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一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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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 (7)

1. 蒼朮

[廣義]陶弘景:除惡氣,弭災沴。

《日華》:主痃癖氣塊,冷氣癥瘕,山嵐瘴氣。

東垣:除濕發汗,健脾安胃,為治痿要藥。

丹溪:總解諸郁。

瀕湖:主濕痰留飲,或為窠囊,及脾濕下流,濁淋帶下。

[發明]蒼朮,氣味雄厚,較白朮愈猛,為徹上徹下,燥濕而宣化痰飲。芳香闢穢,勝四時不正之氣,故時疫之病多用之,最能驅除穢濁惡氣,陰霾之域,久曠之屋,宜焚此物而後居人,亦此意也。凡濕困脾陽,倦怠嗜臥,肢體痠軟,胸膈滿悶,甚至䐜脹而舌濁厚膩者,非茅朮芳香猛烈,不能開泄,而痰飲瀰漫,亦非此不化。

夏秋之交,暑濕交蒸,濕溫病寒熱頭脹如裹,或胸痞嘔惡,皆須茅朮、藿香、佩蘭葉等香燥醒脾,其應如響。而脾家郁濕,或為䐜脹,或為腫滿,或為瀉泄瘧利,或下流而足重胕腫,或積滯而二便不利,及濕熱鬱蒸,發為瘡瘍流注,或寒濕互結,發為陰疽痠痛,但有舌苔白垢濁膩見證,茅朮一味,最為必需之品。是合內外各病,皆有大用者,而庸俗每畏其燥烈而不敢用,亦只見其識證不清耳。

蒼朮本以產茅山者為佳,故有茅朮之名,氣味濃厚,其力尤弘,今所通用,皆茅朮也。

2. 黃耆(注:附黃耆莖葉,黃耆皮)

《本經》:「味甘,微溫。主癰疽久敗創(創,今作瘡),排膿止痛,大風癩疾,五痔鼠瘻,補虛,小兒百病。」

《別錄》:「婦人子臟風邪氣,逐五臟間惡血,補丈夫虛損,五勞羸瘦,止渴,腹痛,泄利,益氣,利陰氣。其莖葉,療渴,及筋攣,癰腫疽瘡。」

[正義]黃耆,甘溫補氣,稟升發之性,專走表分而固皮毛,《本草經》所主,多皮膚肌肉之病。癰疽久敗,則表虛而肌肉敗壞,耆能固表,則補其久敗之虛。而排膿止痛,大風癩疾,亦皮膚肌肉久敗之病,培養其在表之氣血,則正氣旺而邪自可除。五痔者,中氣之下陷也,耆有升發之力,則舉其陷而有餘。

然濕火盛者,弗誤與也。鼠瘻,即瘰癧,亦綿延久敗之瘡瘍,虛則補之,耆之用也。若暴病痰火凝結,則亦非其治矣。

陳修園謂:瘰癧乃少陽膽經、三焦經之鬱結,耆稟少陽之氣化,能使少陽生氣條達,故能解散其鬱。修園又謂:《本經》補虛二字,乃總結上文諸證之久而致虛者,耆能補之,非泛言其為補益之品。然壽頤則謂耆固補虛之品,即以為泛指諸虛,亦無不可。其主小兒百病者,溫和滋長之性,固最宜於兒童之發育生長也。

《別錄》主婦人子臟風邪氣者,乃中氣之不振,補益中氣,則邪氣自除。且氣行則血行,溫養而運行之,斯五臟間之惡血自去。補虛損、五勞羸瘦,皆益氣溫養之功。且甘能益法液,溫和則潤澤,而耆稟升舉之性,助其脾胃津液,斯口渴自止。腹痛泄利,皆中氣不舉,清陽下陷之候,甘溫益氣,則痛利自已。

利陰氣者,陽氣運而陰血自充也。莖葉療渴,亦升清滋液之功;治筋攣者,亦惟稟溫和之性者,斯能有宣通脈絡之力也。其治癰腫疽瘡,則莖葉自有外行旁達之性,乃能疏通氣血,而消腫化壅,與根之偏於補益者,固自有別耳。

[廣義]《日華》:主腸風下血,帶下崩中(皆中氣下陷之候,故宜升而舉之)。

又:主赤白痢(則必久痢之氣虛者,方可用之,而濕熱未清,不可妄試也)。

潔古:治虛勞自汗盜汗(則溫養元氣,固護膚表之功)。又稱其補肺氣(亦肺虛補母之義,實脾土而且能升清氣也)。又謂其退肌熱(則脾虛之發熱,甘以補脾而助元氣,斯肌熱可除,所謂甘溫退大熱者是矣)。

景岳謂:黃耆氣味俱輕,專於氣分而達表。

徐洄溪謂:耆之皮最厚,故補益皮肉,為外科生肌長肉之聖藥。

壽頤謂:此惟潰久元虛者宜之,毒未清腫未消者弗用。

陳修園謂:當歸六黃湯,寒以除熱,熱除則汗止;耆附湯,溫以回陽,陽回則汗止;玉屏風散,散以驅風,風散則汗止。諸方皆藉黃(注:黃字後當脫「耆」字)走表之力,領諸藥達於表分而止汗,非黃耆之自能止汗也。諸家有生用發汗,炒用止汗之說,皆誤。

[發明]黃耆,具春令升發之性,味甘,氣溫,色黃,皆得中和之正,故能補益中土,溫養脾胃,凡中氣不振,脾土虛弱,清氣下陷者最宜。其皮味濃質厚,力量皆在皮中,故能直達人之膚表肌肉,固護衛陽,充實表分,是其專長,所以表虛諸病,最為神劑。但升舉有餘,偏於陽分,氣虛陽虛者,宜升宜提,而陰虛火擾者宜禁,若肝腎不足,不可誤與升陽,伐其根本。

故凡飢飽勞役,脾陽下陷,氣怯神疲者,及瘧久脾虛,清氣不升,寒熱不止者,授以東垣之補中益氣湯,無不捷效,正以黃耆為參朮之佐,而又得升柴以升舉之,則脾陽復辟,而中州之大氣斡旋矣。

[正訛]黃耆為固表主藥,甘溫之性,專走肌肉皮膚。《本草經》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明謂其專治癰疽之久敗者,則排膿止痛。蓋久敗之潰瘍,肌肉久壞,膿水頻仍,表氣大虛,黃耆益氣固表,以療其虛,斯能排膿止痛耳。張隱菴亦謂癰疽日久,正氣衰微,故為久敗,乃後人習焉不察,誤認為通治癰疽,置久敗二字於不問。

張潔古則稱其內托陰疽,為瘡家聖藥;繆仲淳則稱其治小兒胎毒瘡癤;張景岳則稱其生者可治癰疽;張石頑則稱其托已潰瘡瘍。餘子碌碌,無不節取《本經》排膿止痛四字,泛指為瘡家必用之藥,所以庸俗之書,治瘡各方,類皆不問虛實,插入黃耆一味,自謂能讀《本草經》,而富貴家亦喜其堂皇冠冕,信之不疑,不知毒勢方張,而用實表之藥為虎傅翼,適以愈張其焰,則腫瘍難消,潰瘍毒熾,排膿適以生膿,止痛乃以增痛,皆誤讀《本經》之咎矣。潔古所謂內托陰疽,注重陰證,猶可說也,然堅腫而實其表,亦以助邪,終屬非法。

且「瘡家聖藥」四字,即為後人沿訛襲謬之根。而繆氏《經疏》,竟謂其治小兒胎毒瘡癤,則皆熱毒濕火之病,而投甘溫固表,直是抱薪救火,誤讀古書,抑何至於此極。景岳、石頑皆高明之士,所論藥物,皆有經驗,而猶仍斯訛謬,又何怪庸耳俗目之人云亦云,胡蘆依樣耶?壽頤於瘍科一門,具有師承,凡在腫瘍及潰瘍之毒勢未清者,概不浪投補劑,以取悅富貴之家。

惟潰久元虛,或虛寒之體,始以四君、六君、保元、歸脾等方,隨宜擇用,非矯異於庸俗也,亦證情之不容不爾者耳。敢揭而出之,為世之治瘍者告,俾知《本草經》固未嘗不可信,特不可為誤讀古書者所惑,庶幾令病人少受痛楚,亦治醫者之陰德也。

白朮條中,昔人曾有潰瘍忌用之說,以其能生膿作痛耳,張石頑亦信之,試問同是補益肌肉之品,何以一忌一宜,大相刺謬如此?豈有術之補脾,必生膿作痛,而耆之固表,反有消膿止痛之理?則後先虛實,不知辨別,而混為一例之過也。須知藥之治病,全在用之得當,同此一病,而前後之虛實不同,斯攻補即當異治,若但執一病名,而不問虛實,不問寒熱,泛泛然號於眾曰:某藥為宜,某藥為忌,豈理也哉!

甄權主虛喘腎衰,蓋誤認其補氣之過也。要之升舉之品,正與喘證之氣逆上壅相反,且腎衰作喘,本是氣虛不攝,陰火上衝,攝納歸元,猶恐不及,乃復舉而升之,則根本既搖,而速之蹶矣。此東垣之補中益氣湯,所以最不宜於肝腎之虛也。

張潔古謂其瀉肺火,蓋指氣虛發熱言之。虛陽不藏,面赤發熱,有似肺家之火,則耆之補脾益氣,能退大熱,若火熱刑金,而妄投補益,則謬矣。

東垣謂防風能制黃耆,而耆得防風,其功愈大,云云。

壽頤謂:既以制之,而反能張大其功,自盾自矛,最為可笑。蓋既惑於昔人相制之謬說,而又無解於許胤宗之以黃耆防風湯薰愈柳太后中風口噤之病,乃欲申一說以解其紛,而不悟適以造成怪誕支離之弊。蓋防風、黃耆均是行表之藥,道合志同,何云相制?胤宗之法,自有巧思,不意東垣倡此奇談,殊為可駭,要知徒逞臆見,毫不足徵,後學萬弗泥此,庶不汩沒性靈,窒塞智慧。

且中風而口噤不語,最多氣升痰升,內因之病,防風表藥,直是鴆毒,古人多作外風治療,皆是誤認,所以古之治案,多難盡信。許氏此案,見《舊唐書》本傳,治法新穎,獨闢蹊徑,如謂果能取效,恐亦未必,蓋史乘中所載醫家治驗,大都意想之辭,試為細核醫藥理法,多難符合,良由秉筆者傳聞得之,而文人又皆不知醫理,則人云亦云,但知其新奇可喜,又安能辨得病理之確當與否,子長之《扁鵲倉公傳》尚多不可索解,更何論范曄、陳壽以下(如《華佗傳》等皆是)。

況乎中風一證,卒僕昏迷,本非外受之風,《素問》謂是血菀於上,名以薄厥,又謂氣血交併於上,名以大厥,今西醫謂之血沖腦經,皆不可妄用風藥。壽頤編有《中風斠詮》三卷,專論此病,以實驗為主,一洗古書辛散溫藥之弊。胤宗此案,果是外風,則不服而薰,已覺有意矜奇,效否亦殊難必;若是內因,則為害必甚,雖入正史,壽頤終不敢深信,而東垣黃耆之說,更是匪夷所思,出乎情理之外。

潔古有黃耆無汗發之,有汗止之一說,而後人之編本草者,多循例照錄無汗能發、有汗能止兩句,幾以此物為發汗、止汗專藥,亦知二者之功甩,一散一收,正如冰炭之相反而不相合,天下安有一物而具有水火兩性之理?黃耆之效力如此,寧非絕大怪異。抑知耆能達表,而補益衛陽,明系固表之藥,何以能發汗奏績,惟其衛分充溢,而陽氣流通,固亦有時而微汗津津者,潔古意中,固自有說,然約而舉之,則非立言之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