以作為萬世不易的準則。這與宋、金、元、明時期的醫書大相徑庭,那些醫書常以空泛無用的言論充斥篇幅,只講表面之詞。
尤其在中風這一症候上,患者昏迷不醒、突然仆倒,大多是肝陽亢盛,導致肝風上擾,而古書中對此症的解釋,則認為這是內動之風。《素問》原本沒有明確的中風病名,直到《金匱》、《甲乙》才開始論述中風,而且都認為是外感寒風所致,這與肝氣自旺、火盛生風的觀點互相矛盾。後世的醫家,大多沿襲《金匱》的說法,都以外風論治,以疏風散寒為常法。
《千金》、《外臺》中的藥方很多,都以辛溫散升為主,風格如出一轍。直到河間學派、丹溪學派提出新的見解,才認識到中風是由於內火、痰濁所致,病根在於內因,並非外邪入侵。然而,儘管他們的論述有所突破,但治療方法仍然依賴古人續命的方劑,始終未能為內風的治療建立正確的規範。這是因為對疾病的認識錯誤,早在漢唐諸大家就已存在,所以後世的學者即使有所覺悟,也不敢大膽否定古人的錯誤觀點。
中風病的錯誤認識,已經延續了兩千年。近幾十年來,西風東漸,新學興起,西醫認為中風是由於血液衝擊腦部經絡所引起。但就病名而言,這與中醫所稱的中風並不相同,強行聯繫是不行的。然而,蓬萊張伯龍在其《雪雅堂醫案》中,根據《素問》「血之與氣並走於上,則為大厥」的記載,認為中風就是肝火熾盛,生風上揚,迫使氣血逆流,衝擊腦部,震動神經,從而導致意識喪失和肢體運動障礙的疾病。
將中西醫學說融會貫通,用以闡明中風病的病因,有理有據,前後一致,可以作為中西醫學交流的初步嘗試,這無疑是醫學上的一大發現!其治療方法以潛降陽氣、鎮逆止血為主,使氣血不致上逆,腦部不受衝擊,那麼洶湧的病勢就能平息下來。從大方向入手,疏通經絡,則各種併發症都能迎刃而解,病症逐漸痊癒。讀者讀到這裡,一定會豁然開朗,茅塞頓開。
但是,內風上擾,必然夾雜著胸中痰濁,隨氣上逆,所以患者昏迷、眩暈、仆倒時,常常伴有痰涎涌出,這幾乎是必然的現象。緊急救治時,首先必須瀉降痰濁,滋膩的藥物絕對不宜使用。張伯龍知道人参、白术等藥物容易壅滯氣機,不能亂用,卻想用生地、阿膠等藥物與鎮逆潛陽的藥物一起使用,這還未達到精妙的境界,這是因為他誤讀了李立齋、張景岳等人的醫書,賢者也有疏忽之處。
我的同窗張子山雷,早年棄儒從醫,刻苦鑽研醫術,博覽群書,潜心研究二十年,臨床經驗豐富,很有心得,他能充分運用古籍,而不被古人的謬誤所束縛。他認為,中風病古今的論述,都沒有真正解開謎團,唯獨對張伯龍的《類中秘旨》一文,推崇備至。只是略微覺得張伯龍的鎮肝滋腎的治療方法,順序安排欠佳,當氣機上逆、痰濁阻塞時,黏膩的藥物反而會加重壅滯,難以達到潛降、收攝的效果。
所以我為此書重新整理,分清輕重緩急,列出治療方法,先引用古籍,辨明內外因素,條理清晰,一目瞭然。然後,中風的病因病機,便一目了然。全書分三卷,名曰《斠詮》。「斠」就是使不平之勢趨於平緩,這本書對於治療中風病,絕對是前所未有的經典之作。張伯龍開其端,張子山雷承其緒,於是臨證處方,精確無誤,從此以後,內風暴動的變化,終於有了正確的治療方法,這對醫學界和患者來說,益處良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本書糾正了古人某些錯誤的觀點,即使是像《金匱》、《甲乙》這樣,舉世公認的醫學經典,也都在本書的批評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