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三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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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4)

1. 藍澱

[發明]藍澱,以藍葉浸水,和石灰攪澄,而去其清水故謂之澱。澱者,滓垽之下沉者也,今字則作靛。苦寒之性,解毒清熱,亦同藍草。但加之石灰,則止血、消腫、殺蟲之力尤勝。陳藏器謂其解諸毒,敷熱瘡、禿瘡、熱腫。瀕湖謂能治噎膈,即石灰重墜,故能破堅積,消瘀血,且能殺蟲也(噎膈有濕熱生蟲一證)。凡外瘍熱毒,疔瘡癰腫,及濕瘡奇癢者,用作敷藥,皆佳。

2. 青黛

[發明]青黛,古時產于波斯,後人以藍澱之浮沫為之,故李瀕湖謂之靛花,其功用亦與藍澱同。但靛之浮沫,干之則所存無多,今市肆之物,乃以靛之凝結下澄者為之,純是石灰本質,與靛花之質,清濁絕異。考古方多用青黛為內服之藥,必非今時重濁之物。若今之青黛,則止宜外敷,以為燥濕殺蟲及金瘡止血之用。

李瀕湖已謂貨者多以干澱充之,中有石灰,服餌宜慎。而今之俗醫,尚不知辨別,猶復以為內服之藥,是呆讀古書,不辨藥理之咎矣。

[廣義]《開寶》:味鹹寒,解諸藥毒,小兒諸熱,驚癇發熱,天行頭痛寒熱,傅熱瘡惡腫,金瘡蛇犬等毒。

甄權:解小兒疳熱,殺蟲。

藏器:治小兒疳熱。

丹溪謂其瀉肝火,散五藏鬱火,解熱,消食積。

瀕湖謂:去熱煩,主吐血,斑瘡,陰瘡,殺惡蟲。

[正義]古人所謂青黛,必非今市肆中重濁之青石灰。凡內服者,寧用大青葉板藍根,萬勿沿用此惡濁之青黛。又咽喉口舌諸方,古今方藥,多用此物,惟今則物質已非,壽頤修合咽喉口瘡諸末藥,已屏絕不復用矣。

3. 甘藍

[發明]甘藍,載於陳藏器《本草拾遺》,謂產於西土,葉闊可食,治黃毒。蓋亦清利熱結之品,故治發黃。亦藍之別一種。瀕湖《綱目》,亦稱其葉長大而厚,煮食甘美。

4. 大青、小青

[發明]大青小青之氣味性質,皆與藍草近似,故功用亦相等。張石頑竟以大青、小青並於藍實一條,未為無見。特古書皆不謂大青、小青可以為染,則亦自有區別。

[廣義]《別錄》謂:大青,味苦,大寒,主時氣頭痛,大熱口瘡。

陶弘景謂:除時行熱毒。

甄權:治溫疫寒熱。

《日華》:主熱毒,煩渴,風疹,金石藥毒,腫毒。

瀕湖謂:大青,主熱毒痢,黃疸,喉痹,丹毒。小青,治血痢腹痛,研汁服,解蛇毒。

蘇頌《圖經》謂:小青,搗敷癰腫瘡癤。

張石頑謂:宋朱肱治發斑咽痛,有犀角大青湯、大青四物湯,皆以治溫熱毒盛之病,非正傷寒病。大青能瀉肝膽之實火,正以祛心胃之邪熱,所以小兒疳熱,丹毒,皆為要藥。小青殺百藥毒,解狼毒射罔斑蝥砒石等毒(注:「廣義」項名,原本漏,今補)。

5. 馬蘭

[發明]馬蘭,為卑濕地恆有之草,今吳人恆嗜之,俗呼為馬蘭頭,吾嘉又名為紅梗菜。考馬蘭之名,始見於《日華本草》,前人皆列於芳草類中,與蘭草、澤蘭並列。李瀕湖謂似蘭而大,故有馬蘭之名。考《爾雅·釋草》,凡草之大者,固多以牛馬命名。然以今之馬蘭,比較肆中澤蘭,則枝葉皆小,且無香氣,乃古本列之芳草一類,則因其蘭字之一字而以類及之也。考其氣辛、性涼,甘而微苦,治療血熱諸毒甚效。

蓋其形色氣味,性質功用,皆與藍靛相近,或亦藍草類中之一種,因而亦名為藍。後人不察,遂以蘭、藍音近,而誤列於香草隊中也。茲移於隰草中以存其真。馬蘭甘寒,最解熱毒,能專入血分,止血涼血,尤其特長。蓋其莖深赤,干而煮之,其汁深紫,故能從其類而清利血熱。

凡溫熱之邪深入營血,及癰瘍血熱腐潰等證,尤為專藥。內服外敷,其用甚廣,亦清熱解毒要品也。

[廣義]《日華》:主鼻衄吐血,治金瘡、血痢,解酒疸、諸菌毒,搗塗蛇咬。

石頑謂其入陽明血分,與澤蘭功用相近,能破宿生新,治淋濁痔漏。搗汁治喉痹腫痛。細嚼咽汁,治絞腸痧腹痛,皆取其散血解毒也。

壽頤按:寒涼之品,清熱則有餘。又其汁色赤,則入血分而祛血熱。若謂其破宿血而能生新血,則未免言之過甚。

王孟英《隨息居飲食譜》謂:馬蘭,甘、辛,涼。清血熱,解酲化毒,療痔,殺蟲。嫩者可茹,蔬中佳品,諸病可餐。

6. 麥門冬

《本經》:「味甘平。主心腹結氣,傷中傷飽,胃絡脈絕,羸瘦短氣。」

《別錄》:「味微寒。療身重目黃,心下支滿,虛勞客熱,口乾燥渴,止嘔吐,愈痿蹶,強陰益精,消穀,調中,保神,定肺氣,安五臟,令人肥健,美顏色。」

[正義]麥冬富有脂液,清潤甘涼,得土之正味,故為養胃生津之專品。《本經》主心腹結氣,乃燥熱津枯而氣結不利之病。麥冬甘潤,滋燥清熱,是其專職,若痰濕鬱窒之結氣,非其治矣。

傷中傷飽,胃絡脈絕,羸瘦短氣,皆指胃液不充,食少中虛之證,故宜於滋養陰液;非食積之傷飽,痰壅之短氣,亦可以麥冬作消食化痰用也,石頑已謂非開豁痰氣,消克食積,其說甚是。

《別錄》療心下支滿,蓋亦屬於燥熱津枯,而心胸不舒之證,方合麥冬之寒潤。然本文則謂身重目黃,明是濕熱蘊積為病,而即繼之以心下支滿,又是痰濕互相結合,麥冬黏膩,大非所宜,雖曰古書,奚堪盡信?其治虛勞客熱,口乾燥渴,則滋虛退熱,解渴生津,固是正治。

止嘔吐者,以清胃熱而降氣火,然非舌質乾紅之燥火為病,即宜審慎,或挾痰濁,則柔潤之品,夫豈所宜?愈痿蹶者,足痿多由陽明燥熱,灼爍津液,以致筋枯骨萎,所以古人有治痿獨取陽明之說,則麥冬柔潤,以解燥熱而滋脈絡,正其專長,魏玉璜氏一貫煎,為治燥熱痿弱主方,正合此意,倘是寒濕,即為大禁。

若所謂強陰益精,消穀調中,保神定肺,安五藏諸功效,則無非養胃生津,育陰滋液之餘義而已。壽頤謂消穀二字,當指中消之善食易飢而言,凡消穀能食,無非胃火極旺,必以甘寒大劑,清胃解渴,麥冬固在必需之列者也。

[廣義]藏器:去心熱,止煩熱。

《日華》:治五勞七傷,安魂定魄(皆滋陰清熱之意也)。《日華》又謂:主時疾熱狂。

甄權:治熱毒(則惟燥熱熾盛,耗爍胃津者宜之。若挾濕挾痰,縱有熱證,亦必先以開泄,凡滋膩之品,皆非所宜)。

潔古:治肺中伏火,補心氣不足(皆以燥熱傷血言之)。又主血之妄行(則邪火上炎,甘寒涼降之力也)。又主經水枯亂不下(亦燥熱爍陰之證治)。

寇宗奭謂:治心肺虛熱及虛勞,與地黃、阿膠、麻仁、五味子枸杞子同為潤經益血,復脈通心之劑。

景岳謂:補上焦之津液,清胸膈之渴煩,定火炎之嘔吐,退血燥之虛熱,益精滋陰,澤肌潤結。

[發明]麥冬產於西北,土脈深厚之地,入土深遠。其味大甘,得坤土之正,而膏脂濃郁,故專補胃陰,滋津液,本是甘藥補益之上品。凡胃火偏盛,陰液漸枯,及熱病傷陰,病後虛羸,津液未復,或炎暑爍津,短氣倦怠,秋燥逼人,肺胃液耗等證,麥冬寒潤,補陰解渴,皆為必要之藥。但稟西北嚴肅之氣,偏於陰寒,則惟熱熾液枯者,最為恰當。

而脾胃虛寒,清陽不振者,亦非陰柔之品所能助其發育生長,況復膏澤厚膩,如其脾運不旺,反以礙轉輸而有餘,而濕阻痰凝,寒飲停滯者,固無論矣。《本經》、《別錄》主治,多就養胃一層立論,必當識得此旨,方能洞徹此中利弊,不然者,拘執傷飽支滿,身重目黃等說,一概亂投,自謂此亦古人精義所在,豈不益增其困?《別錄》又以麥冬主痿蹶者,正是《內經》治痿獨取陽明之意,胃主肌肉,而陽明之經又自足而上,陽明經熱則經脈弛緩而不收,胃液乾枯則絡脈失潤而不利,補胃之津,而養陽明之液,是為治痿起廢之本。

但亦有濕流關節而足廢不用者,則宜先理其濕,又與滋潤一法,遙遙相對,不知辨別,其誤尤大。《別錄》又謂其定肺氣,而後人遂以麥冬為補肺主藥。蓋以肺家有火,燥爍津液,洵是正鵠,參麥散一方,固為養胃保肺無上炒品,然肺為貯痰之器,乾燥者少,濕濁者多,倘使痰垢未清而即投黏膩,其害已不可勝言,而麥冬又滋膩隊中之上將,或更以玉竹、二母等柔潤甘寒之物輔之,則盤踞不行,闢為窟宅,而清肅之肺金,遂為痰飲之淵藪矣。

[正訛]麥冬,本為補益胃津之專品,乃今人多以為補肺之藥,雖曰滋液和陰,無甚悖謬,究其所以專主者,固在胃而不在肺。寇宗奭謂治肺熱,亦就肺家有火者言之,柔潤滋液,以療肺熱葉焦,本無不可;《日華》謂主肺痿,固亦以肺火熾盛者言之也。然又繼之曰吐膿,則系肺癰矣,究之肺痿、肺癰,一虛一實,虛者干痿,實者痰火。

麥冬潤而且膩,可以治火爍之痿,不可治痰塞之癰,景岳和之,遂以肺癰、肺痿,並作一氣,則虛實之不分,豈非大謬?且肺癰為痰濁與氣火交結,咯吐臭穢,或多膿血,宜清宜降,萬無投以滋膩之理,即使如法清理,火息痰清,咳吐大減,肺氣已呈虛弱之象,猶必以清潤為治,誤與膩補,痰咳即盛,余焰復張,又臨證以來之歷歷可據者。

而肺痿為肺熱葉焦之病,但言理法,自必以補肺為先務,然氣虛必咳,咳必迫火上升,而胃中水穀之液,即因而亦化為痰濁,故肺雖萎矣,亦必痰咳頻仍,咯吐不已,惟所吐者,多涎沫而非穢濁之濃痰,是亦止宜清養肺氣,漸理其爍金之火,使但知為虛而即與黏膩滋補,則虛者未必得其補益,而痰火既得所憑依,反致愈咳愈盛,必至碎金不鳴,不復可救,此玉竹、二冬、知母等味固不獨膿痰肺癰所大忌,即稀痰之肺痿,亦必有不可誤與者,皆俗醫之所不知者也。又麥冬本非治咳嗽之藥,《本經》、《別錄》鑿鑿可據。

自《日華》有止嗽一說,而景岳亦謂其治肺乾咳嗽,推其用意,亦謂乾咳無痰,則為氣火刑金,麥冬滋潤退熱,夫豈不可?特咳嗽一證,雖有虛實寒熱之分,而挾痰濕者十恆八九,乾咳無痰者十不一二,即使本是無痰,而誤投滋膩,則氣火交結,痰濁遂滋,適以助其黏膩,而邪無從泄。

凡屬咳病,必肺氣鬱塞,不能宣通,因而作聲,以求開泄,止宜順其機以導之,用輕揚疏達之品,如白蒺藜、兜鈴、木蝴蝶之類,助其開展,則咳聲暢遂,痰吐滑利,其勢即解。誤與滋膩,則痰涎為其閉塞,昔賢比之如油入面,不可復出,最是確論。張石頑亦謂陰虛羸瘦,喘嗽上氣,失音,失血及風寒暴嗽,大非所宜,正是此旨。

蓋痰濁得其滋填,則無論為風、為寒、為外來之邪、為內蘊之熱,皆膠黏固結,牢不可破,永永閉錮於肺絡,後(注:疑衍)雖欲開泄而不可得,遂致釀成蟠結之根,時時震撼,試問肺葉嬌嫩,而能堪此日常之激動乎?勞瘵之由,強半在此。石頑又謂麻疹咳嗽,亦不可用此,以其性寒助陰,適以固斂陽邪,不能發越,尤為剴切。

且咳病苟服麥冬,多致音啞,是其陰寒斂邪入肺之明證,所以凡有咳證,麥冬等味真是鴆毒。徐靈胎嘗大聲疾呼,而人多不覺,近世名賢如葉天士、費伯雄皆犯此禁,未始不誤於《日華》止嗽之一說。

而陳藏器且以此物為下痰飲,景岳亦有消痰一說,尤為殺人之利刃,今之俗醫,又誤於葉氏《指南》、費氏《醫醇》等書,恆以製造勞瘵為事,所見治咳之方,踵此弊者,比比而是,醫學之不昌,雖曰自昔已然,未免於今為烈,曷禁感慨系之。《日華》又謂麥冬治五勞七傷,蓋亦《本經》主傷中之意。

養胃滋陰,生津益血,夫孰非調和五臟之正治?然以為服食之品,調養於未病之先則可,若曰勞傷已成,而以陰柔之藥治之,又非陽生陰長之旨。且勞損之病,雖曰內熱,然亦是陰虛而陽無所附,補脾之氣,助其健運,尚能擊其中堅而首尾皆應,徒事滋潤養陰,則陰寒用事,而脾陽必敗,不食、泄瀉等證必可操券以俟,越人所謂過中不治之病,又皆陰柔之藥,有以釀成之矣。

再按近人之用麥冬,皆去其心,蓋此物以滋膩為用,其心乃乾燥之筋,既無脂液,留之無益,且剖之則入煎劑而易得全味。又其說最古,始於陶弘景,甚謂不去其心,令人心煩,幾有必不可用之意。

然此物入土甚長,一莖數枚,連綿不絕,一線貫通,屈曲而達,《本經》謂主心腹結氣,治胃絡脈絕,即取此義,所以能貫通脈絡,開達結氣,凡通達脈絡之藥,如竹茹絲瓜絡等皆是此意。而麥冬去心,則僅存黏膩之質,更何有通結宣絡之力,此物理之不可不知者(注:本項名原作「正義」,顯誤,現據內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