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六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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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 (7)

1. 通草

[發明]此今之所謂白通草也。陳藏器《本草》云,通脫木生山側,葉似萆麻,其莖空心,中有瓤,輕白可愛,女工取以飾物,俗亦名通草。《爾雅》所謂離南活脫也(陳藏器,唐開元時人,為三原縣尉,著《本草拾遺》。活脫,今《爾雅》作活莌。陸氏《釋文》:莌,或作𦸍。

郭注:草生江南,高丈許,大葉,莖中有瓤,正白。《爾雅》又有倚商活脫。郭注:即離南也。陳氏本草引《爾雅》作離南活脫。蓋以莌字罕見,乃合《爾雅》前後兩條並言之耳。《山海經·中山經》:其草多寇脫。郭注:寇脫草,生南方,高丈許,似荷葉,莖中有瓤,正白,零陵人植而日灌之以為樹,即此)。

壽頤按:陳氏說與郭景純合,則唐人所謂脫木者,即今之通草無疑,而確非《本經》之通草。陶注《本經》通草繞樹藤生,而此則是草類,但高大似樹,惟瀕湖《綱目》,亦列於蔓草類中,且釋之曰,蔓生山中,大者圍數寸,殊與郭氏、陳氏所說不合,豈瀕湖曾見其確是蔓生乎?抑以其性情效力,有似木通,而連類及之,遂亦姑妄言之乎?究竟白通草片大於掌,生於草莖中,則此草之莖,其巨如甌,蔓草無此大本,當以《爾雅》及《山海經》之郭注為是。瀕湖列於蔓草,殊未敢信,茲姑依《綱目》,並錄於木通之後,亦以其功用之相類耳。

其氣味則李東垣《用藥法象》謂甘、淡,寒,無毒。

壽頤按:此甘字,非大甜之謂,實即淡字,如泉水、米麥,皆是味甘之例。此物無氣無味,以淡用事,故能通行經絡,清熱利水,性與木通相似,但無其苦,則通降之力緩,而無峻厲之弊。雖能通利,不甚傷陰,濕熱之不甚者宜之,而壅遏閉結之症,必不能及木通之捷效。東垣謂利陰竅,治五淋,除水腫癃,亦惟輕症乃能有功耳。

又謂瀉肺、利小便,與燈草同功,蓋皆色白而氣味輕清,所以亦能上行,泄肺之熱閉,宣其上竅,則下竅自利,說亦可取。乃又謂宜生用之,則輕清之藥,豈有炒用之笨伯耶?汪石山謂明目退熱,亦輕清上行之效。又謂下乳催生,則清淡者能滑利通竅耳。瀕湖謂色白氣寒,味淡體輕,氣寒,降也,味淡,升也。

2. 附:白梗通

[發明]白梗通,吾吳藥肆有之,不知是何草之梗,其大過於拇指,外皮微黑,中心純白,輕虛之甚,切薄片用之。其色澤頗與白通草相似,但不如白通草之柔韌。味淡氣清,功用與白通草等,而古今本草皆無此物,姑並錄之,以備藥籠所需,且近時白通草之價漸貴,而梗通則廉,入藥功力,殊無軒輊,是可取也。

3. 白斂

《本經》:「味苦,平。主癰腫疽創,散結氣,止痛,除熱,目中赤,小兒驚癇,溫瘧,女子陰中腫痛。」

《別錄》:「甘,微寒。下赤白,殺火毒。」

[考證]斂,孫氏問經堂輯刻《本草經》如此,別本多作蘞。

壽頤按:斂,蘞,似古今字。然許氏《說文》云:薟,白薟也,或作蘞。《毛詩》:蘞蔓於野。陸璣《詩疏》:蘞似栝樓,葉盛而細,其莖葉煮以哺牛,除熱。《爾雅》:⿰镸舜,菟荄。《玉篇》:⿰镸舜,白蘞也。則從草斂之字,由來亦古。《本經》謂一名兔核,蘇恭謂蔓生,枝端有五葉,根似天門冬,一株下有十許。

壽頤按:蔓生五葉,與陸氏《詩疏》似栝樓時,兔核,以根形得名。⿰镸舜與蘞,兔與菟,荄與核,皆古字通用。創,今《本經》作瘡,此古今字。下赤白,李瀕湖《綱目》引作帶下赤白,以為出於《本經》,而問經堂本無之;繆氏《經疏》無帶字。茲從孫本系於《別錄》,又從繆本刪帶字。

[廣義]白斂苦泄,能清濕熱而通壅滯,癰腫疽瘡,多濕火為病,古人所謂癰疽,本外瘍之通稱,此疽字非近世之所謂陰疽。結氣,以熱結而言,苦泄宣通,則能散之。痛青者熱結之不通,經文以止痛與除熱並言,則非泛治一切諸痛可知。目赤,乃濕熱上凌;驚癇,多氣火之上菀;溫瘧,本是熱痰窒塞;陰中腫痛,亦濕火結於肝腎之絡。總之,皆苦泄宣通之作用,醫經主治,未嘗不與陸氏《詩疏》同條共貫也。

《別錄》以治赤白,亦泄導濕熱之濁垢,曰殺火毒,則約而言之耳。

[廣義]《日華子》謂:治發背(則古之背疽多是火毒,此與太陽經寒邪凝結之背疽不同,不可含渾)。又謂瘰癧而上疱瘡(亦即《本經》主癰腫之義)。又謂治腸風痔漏,血痢,刀箭瘡,撲損,生肌止痛(則於《本經》、《別錄》之外,多一層涼血破血、化瘀生新之義,又可作瘍家外治末藥,蓋苦而善泄,義固相因)。石頑《逢原》謂:性寒解毒,敷腫瘍瘡,有解散之功,以其味辛也。

《金匱》薯蕷丸用之,專取其辛涼散結,以解風氣百疾之蘊蓄。壽頤謂:《金匱》論虛勞,以血虛而運行不利,必有乾血,既主大黃䗪蟲丸方,專治乾血,而薯蕷丸雖大隊補藥,然亦以白斂之宣通清熱者為輔,能守能行,乃流利而不滯。

石頑謂:解風氣蘊畜(尚非古人本旨)。石頑又謂:同地膚子,治淋濁失精,同白茇(注:疑為「及」之誤),治金瘡失血(皆辛散之功)。

[正訛]寇宗,奭謂:白斂,服餌方少用,惟斂瘡方多用之,故名白斂。

壽頤按:此藥功用,全以流動泄散見長,正與斂字之義相反。《說文》此字,本從草僉,其從斂者,原是別體,乃古人音近通用之例,與收斂之義毫不相涉,此胡可偽託字義,妄言以欺人者。寇氏不知文字之學,望文生義,致有此誤,本不足責,然欲發明藥物情性,而說來適得其反,貽誤後人,其罪不小,向壁杜撰,強作解事,荒謬極矣。張景岳之《本草正》,即因寇氏此說,遂曰性斂,治諸瘡不斂,生肌止痛。

「生肌止痛」四字,尚無不是,然此乃苦泄解熱之功,非欲以收斂瘡毒,一盲百盲,是之謂乎?

石頑謂:癰疽已潰不可用。其說甚怪,須知瘍家辨症,必以虛實寒熱為據,非可以未潰已潰標示治法,如果潰瘍尚有熱毒,此藥何嘗不宜?若非實熱,即在未潰之時,亦豈清涼之藥所可浪用者耶?石頑又謂陰疽色淡不起,胃氣弱者,非其所宜。壽頤謂:此說亦大有語病,是是非非,不可不辨。

白斂苦泄,果屬陰疽不起,誠非所宜,若曰色淡,則殊不盡然。蓋瘍症之陰陽虛實,本不在色紅色淡之分。若曰腫瘍色淡,皆是陰寒,必色紅者乃為陽熱,將見陰證則十九而強,陽證十一而弱,無怪乎林屋山人王鴻緒之《證治全生集》,動輒陽和湯,誤盡天下後世。然世之普通外科俗書,固無不如此說法,所以壽頤每謂世間竟無一部稍稍明瞭之外科書,而內科家言,一及外科,又無一不貌似神非,隔靴搔癢。石頑能為此說,可知此公於瘍科一門,亦未嘗有實在經驗。

要之,治瘍雖曰小道,其實亦不可不研究一番,而輔之以十年閱歷,否則信口說來,無一非門外漢之語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