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昌

《尚論篇》~ 卷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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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3)

1. 太陽經下篇

凡風寒兩傷營衛之證,列於此篇,法二十四條

按:上篇太陽中風,乃衛病而榮不病之證;中篇太陽傷寒,乃榮病而衛不病之證。然天氣之風寒每相因,人身之榮衛非兩截,病則俱病者恆多。迨俱病則邪勢孔熾,其人必增煩躁,非發汗不解,故仲景取用青龍之法,乃《內經》陽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之義也。但青龍為神物,最難駕馭,必審其人無少陰脈證,乃可用之,以少陰亦主煩躁故也。

因是更立真武一湯,以救青龍之誤;投白虎一湯,以匡青龍之不逮,神方畢用,所謂神乎其神者矣!有志精義入神之學者,請自茲篇證入。

大青龍湯,詳辨脈證大綱二法

(1)太陽中風,脈浮緊,發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煩躁者,大青龍湯主之。若脈微弱,汗出惡風者,不可服;服之則厥逆,筋惕肉瞤,此為逆也。原文

天地鬱蒸,得雨則和;人身煩躁,得汗則解。大青龍湯證,為太陽無汗而設,與麻黃證何異?因有煩躁一證兼見,則非此法不解。蓋風為煩,寒為躁,故用之發汗,以解其煩躁也。究竟本方原於無汗者,取微似汗,若有汗者之煩躁,全非鬱蒸之比,其不藉汗解甚明。加以惡風、脈微弱,則是少陰亡陽之證;若脈浮弱、汗出、惡風,而不煩躁,即是太陽中風之證,皆與此湯不相涉也。

誤服此湯,寧不致厥逆、惕瞤,而速其陽之亡耶!仲景不能必用法者,盡如其法,更立真武一湯,以救其誤。學者能識其鄭重之意,即百用不致一誤矣。特為剖析疑義,相與明之。

按:解肌兼發汗,而取義於青龍者,龍升而云興,云興而雨降,鬱熱頓除,煩躁乃解,匪龍之為靈,何以得此乎?觀仲景制方之意,本是桂枝麻黃二湯合用,但因芍藥酸收,為興龍致雨所不宜,故易以石膏之辛甘大寒。辛以散風,甘以散寒,寒以勝熱,一藥而三善具備,且能助青龍升騰之勢,所以為至當至神之法也。

然而去芍藥之酸收,增石膏之辛散,外攻之力,猛而難制,在寒多風少,及風寒兩停之證,則用當而通神;其有風無寒之證,及微弱之脈,若不知辨而概用之,有厥逆、惕瞤而亡陽耳,此疏庸之輩所為望而畏之乎!詎知仲景於風多寒少之證,而見微弱之脈,有用桂枝二越婢一之法。桂枝全方不去芍藥,取用其二,全是不欲發汗之意。

復改麻黃一湯為越婢一者,略用麻黃、石膏二物,示微發於不發之中耳。夫婢,女子之卑者也。女子固以順為正,況於婢,則惟所指使,更無專擅矣。以大青龍之升騰變化,不可駕馭之物,約略用之,乃至性同女婢之卑柔,此仲景通天手眼也。只一方中,忽焉去芍藥為大青龍,而昇天興雲雨;忽焉存芍藥為小青龍,而蟠泥潤江海;忽焉用桂枝二越婢一,而細雨濕泥沙,精義入神之道,比仙經較著矣。後人不窺作者之藩,安望其能用之也哉!

再按:誤服大青龍湯,厥逆、筋惕肉瞤者,既有亡陽之逆矣。亡陽即當用四逆湯以回陽,乃置而不用,更推重真武一湯以救之者,其義何居?蓋真武乃北方司水之神,龍惟藉水可能變化,而水者,真武之所司也。設真武不與之以水,青龍之不能奮然昇天可知矣。故方中用茯苓白朮、芍藥、附子,行水收陰,醒脾崇土之功,多於回陽,名之曰真武湯

乃收拾分馳離絕之陰陽,互鎮於少陰北方之位,其所收拾者,全在收拾其水,使龍潛而不能見也。設有一毫水氣上逆,龍即得遂其升騰變化,縱獨用附子、乾薑以回陽,其如魄汗不止何哉?厥後晉旌陽祖師,以仙斬蛟,捕至蛟龍遁跡之所,戒其家勿蓄勺水,乃至從硯水中逸去。可見水怪原有尺水丈波之能,向非真武坐鎮北方,天壤間久為龍蛇之窟矣。

即此推之,人身陽根於陰,其亡陽之證,乃少陰腎中之真陽飛越耳。真陽飛越,亟須鎮攝歸根,陽既歸根,陰必翕然之從,陰從則水不逆矣,陰從則陽不孤矣,豈更能飛越乎?故舍天人一致之理以譚醫者,非其至也。

後賢用附子為末,以止陰躁,名曰霹靂散,藥雖善,而名則可笑。夫陰躁正厥逆、瞤惕之候,而霹靂又青龍行雨之符,以是名方,其違聖悖理,可勝道哉!

(2)傷寒,脈浮緩,身不疼,但重,乍有輕時,無少陰證者,大青龍湯發之。原文

前條太陽中風四字,括上篇而言;此條傷寒二字,括中篇而言。風寒之脈證錯見,則桂枝與麻黃湯為不可用,不待言矣。故二條反復互明,大青龍湯允為風寒兩兼的對之藥也。無少陰證,成注謂不久厥吐利,無少陰里證,夢語喃喃,誤人最大。仲景來文,但重乍有輕時六字,蚤已挈明,言但身重而無少陰之欲寐,其為寒因可審。

況乍有輕時,不似少陰之晝夜俱重,又兼風因可審。所以敢恣行無忌,力驅其在表之風寒。若脈微弱,身重欲寐,則內顧少陰且不遑矣,敢發之乎!

細玩二條文意,傷風脈本浮緩,反見浮緊;傷寒脈本浮緊,反見浮緩,是為傷風見寒,傷寒見風,兩無疑矣。既無可疑,又當辨無少陰證相雜,則用青龍萬舉萬當矣。故脈見微弱,即不可用大青龍湯,以少陰病脈必微細也。方注泥弱字,牽入中風之脈,陽浮陰弱為解,大失仲景叮嚀垂戒之意。

不思中風之脈,以及誤汗等證,太陽上篇已悉,此處但歸重分別少陰,以太陽膀胱經與少陰腎經合為表裡,膀胱邪勝,腎切震鄰,其在陰精素虛之人,表邪不俟傳經,蚤從膀胱之府襲入腎藏者有之。

況兩感夾陰等證,臨病尤當細察,設少陰不虧,表邪安能飛渡而見身重、欲寐等證耶?故有少陰證者,不得已而行表散,自有溫經散邪,兩相綰炤之法,豈可徑用青龍之猛,立鏟孤陽之根乎!仲景豎此一義,用法之妙已竭盡無餘。後人顛倒無傳,妄行註釋,致令察脈辨證之際,懵然不識要妙,只覺仲景之堂,無階可升。

其治虛勞發熱、骨蒸多汗,每輕用升、柴,恣行表散,遵依東垣升陽散火,乃至百不救一。今與英賢商確仲景法,豈非民生之一幸歟!

青龍項中,脈見浮緊,日久致衄,用麻黃湯次第三法

(3)太陽病,脈浮緊,無汗,發熱,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證仍在,此當發其汗。服藥已微除,其人發煩熱,目瞑,劇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陽氣重故也。麻黃湯主之。原文

此風多寒少之證,服藥已微除,則藥不勝病可知。發煩者,熱蒸而鬱煩也。目瞑者,熱轉榮血,肝氣不治也。劇則熱甚於經,必迫血妄行而為衄,衄則熱隨血散而解也。陽氣重者,風屬陽而入衛,氣為寒所持,故重也。所以雖得衄解,仍主麻黃湯以發其未盡之沉滯,而大變乎中風之例也。

(4)太陽病,脈浮緊,發熱,身無汗,自衄者愈。原文

此即前條風多寒少之證,但無身疼痛,則寒證較輕。又無發煩、目瞑,則陽氣亦不重。自衄即愈,比前衄乃解亦易安,所以既衄則不更主麻黃湯也。

(5)傷寒,脈浮緊,不發汗,因致衄者,麻黃湯主之。原文

此寒多風少之證也。寒多不發汗,所以致衄。既衄則風邪得解,所以惟用麻黃湯以發其未散之寒,而但從傷寒之例也。

青龍項中,狀如瘧,表裡虛,禁汗吐下,用各半湯一法

(6)太陽病,得之八九日,如瘧狀,發熱惡寒,熱多寒少,其人不嘔,清便欲自可,一日二三度發。脈微緩者,為欲愈也;脈微而惡寒者,此陰陽俱虛,不可更發汗、更下、更吐也;面色反有熱色者,未欲解也,以其不能得小汗出,身必癢,宜桂枝麻黃各半湯。原文

此亦風多寒少之證,以其風雖外薄,為寒所持而不能散,所以面顯怫鬱之熱色,宜總風寒而兩解之也。

青龍項中,脈微弱為無陽,用桂枝二越婢一湯一法

(7)太陽病,發熱惡寒,熱多寒少,脈微弱者,此無陽也,不可更汗,宜桂枝二越婢一湯。原文

此亦風多寒少之證。無陽二字,仲景言之不一,後人不解,皆置為闕疑,不知乃亡津液之通稱也,故以不可更汗為戒。然非汗則風寒終不解,惟取桂枝之二以治風,越婢之一以治寒,乃為合法。越婢者,石膏之辛涼也。胃得之則熱化津生,以此兼解其寒,柔緩之性比女婢猶為過之,可用之無恐矣。

青龍項中,汗出不解,用桂枝二麻黃一湯一法

(8)服桂枝湯,大汗出,脈洪大者,與桂枝湯,如前法;若形如瘧,日再發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黃一湯。原文

此亦風多寒少之證。服桂枝湯治風而遺其寒,汗反大出,脈反洪大,似乎風邪再襲,故重以桂枝湯探之,若果風邪之故,立解矣。若形如瘧,日再發,則邪本欲散,又且淺而易散,其所以不散者,終為微寒所持,故略兼治寒,而汗出必解也。

青龍項中,辨表裡,用桂枝湯單解風邪一法

(9)傷寒,不大便六七日,頭痛有熱者,與承氣湯;其小便清者,知不在裡,仍在表也,當鬚髮汗,若頭痛者,必衄,宜桂枝湯。原文

六七日不大便,明系裡熱,況有熱以證之,更可無疑,故雖頭痛,可用承氣下之。若小便清者,邪未入里,即不可下,仍當發汗,以散表邪。然頭痛有熱,多是風邪上壅,勢必致衄。若兼寒邪,則必如第二類之身疼痛、目瞑,何以但頭痛而無身目之證耶?故惟用桂枝湯以解風邪,與用麻黃湯之法各別也。

青龍項中,風寒挾飲微結,桂枝合五苓加減一法

(10)服桂枝湯,或下之,仍頭項強痛,翕翕發熱,無汗,心下滿微痛,小便不利者,桂枝湯去桂加茯苓白朮湯主之。原文

服桂枝湯治風而遺其寒,所以不解而證變。設更下之,則邪勢乘虛入里,益誤矣。在表之風寒未除,而在裡之水飲上逆,故變五苓兩解表裡之法,而用茯苓、白朮為主治。去桂者,以已誤不可復用也。然桂枝雖不可用,其部下諸屬,皆所必需,倘並不用芍藥以收陰,甘草、薑、棗以益虛而和脾胃,其何以定誤汗、誤下之變耶?故更一主將,而一軍用命,甚矣仲景立方之神也。

青龍項中,火迫亡陽,用桂枝湯加減救逆一法

(11)傷寒脈浮,醫以火迫劫之,亡陽,必驚狂,起臥不安者,桂枝去芍藥加蜀漆龍骨牡蠣救逆湯主之。原文

此條文義甚明,後人不識作者之意,雖有良法而不能用,茲特闡之。篇首誤服大青龍湯,厥逆、筋惕、肉瞤而亡陽者,乃汗多所致,故用真武湯救之。此以火迫劫而亡陽者,乃方寸元陽之神,被火迫劫而飛騰散亂,故驚狂、起臥不安,有如此者。少緩須臾,駟馬莫追,神丹莫挽矣,故用此湯救之。

桂枝湯中除去芍藥,人皆不知其故,或謂惡其酸收,非也。夫神散正欲其收,何為見惡耶?設不宜於芍藥之酸,又何宜於龍骨、牡蠣之澀耶?學者於此等處當猛下一參,透此一關,勝讀方書千卷。蓋陽神散亂,當求之於陽。桂枝湯,陽藥也。然必去芍藥之陰重,始得疾趨以達於陽位。

既達陽位矣,其神之驚狂者,漫難安定,更加蜀漆為之主流,則神可賴之以攸寧矣。緣蜀漆之性最急,丹溪謂其能飛補是也。更加龍骨、牡蠣有形之骨屬為之舟楫,以載神而反其宅,亦於重以鎮怯、澀以固脫之外,行其妙用。如是而後,天君復辟,聿追晉重耳、越勾踐返國之良圖矣。

仲景制方,豈易識哉!

青龍項中,火逆煩躁,用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一法

(12)火逆下之,因燒針煩躁者,桂枝甘草龍牡蠣湯主之。原文

此證誤而又誤,雖無驚狂等變,然煩躁則外邪未盡之候,亦真陽欲亡之機,故但用桂枝以解其外,龍骨、牡蠣以安其內。不用蜀漆者,以元神未致飛越,無取急追以滋擾也。

青龍項中,誤用桂枝,治風遺寒,治表遺里,救變一法

(13)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湯,欲攻其表,此誤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煩躁吐逆者,作甘草乾薑湯與之,以復其陽;若厥愈足溫者,更作芍藥甘草湯與之,其腳即伸;若胃氣不和,譫語者,少與調胃承氣湯;若重發汗,復加燒針者,四逆湯主之。原文

此段辨證用法最精、最詳,從前不得其解,今特明之。脈浮、自汗固是在表之風邪,而小便數、心煩則邪又在裡,加以微惡寒,則在裡為寒邪,更加腳攣急,則寒邪頗重矣。乃用桂枝湯獨治其表,則陽愈虛,陰愈無制,故得之便厥也。桂枝且誤,麻黃更可知矣,大青龍更可知矣。

陰寒內凝,總無攻表之理也。甘草乾薑湯復其陽者,即所以散其寒也。厥愈足溫,不但不必治寒,且慮前之辛熱有傷其陰,而足攣轉錮,故隨用芍藥、甘草以和陰,而伸其腳。設胃氣不和而譫語,則胃中津液亦為辛熱所耗,故少與調胃承氣湯以和胃,而止其譫,多與則為下,而非和矣。

若不知此證之不可汗,而重發其汗,復加燒針,則陽之虛者必造於亡,陰之無制者,必至犯上無等。此則用四逆湯以回其陽,尚恐不勝,況可兼陰為治乎!

問曰:證象陽旦,按法治之而增劇,厥逆,咽中干,兩脛拘急而譫語。師言:夜半手足當溫,兩腳當伸。後如師言。何以知此?答曰:寸口脈浮而大,浮則為風,大則為虛,風則生微熱,虛則兩脛攣,病證象桂枝,因加附子參其間,增桂令汗出,附子溫經,亡陽故也。厥逆,咽中干,煩躁,陽明內結,譫語煩亂,更飲甘草乾薑湯。

夜半陽氣還,兩足當熱,脛尚微拘急,重與芍藥甘草湯,爾乃脛伸。以承氣湯微溏,則止其譫語,故知病可愈。原文

附答門人問辭,求正四方道契。

門人問曰:證象陽旦,成注謂是桂枝之別名;方注謂陽以風言,旦,曉也,似中風分曉,以不啻中風,故設難詳申其義。一主藥,一主證,二家未知孰是?答曰:主藥則既名桂枝,云何別名陽旦?是必一百一十三方,方方皆有別名,然後可。主證則既似中風,復云不啻中風,果為何證?且訓旦為曉,尤為牽強不通。

二家於此等大關係處,尚且昏昏,後學安得不面牆耶!夫仲景之圓機活法,妙在陽旦、陰旦二湯。陽旦者,天日晴暖,以及春夏溫熱之稱也;陰旦者,風雨晦冥,以及秋冬涼寒之稱也。只一桂枝湯,遇時令溫熱,則加黃芩,名陽旦湯;遇時令涼寒,則加桂,名陰旦湯。後世失傳,紛紛謂桂枝不宜於春夏者,皆由不識此義耳。

即如此證,既象陽旦,又云按法用之,即是按用桂枝加黃芩之法也。所以病人得之便厥,明明誤在黃芩,助其陰寒,若單服桂枝湯,何至是耶!故仲景即行陰旦之法,以救其失。觀增桂令汗出一語,豈不昭昭耶!陰旦不足,更加附子溫經,即咽中干,陽明內結,譫語煩亂,渾不為意,且重飲甘草乾薑湯,以俟夜半陽回足熱,後果如其言,豈非先有所試乎?惟黃芩入口而便厥,未幾即以桂、附、乾薑尾其後,固知其厥必不久,所以可斷云夜半手足當溫。

況咽乾、譫語,熱證相錯,其非重陰冱寒可知,故才得足溫,即便以和陰為務,何其審哉!今與二三同調,抵掌談仲景當年治病機宜,愧無旨酒,滿浮大白耳!

青龍項中,汗下後,煩躁,將欲亡陽,宜補虛回陽一法

(14)發汗,若下之,病仍不解,煩躁者,茯苓四逆湯主之。原文

煩躁本大青龍湯證,然脈弱、汗出、惡風者,誤服之則厥、筋惕、肉瞤,首條已諄諄致戒矣。此條復申其辨,見汗下不解,轉增煩躁,則真陽有欲亡之機,而風寒之邪在所不計,當用茯苓、人參、乾薑、附子,溫補兼行,以安和其欲越之陽,俾虛熱自退,煩躁自止,乃為合法。若因煩躁,更加散邪,則立斃矣。

夫不汗出之煩躁,與發汗後之煩躁,毫釐千里。不汗出之煩躁,不辨脈而誤投大青龍,尚有亡陽之變,是則發汗後之煩躁,即不誤在藥,已誤在汗矣。此仲景所為,見微知著,仿真武之例,更加人參之補,以嘿杜其危哉!下後煩躁,較未下之煩躁亦殊。

青龍項中,風寒兼見,寒熱兩壅,宜分散陰陽一法

(15)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原文

胸中有熱,風邪在上也;胃中有邪氣,寒邪在中也。腹中痛,陽邪欲下而不得下也;欲嘔吐,陰邪欲上而不得上也。此所以知其熱邪中下,寒邪中下,陰陽各不相入,失其升降之恆,故用黃連湯以分理陰陽,而和解之也。嘗因此法而推及臟結之證,舌上有胎者,又為寒反在上,熱反在下,陰陽悻逆。

既成危候,仲景但戒以不可攻,未言治法,然非先之以和解,將立視其死乎!學者請於黃連湯著眼。詳見太陽中篇臟結條

青龍項中,辨脈證之縱橫,而刺其經穴二法

(16)傷寒腹滿譫語,寸口脈浮而緊,此肝乘脾也,名曰縱,刺期門。原文

期門二穴,在不容兩旁,各去同身寸之一寸五分,肝之募也。

肝木乘脾土,名曰縱。其證腹滿譫語,其脈寸口浮而緊。寸口即氣口,脾胃脈之所主也。浮而且緊,即弦脈也。肝木過盛,所以脾胃之土受制也。

(17)傷寒發熱,嗇嗇惡寒,大渴欲飲水,其腹必滿,自汗出,小便利,其病欲解,此肝乘肺也,名曰橫,刺期門。原文

肝脈乘肺金,名曰橫。發熱、嗇嗇惡寒者,太陽之本證也。大渴飲水者,木盛則熱熾,而求水以潤之也。木得水助,其勢益橫,反侮所不勝,而上乘乎肺。水勢氾濫,其腹必滿,然肺金素無他病者,必能暗為運布,或自汗而水得外滲,或小便利而水得下行。其病欲解也,亦由但腹滿而不譫語,故易解耳。

直貫上下曰縱,眠亙兩旁曰橫。木本剋土而乘乎土,其事直,故為縱;木受制於金而反乘金,其事不直,故曰橫。直則難愈,不直則易安,理之常也。然縱、橫之證不同,而同刺期門穴者,以賊土侮金,皆由木盛。腹滿譫語,證涉危疑,故亟以瀉木為主治也。

小青龍湯外散風寒,內滌水飲二法

(18)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乾嘔,發熱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滿,或喘者,小青龍湯主之。原文

風寒不解,心下有水氣,水即飲也。水寒相搏,必傷其肺。或為多證者,人身所積之飲,或上,或下,或中,或熱,或冷,各不相同,而肺同為總司。但有一二證見,即水逆之應也。於散風寒、滌水飲藥中,加五味子之酸,以收肺氣之逆;乾薑之辛,以瀉肺氣之滿,名曰小青龍湯。蓋取其翻波逐浪,以歸江海,不欲其興云昇天,而為淫雨之意也。

後人謂小青龍湯為發汗之輕劑,毋乃味其旨乎!

(19)傷寒,心下有水氣,咳而微喘,發熱不渴,服湯已渴者,此寒去欲解也,小青龍湯主之。原文

風寒挾水飲上逆,津液不下行,故不渴。渴則可知津液不逆,為寒去欲解之徵也。寒去欲解,仍用小青龍湯。與上篇脈見單浮用桂枝湯,中篇脈見單浮用麻黃湯同意,大率以輕劑助其欲解之勢耳。按:桂枝、麻黃湯無大小,而青龍湯有大小者,以桂枝、麻黃之變法多,大青龍之變法,不過於麻、桂二湯內施其化裁。或增或去,或饒或減,其中神化,莫可端倪。

又立小青龍一法,散邪之功兼乎滌飲,取義山澤小龍,養成頭角,乘雷雨而翻江攪海,直奔龍門之意,用以代大青龍而擅江河行水之力,立法成大備也。因經叔和之編次,漫無統紀,昌於分篇之際,特以大青龍為綱,於中桂、麻諸法,悉統於青龍項下,擬為龍背、龍腰、龍腹,然後以小青龍尾之,或飛或潛,可弭可伏,用大用小,曲暢無遺,居然仲景通天手眼,馭龍心法矣。

更復顧名思義,清其血脈,於青龍尾後,方綴白虎為之對待,俾觀者知神用無方,爽然有會,表章之餘,聊資啟發云。

或問:青龍自為一隊,即白虎且剔出另峙其後,然則脈證之縱橫,何與青龍事耶?答曰:此等奧義,惟作者知之。傷寒多有忽然自汗,突爾亡陽之候,雖不用青龍之藥,蚤已犯青龍之逆者矣。況腹滿則陰盛可知,譫語則陽虛可慮,仲景特挈縱、橫以名之者,豈無說耶?蓋屈蠖者,龍之所以伏也;縱橫者,龍之所以飛也。縱橫之脈證不同,刺穴同用期門,期門乃肝木所主,東方青龍之位也。

刺其穴者,正所以制龍木而預弭亡陽之變耳。故一青龍方中,張大其施,則升行而為霖雨;狹小其制,則鼓浪而奔江海;馴其性能,則逾越女婢之卑柔;刺其經穴,則消弭靈幻於寂若。仲景於其奮髯昇天,萬難把捉之時,尚以真武一法,坐鎮北方之水,俾地氣不上,天氣不下,所謂其雨其雨,杲杲日出。

龍之既升於天者,且不得不復返於淵,況未及升騰,可馴可撫,顧無法以制伏之耶!此余所為有會於縱、橫之義也。倘不其然,匪但無與青龍之事,亦並無與傷寒之事矣!昔有善畫龍者,舉筆凝思,而青天忽生風雨。吾不知仲景制方之時,其為龍乎,其為仲景乎?必有倏焉雷雨滿盈,倏焉密雲不雨,倏焉波浪奔騰,倏焉天日開朗,以應其生心之經綸者。神哉,青龍等方!即擬為九天龍經可矣。

婁東胡卣臣先生,昌所為賢士大夫也。夙苦痰飲為恙,夏月地氣上升,痰即內動,設小有外感,膈間痰即不行。兩三日瘥後,當膺尚結小痤,無醫不詢,無方不考,乃至夢寐懇求大士救療。因爾聞疾思苦,深入三摩,地位薦分,治病手眼,今且仁智兼成矣。昌昔謂膀胱之氣化大行,地氣不升,則天氣常朗,其偶受外感,則仲景之小青龍一方,與大士水月光中、大圓鏡智無以異也。

蓋無形之感,挾有形之痰,互為膠漆,其當胸窟宅,適在太陽經位,惟於麻桂方中,倍加半夏、五味,以滌飲而收陰,加乾薑、細辛以散結而分邪,合而用之,令藥力適在痰邪綰結之處,攻擊片時,則無形之感從肌膚出,有形之痰從水道出,頃刻分解無餘,而膺胸空曠,不復叢生小痤矣。若泥麻、桂甘溫,減去不用,則不成其為龍矣,將恃何物為翻波鼓浪之具乎?

變青龍湯經制,改用白虎湯,權宜五法

(20)服桂枝湯,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原文

大汗出,則津液外亡;大煩渴,則躁熱內極;脈轉洪大,則凶變將起,青龍湯為不對矣。計惟白虎湯可兩解表裡之熱,加人參可潤燥止渴也。

(21)傷寒,脈浮滑,此表有熱,里有寒,白虎湯主之。原文

傷寒之脈,陰陽俱緊。此雲浮滑,則兼風可知。滑為裡熱,浮滑則表亦熱矣。里有寒者,傷寒傳入於裡,更增裡熱,但因起於寒,故推本而曰里有寒,實則表裡俱為熱極也。

(22)傷寒,脈浮,發熱無汗,其表不解者,不可與白虎湯;渴欲飲水無表證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原文

白虎湯但能解熱,不能解表,必惡寒、身疼痛之表證皆除,但熱、渴而求救於水者,方可與之。

(23)傷寒,無大熱,口燥渴,心煩,背微惡寒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原文

表裡熱極,燥渴心煩,全無惡寒、頭疼、身痛諸表證者,固當行白虎矣。若脈浮滑,背微惡寒,此為表熱少,裡熱多之證,仍可與之。蓋以脈滑,明系裡熱,而背為至陰之地,雖表退尚有餘寒,不當牽泥也。設脈但浮而不滑,證兼頭疼、身痛,則雖表裡俱熱,而在表之邪渾未退,白虎湯即不可用,以白虎辛涼,不能解表故也。

此條辨證最細。脈滑而帶浮,渾身無大熱,又不惡寒,但背間微覺惡寒,是表邪已將罷。其人口燥渴,心煩,是裡熱已大熾,更不可姑待,而當急為清解,恐遲則熱深津竭,無救於事耳。

門人問:用白虎則表熱不解,用青龍則裡熱轉增,試擬議於二者之間,不識當用何法?答曰:惟於大青龍湯中倍增石膏,少減麻、桂。或見寒多風少,則用麻杏甘石湯,亦倍增石膏,少減麻黃。斯固圓機,然亦即可為定法矣。

(24)傷寒病,若吐,若下後,七八日不解,熱結在裡,表裡俱熱,時時惡風,大渴,舌上乾燥而煩,欲飲水數升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原文

玩此條,表證比前較重,何以亦用白虎耶?本文熱結在裡,表裡俱熱二句,已自酌量,惟熱結在裡,所以表熱不除,況加大渴飲水,安得不以清裡為急耶?白虎五證得隸青龍後者,以風寒俱有故也。

寒與風皆傷,宜從辛甘發散矣。而表與里又俱熱,則溫熱為不可用,欲並風寒表裡之熱而俱解之,不其難乎?故立白虎湯一法,以輔青龍之不逮,其藥乃石膏、知母辛涼之二物也。辛者,西方金也;涼者,秋令也。酷熱之時,欲求金風薦爽,萬不可得,計惟虎嘯則山谷間習習風生,風生則熱解耳。

所以取辛涼二物,偶而成方,以象白虎之陰也。夫青龍變化莫測,方無定體,故各用制伏之法。若白虎則地獸之靈,得風從而其威愈震,亦不易制伏之物。況裡熱已極,津液垂亡,元氣所存無幾,而領西方之肅殺以入胃中,能無慮乎?於是以甘草之甘緩,和其猛性,而入米同煎,以助胃中水穀之氣。虛者更加人參,以助胃中天真之氣,乃可用之而無患,製法早具於一方之內矣。

世傳孫思邈有降龍伏虎之能,豈非以仲景之心法為道法耶!

夫以石膏一物之微,入甘溫隊中,則為青龍;從清涼同氣,則為白虎。惟文武聖神之哲,乃能用之恰當,此龍虎所為慶風雲之會也。設在表之風寒未除,當用青龍而反用白虎;設在裡之熱渴已逼,當用白虎而反用青龍,則用者之誤,竟與倒行逆施者同類,寧不敗乃事乎?傷心哉,千古興亡之際,同一醫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