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尚論篇》~ 卷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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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2)

1. 陽明經中篇

凡外邪已離太陽,未接少陽,謂之正陽陽明,列於此篇。

凡外感之邪,全入陽明所轄地界,已離太陽,未接少陽,此際當用下法,確無疑矣。然其邪復有在經在府之不同:在經者,與太少為鄰,仍是傳經之邪;在府者,則入於胃,而不傳經。但在經者之用下,常恐胃有未實,篇中無限消息遲徊。若在府,則胃已大實,惟有急下,以存津液而已。

(1)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原文

以胃家實揭正陽陽明之總,見邪到本經,遂入胃而成胃實之症也。不然,陽明病,其胃不實者多矣,於義安取乎!

(2)傷寒三日,陽明脈大。原文

傷寒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乃傳經之次第,其實不以日拘也。此云三日陽明脈大,正見二日之陽明傳自太陽,必兼乎浮緊、浮緩,未定是正陽陽明也。若正陽陽明,氣血俱多,其脈必大,而與太陽別矣。言外見三日症兼少陽,則其脈必大而弦,又不得為正陽陽明也。噫,微矣哉!

(3)傷寒發熱無汗,嘔不能食,而反汗出濈濈然者,是轉屬陽明也。原文

(4)傷寒轉系陽明者,其人濈然微汗出也。原文

濈濈者,肌肉開而微汗不幹之貌;發熱無汗,嘔不能食,皆傷寒之症也。傷寒無汗,何以反濈濈汗出耶?可見症已轉屬正陽陽明矣。既濈然汗出,則熱除嘔止可知矣。

(5)太陽病三日,發汗不解,蒸蒸發熱者,屬胃也,謂胃承氣湯主之。原文

蒸蒸者,熱勢自內騰達於外,如蒸炊然,胃實之驗也。其熱蒸蒸,勢必其汗濈濈矣。妙哉,形容乎!惟熱在胃,故用承氣以調其胃,胃調則病渙然除矣。

(6)陽明病,本自汗出,醫更重發汗,病已差,尚微煩不了了者,此必大便硬故也。以亡津液,胃中乾燥,故令大便硬。當問其小便日幾行,若本小便日三四行,今日再行,故知大便不久出。今為小便數少,以津液當還入胃中,故知不久必大便也。原文

(7)陽明病,自汗出,若發汗,小便自利者,此為津液內竭,雖硬不可攻之,當須自欲大便,宜蜜煎導而通之,若土瓜根及與大豬膽汁,皆可為導。原文

(8)陽明病,脈遲,雖汗出,不惡寒者,其身必重,短氣,腹滿而喘。有潮熱者,此外欲解,可攻裡也。手足濈然而汗出者,此大便已硬也,大承氣湯主之;若汗多,微發熱惡寒者,外未解也,其熱不潮,未可與承氣湯;若腹大滿不通者,可與小承氣湯微和胃氣,勿令大泄下。原文,後半節入陽明上篇。

脈遲、汗出、不惡寒、身重、短氣、腹滿、喘、潮熱八者,乃陽明之外邪欲解,可以攻裡,而不為大誤之候也。然曰欲解、曰可攻,不過用小承氣及調胃承氣之法耳。必手足濈然汗出,方可驗胃實便硬,外邪盡解,而當從大承氣急下之法也。申酉戌間獨熱,余時不熱者為潮熱。

若汗多、微發熱惡寒,是陽明證尚兼太陽,縱腹大滿,胃終不實,只可微和胃氣,以從權而已。

(9)病人不大便五六日,繞臍痛,煩躁,發作有時者,此有燥屎,故使不大便也。原文

(10)大下後,六七日不大便,煩不解,腹滿痛者,此有燥屎也。所以然者,本有宿食故也,宜大承氣湯。原文

(11)病人小便不利,大便乍難乍易,時有微熱,喘冒不能臥者,有燥屎也,宜大承氣湯。原文

(12)陽明病,潮熱,大便微硬者,可與大承氣湯;不硬者,不可與之。若不大便六七日,恐有燥屎,欲知之法,少與小承氣湯,湯入腹中,轉失氣者,此有燥屎,乃可攻之;若不轉失氣,此但初頭硬,後必溏,不可攻之,攻之必脹滿不能食也。欲飲水者,與水則噦。其後發熱者,必大便硬而少也,以小承氣湯和之。不轉矢氣者,慎不可攻也。原文

轉失氣者,屁出也。腹中之氣,得攻藥不為轉動,則屬虛寒,所以誤攻而症變脹滿、不能食及噦也。攻後重復發熱,又是胃熱至此方熾,大便因可得硬,但為時未久必少耳,仍以小承氣湯和之。若腹中氣仍不轉,則不但用大承氣湯大差,即用小承氣亦小差矣。

(13)陽明病,下之,心中懊憹而煩,胃中有燥屎者,可攻。腹微滿,初頭硬,後必溏,不可攻之。若有燥屎者,宜大承氣湯。原文

以小承氣湯試其可下,而用大承氣湯下之矣。設下後心中懊憹而煩,又屬熱重藥輕,當再進大承氣,以協濟前藥,亟驅熱邪,則悶煩自解也。一云胃中有燥屎者,一云若有燥屎者,俱指試其轉失氣及繞臍痛、腹滿痛、小便不利、煩躁、時有微熱、喘冒不能臥七證言也。

(14)得病二三日,脈弱,無太陽柴胡證,煩躁,心下硬,至四五日,雖能食,以小承氣湯少少與微和之,令小安,至六日,與承氣湯一升。若不大便六七日,小便少者,雖不能食,但初頭硬,後必溏,未定成硬,攻之必溏,須小便利,屎定硬,乃可攻之,宜大承氣湯。原文

無太陽、少陽之證,則煩躁、心下硬屬正陽陽明之可下無疑矣。乃其人脈弱,雖是能食,亦止可少用小承氣,微和胃氣。和之而當,必覺小安。俟隔日再以小承氣,稍稍多進,總因脈弱,故爾遲徊也。至六七日竟不大便,似乎胃實,乃小便復少,正恐胃弱而膀胱氣化之源窒,轉滲大腸,初硬後溏耳。所以小便利,屎定硬,乃可攻之。

此段之雖能食,雖不能食,全與辨風寒無涉。另有二義:見雖能食者,不可以為胃強而輕下也;雖不能食者,不可以為胃中有燥屎而輕下也。後九條云譫語、有潮熱、反不能食者,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與此互發,前後註釋俱差。

(15)陽明病,不吐不下,心煩者,可與調胃承氣湯。原文

胃氣及津液既不由吐下而傷,則心煩明系胃中熱熾,故可與調胃承氣以安胃氣,而全津液也。

合九條,總是以外證之解與不解,氣之轉與不轉,臍腹之痛與不痛,脈之弱與不弱,汗出之多與不多,小便之利與不利,邪熱之熾與不熾,津液之干與不幹,而辨腹中之燥屎多與不多,溏與不溏,以消悉微下之法。故惟手足濈然汗出,大便已硬者,主之以大承氣湯。

其他諸證,一則曰宜用導法,再則曰不可攻之,再則曰宜小承氣湯,再則曰少與小承氣湯,再則曰明日更與一升,再則曰宜大承氣湯,全是商量治法,聽人臨時斟酌,以祈無誤,所以不用主之二字。此等處關係安危最大。蓋熱邪入胃,不以寒藥治之則胃傷,然寒藥本以救胃也,不及則藥不勝邪,太過則藥反傷正。

況乎不勝其邪,勢必盡傷其正,徒傷其正,又未必盡去其邪,此仲景所為諄復於二者之間耶!

(16)陽明病,譫語,發潮熱,脈滑而疾者,小承氣湯主之。因與承氣湯一升,腹中轉矢氣者,更服一升;若不轉矢氣,勿更與之。明日不大便,脈反微澀者,裡虛也,為難治,不可更與承氣湯也。原文

譫語而發潮熱,陽明之下證審矣。更兼其脈滑疾,復與脈弱者不倫,故主之以小承氣湯,一定之法也。然尚未知其里證若何?必轉矢氣方可再服。若服後不轉矢氣,並不大便,脈反微而且澀,又是裡氣虛寒之證。蓋陽明居於中土,其表虛、表實來自太陽,至此已明;其裡虛、裡實茫然未卜,故用法不可令虛者益虛,有如此之鄭重也。

(17)夫實則譫語,虛則鄭聲。鄭聲,重語也。原文

鄭聲也,鄭重之聲,正氣不足,聲出重濁也,亦辨裡實裡虛之一端也。

(18)直視譫語,喘滿者死,下利者亦死。原文

此條當會意讀,謂譫語之人,直視者死,喘滿者死,下利者死,其義始明。蓋譫語者,心火亢極也,加以直視,則腎水垂絕,心火愈無制,故主死也。喘滿者,邪聚陽位而上爭,正不勝邪,氣從上脫,故主死也。下利者,邪聚陰位而下奪,正不勝邪,氣從下脫,故主死也。

(19)發汗多,若重發汗者,亡其陽,譫語,脈短者死,脈自和者不死。原文

注擬此為太陽經脫簡,不知太陽經無譫語之例,必日久而兼陽明少陽,方有譫語。故此言太陽經得病時,發汗過多,及傳陽明時,重發其汗,亡陽而譫語之一證也。亡陽之人,所存者,陰氣耳,故神魂無主而妄見妄聞,與熱邪乘心之候不同。況汗多則大邪必從汗解,止慮陽神飛越難返,故脈短則陰陽不附,脈和則陰陽未離,其生死但從脈定耳。其脈既短,安問藥之長哉?

門人問:亡陽而譫語,四逆湯可用乎?答曰:仲景不言方,而子欲言之,曷不詳之仲景耶?蓋亡陽固必急回其陽,然邪傳陽明,胃熱之熾否,津液之竭否,里證之實否,俱不可知。設不辨悉,欲回其陽,先竭其陰,竟何益哉?此仲景不言藥,乃其所以聖也。然得子此問,而仲景之妙義愈彰矣。

(20)陽明病,其人多汗,以津液外出,胃中燥,大便必硬,硬則譫語,小承氣湯主之。若一服譫語止,更莫復服。原文

此條舉譫語之因,汗多津越者為言。

(21)傷寒四五日,脈沉而喘滿,沉為在裡,而反發其汗,津液越出,大便為難,表虛里實,久則譫語。原文

此舉譫語,因誤汗而致者,其曰裡實,亦即上文胃中燥,大便必硬之互辭。其不出方者,亦即上文小承氣湯之互意也。

(22)傷寒,若吐,若下後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餘日,日晡所發潮熱,不惡寒,獨語如見鬼狀。若劇者,發則不識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視,脈弦者生,澀者死;微者,但發熱譫語者,大承氣湯主之。若一服利,止後服。原文

此條舉譫語之勢重者為言。而勢重之中,復分二等:劇者生死仍憑乎脈,微者則主以大承氣湯。比上條之小承氣為更進矣。前云譫語脈短者死,此云脈弦者生;前云譫語脈滑疾者,用小承氣,此云脈澀者死,更互一字,而大意躍然。

(23)汗出譫語者,以有燥屎在胃中,此為風也。須下之,過經乃可下之。下之若早,語言必亂,以表虛里實故也。下之則愈,宜大承氣湯。原文

此條之文似淺而實深,仲景懼人不解,已自為註腳,不識後人何故茫然!胃有燥屎,本當用下,以譫語而兼汗出,知其風邪在胸,必俟過經下之,始不增擾。所以然者,風性善行數變,下之若早,徒引之走空竅,亂神明耳。然胃有燥屎,下之不為大誤,其小誤止在未辨證兼乎風。

若此者,必再一大下,庶大腸空,而風邪得以並出,故自愈。此通因通用之法,亦將差就錯之法也。

(24)陽有病,譫語,有潮熱,反不能食者,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也。若能食者,但硬耳,宜大承氣湯下之。原文

有燥屎,則腸胃熱結,故不能食。若能食,則腸胃未結,故但硬耳。前條云其後發熱者,必大便硬而少也;此云但硬耳,不更言其少,乃於胃中有燥屎者,言其五六枚之多,亦互舉以辨微細之意,不可忽也。俱宜大承氣湯者,已結者,開其結;未結者,滌其熱,不令更結。同一譫語、潮熱,故同一治,至於藥制之大小,必有分矣。

合九條觀之,既雲實則譫語矣,乃其用治,遲徊審諦。始以和法為攻法,俟服藥後重辨脈證,不敢徑情急攻,即攻之,又一服利,止後服,何其鄭重耶!可見所謂實者,乃邪氣實也。

邪氣實,正氣未有不虛,況津液為邪所耗;而至於譫語,方寸幾於無主,其虛為何如哉?邪實不可不下,正虛不可太下,斟酌於邪正之間,以權宜而善其治,良工苦心,要當三複於聖言矣。

(25)陽明病,發熱汗多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原文

胃中止一津液,汗多則津液外滲,加以發熱,則津液盡隨熱勢,蒸蒸騰達於外,更無他法可止其汗。惟有急下一法,引熱勢從大腸而出,庶津液不致盡越於外耳。前條云,發汗不解,蒸蒸發熱者,屬胃也,調胃承氣湯主之。可見調胃之義,乃和緩其胃中之熱,以存津液也。此證發熱而至於汗多,明是始先未行調胃所致,故宜急下,無取緩調。

(26)發汗不解,腹滿痛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原文

(27)腹滿不減,減不足言,當下之,宜大承氣湯。原文

發汗不解,而反腹中滿痛,則邪不在表而在裡,亦惟有急下一法,庶滿痛去,而病自解也。減不足言四字,形容腹滿如繪,見滿至十分,即減去一二分,不足殺其勢也。此所以縱有外邪未解,而當下無疑耳。

(28)傷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無表裡證,大便難,身微熱者,此為實也,急下之,宜大承氣湯。原文

此一條,辨證最微細。大便難,則非久秘,里證不急也;身微熱,則非大熱,表證不急也,故曰無表裡證,只可因是而驗其熱邪在中耳。熱邪在中,亦不為急,但其人目中不了了,睛不和則急矣。以陽明之脈絡於目,絡中之邪且盛,則在經之盛更可知,故惟有急下之而已。

按:少陰經有急下三法,以救腎水:一本經水竭,一木邪湧水,一土邪淩水。而陽明經亦有急下三法,以救津液:一汗多津越於外,一腹滿津結於內,一目睛不慧,津枯於中。合兩經下法,以觀病情生理,恍覺身在冰壺,腹飲上池矣。

(29)陽明病,欲解時,從申至戌上。原文

(30)脈浮而芤,浮為陽,芤為陰,浮芤相搏,胃氣生熱,其陽則絕。原文

其陽則絕,即無陽之互辭,謂津液內亡也。當下不下,故致此耳。

(31)趺陽脈浮而澀,浮則胃氣強,澀則小便數,浮澀相搏,大便則難,其脾為約,麻仁丸主之。原文

脾約之證,在太陽陽明已當用麻仁丸潤下。失此不用,延至正陽陽明,胃中津液,甕乾杯罄,下無及矣。然則浮澀之脈,轉為浮芤,不可類推乎?詳見本卷末答門人脾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