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五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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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5)

1. 撫芎

[發明]芎藭,古書皆謂川產者良,然近今則贛產甚多。石頑《逢原》特立撫芎一條,謂辛、溫,無毒,產江左撫州,中心有孔者是。其功用則謂升散,專於開鬱寬胸,通行經絡,郁在中焦,則胸膈痞滿作痛,須撫芎開提其氣以升之,氣升則鬱自降,故撫芎總解諸郁,直達三焦,為通陰陽氣血之使。然久服耗氣,令人暴亡云云。

壽頤按:今時贛產芎藭,出品頗夥,大約江浙間藥肆所備,大都取於贛。其大者,形色與古書之所謂川產無所區別,其小者,則質較空松,而發泄升散,力且過於川產,蓋其氣不厚,自當流動更迅。蓋今之藥物,多由人力播種培植,與古之天然野生者不同,移種別栽,只須土宜相似,本非遷地而不能為良。

聞贛人種此,亦非一年即採,則多年宿根,得氣者厚,自然形巨而質堅;若其小者,歷時未久,則物質空松,亦固其所,則石頑所謂撫芎形小中虛者,固即指此。然正惟其質未堅,宜乎升騰開泄之力,尤為迅速,是亦物理自然之情性。定痛寬痞,無非解結化滯,宣通鬱塞之旨,仍與古之所謂川產者,同此一理,但石頑所稱「氣升郁降」四字,則理不可通,大有語病。

若謂久服耗氣,令人暴亡,雖言之未免太甚,然與過服細辛令人猝斃之說,同一理論,即其味辛氣升,耗泄真元之害。凡溫升辛散,動而不靜之藥,本無可以久服之理,故丹溪治陰虛發熱不用辛溫,而虞花溪、繆仲淳諸家於川芎條中,皆有禁約也。

2. ⿸尸气本

《本經》:「味辛,溫。主婦人疝瘕,陰中寒,腫痛,腹中急,除風頭痛,長肌膚,說顏色。」

《別錄》:「闢霧露,潤澤,療風邪嚲曳,金瘡,可作沐藥面脂。」

[考異]⿸尸气,今本皆作藁;說,今本作悅,茲從孫本。

[正義]⿸尸气本,味辛氣溫,上行升散,專主太陽太陰之寒風寒濕,而能疏達厥陰鬱滯,功用與細辛川芎羌活近似。《本經》主婦人疝瘕,陰中寒,腫痛,腹中急,皆清陽不振,厥陰之氣鬱窒不伸為病,溫以和之,升以舉之,解結除寒,斯急痛可已,疝瘕可除。而陰虛內熱,肝絡結滯之疝瘕急痛,非其治也。

除風頭痛者,升陽以散太陽之寒,正與細辛、芎藭之專主頭痛同例,而肝膽陽邪,化風上升之頭痛,正是背道而馳。長肌膚者,亦寒濕除而陽和敷布,氣血乃調,若血虛多火,而肌肉消瘦者,寧非鴆毒。說顏色者,作為外治敷藥,亦所以搜肌表之寒濕,《別錄》所謂沐藥面脂,即是長肌膚之意,若多火而面色皯黧者,又豈所宜。

《別錄》謂闢霧露、潤澤者,溫升助陽,能勝寒濕,此即仲景所謂清邪中上之病,亦即《經》言陽中霧露之氣也。又謂療風邪嚲曳,則風寒襲絡,而經掣不仁,步履無力之證,庶幾近之。亦有陰虛無力,痿躄不用而肢體嚲曳者,則更非風藥所可妄試。此皆讀古書之不可死於字句間者,若不分虛實,不辨病因,而昧然從事,亦何往而不為古人所誤耶。

[廣義]甄權謂:治風鬼疰(即辛溫驅外風外邪之意)。治腰痛冷(則溫養腎氣以壯元陽也)。又謂能化小便(則腎氣式微,陽和不布,膀胱氣化不行,而溲為之澀,溫養通陽,小水自利,正與濕熱之溲癃,相為對待,非能治熱結癃閉可知)。

大明謂:治皮膚疵皯(即《本經》之說顏色,然非可以治肌膚鬱熱之汗斑焦黑,而又以為可治酒齇粉刺,則《素問》雖有寒薄為齇之明文,然即繼之曰郁乃痤,可見痤痱皆為鬱熱,況所謂酒齇赤鼻者,又純乎肺熱之外露,而乃可以辛溫為治?《日華子》之顢頇,真是不辨菽麥。

潔古謂:治太陽頭痛,巔頂痛(大寒犯腦,痛連齒頰,皆以真寒言之,而陰虛有火者弗用)。

海藏謂:治督脈為病,脊強而厥。亦陰盛無陽之真寒厥逆也。

邵氏《聞見錄》謂:夏英公病泄,太醫以虛治不效,霍翁曰:風客於胃也,飲以藁本湯而止,蓋藁本能去風濕故耳。壽頤謂此必寒濕傷中,陽氣下陷,故宜溫升。藁本、蒼朮氣味俱雄,升陽最捷(藁本湯止此二物),治法極是。

乃謂風客於胃,則所見尚是膈膜,文人談醫,不諳病理,原不足怪,然既出於醫家之口,亦多有似是卻非者,宋金元明諸書,似此隔靴搔癢議論,所在而是,亦緣其時國醫程度膚淺之故,非得明眼人細心糾正,必不能昭醫理之真。

[禁忌]仲淳謂:陽證頭痛,火炎頭痛,皆不可用。劉云密《本草述》謂:治風頭痛者,乃陽虛而風邪乘之,非陰虛者所可投,其治風濕,亦本陽虛。

3. 白芷

《本經》:「白茝:味辛,溫,主婦人漏下赤白,血閉陰腫,寒熱風頭侵目,淚出,長肌膚,潤澤顏色,可作面脂。」

《別錄》:「療風邪久渴,嘔吐,兩脅滿,風痛頭眩,目癢。」

[考證]茝,今作芷,古今字。風頭侵目,當作頭風,或頭下脫痛字,李氏《綱目》、石頑《逢原》,皆改作頭風侵目,於義固長,然嫌有擅改古書之弊,茲姑仍舊。潤澤下舊無「顏色」二字,惟瀕湖《綱目》有之,故仲淳《經疏》及孫氏問經堂輯《本經》皆無,但語氣頗未充足,姑從李氏。

[正義]白芷辛溫,芳香燥烈,疏風散寒,上行頭目清竅,亦能燥濕升陽,外達肌膚,內提清陽之氣,功用正與川芎藁本近似。《本經》治女人漏下赤白,血閉陰腫,皆其清陽下陷,寒濕傷於中下之證,故宜溫升燥濕。頭風目淚,亦惟陽氣素虛而風寒風熱乘之者,庶能合轍。

如陽盛而襲風熱,已難概用,亦有陰虛而肝木上乘,疏泄太過,迎風淚流者,更非所宜。長肌膚,作面脂,義皆與藁本同。《別錄》療風邪,即以風寒外侵言之。久渴,仲淳謂當作久瀉,甚是。燥濕升清,振動陽明之氣,固治久瀉之良劑,必非渴證所宜,且古今各家,皆未聞以此療渴也。其治嘔吐者,胃陽不振,食入反出者宜之,而胃火熾盛,沖激逆上者,不可誤用。

脅滿,乃木鬱土中,遏抑少陽之氣,不得條達者宜之,而肝膽火炎,搘撐橫逆者,又在所禁。治風痛頭眩,亦惟陽和之氣不司布濩,而外風襲之者,始為合轍。《百一選方》謂都梁丸因王定國病風頭痛,至都梁求治,楊介以白芷一味為末,蜜丸彈子大,每嚼一丸,以茶清或荊芥湯化下,三服而病如失,遂以都梁名丸,是為陽虛風眩之實驗,若陰虛氣火上浮而為風眩,則又不可同日語矣。

[正訛]白芷,氣味辛溫,芳香特甚,最能燥濕。《本經》所謂長肌膚而潤澤顏色者,以溫養為義,初非謂通治外瘍,可以生肌長肉,乃《大明本草》,竟以治乳癰發背,瘰癧痔瘻,瘡痍疥癬,謂為破宿血,生新血,排膿止痛云云。潔古亦謂治頭面皮膚風痹燥癢;瀕湖且謂色白味辛,性溫氣厚,陽明主藥,癰疽為陽明濕熱,濕熱者溫以除之,故排膿生肌止痛。

壽頤謂辛溫上升之品,可治寒濕,必不可治濕熱,而潰瘍為病,濕熱者十之九而有餘,寒濕者十之一而不及,胡可以統治癰瘍,抱薪救火。《日華子》排膿止痛一句,實是無中生有,大乖醫藥原理。且潔古所謂皮膚燥癢者,明是火燥血熱,又安得投此辛燥之藥。瀕湖所謂濕熱者,溫以除之一句,如何講得過去。

總之諸公於瘍科理法未能體會,人云亦云,皆是耳食之學。

寇宗奭《衍義》謂:治帶下,腸有敗膿,淋露不已,腥穢殊甚,臍腹冷痛,皆由敗膿血所致,須此排膿:白芷一兩,單葉紅蜀葵根二兩,白芍藥、白枯礬各半兩,為末,以蠟為丸,梧子大,每空心米飲下十丸或十五丸,俟膿盡乃補之云云。

壽頤按:此證是帶下之一,寒濕瘀垢互結不通,「臍腹冷痛」四字,是其寒結確據,故宜溫升而兼泄瘀固澀為治,雖曰敗膿,決非潰瘍排泄之膿可以等視,何得妄為比附,竟認作排膿要藥,則實熱諸瘍,必益張其焰而害不可言。壽頤治瘍三十年,煎劑中惟濕盛無火之證,間或用之,余則不敢妄試,若消腫敷藥如意金黃散中有此,則取其辛以散結耳。

《大明》又謂去面皯疵瘢,固即《本經》面脂之義,然又以為治目赤胬肉,則風火升騰之熾甚者,而亦以溫辛升散之,《日華子》之顢頇,最是亙古無匹。

瀕湖謂治鼻淵,蓋鼻淵一證本有風寒、風熱及肺熱鬱蒸三者之別,風寒鬱其肺氣,而鼻塞多涕,則白芷升陽可也,若風熱之鼻淵濁涕,及肺熱而黃膿腥臭之鼻淵,胡可一概而論。又謂治鼻衄齒痛,眉稜骨痛,則皆陽明熱熾上攻為病,古方偶用白芷,本以加於清泄劑中作引經之義,而乃列為專條,等於主要之君藥,豈非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