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二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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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9)

1. 千年健

[發明]千年健,僅於趙氏《本草綱目拾遺》見之,引朱氏《柑園小識》謂產於交趾及廣西,氣極香烈,可入藥酒,治風氣痛,壯筋骨。今恆用之於宣通經絡,祛風逐痹,頗有應驗。蓋氣味皆厚,亦辛溫走竄之作用也。

2. 象貝母

《本經》:「貝母:味辛,平。主傷寒煩熱,淋瀝,邪氣,疝瘕,喉痹,乳難,金瘡,風痙。」

《別錄》:「苦,微寒。療腹中結實,心下滿,洗洗惡風寒,目眩,項直,咳嗽上氣,止煩熱,渴,出汗。」

[考證]貝母,今有兩種:川產者,形小而氣甚淡,謂之川貝;浙產者,形大味苦,謂之象貝,又稱浙貝,亦曰大貝母,以其顆粒較大。然產地頗多,不獨生於浙寧之象山,但尋常之土貝母,味尤苦劣,不如浙產為佳。

今之醫家,僅以貝母為清肺化痰之用,但知川產者為佳,則因其氣味平和,遂謂為味甘補肺,實則市肆之川貝,淡泊無味,絕少功力,而風熱痰壅,氣逆胸滿等證,非象山貝母不為功。

考《詩》之言採其蝱,《管子·地員篇》之其山之旁,有彼黃蝱,皆即《爾雅》之莔、貝母,亦即今之貝母,可見齊衡之間,本多此物,且其時蜀道未通,必非川產,且諸家本草,詳載貝母出產之處,並未及於川蜀,頗不知今人崇尚川貝何所緣起?考貝母命名之義,以其形似貝子也,貝子種類良多,其最小者,即今之所謂貝齒,大加人指,亦惟象貝之橢圓者,可以比擬,而川貝則大如豆粒,小如苡米,又頗不類。

再以氣味氣(注:「氣」,疑衍)言之,則《本經》稱其辛,《別錄》謂之苦,又惟象貝苦而有氣,猶近於辛,若川貝則絕淡,強名之苦,已大不然,而辛於何有?更以《本經》、《別錄》所言主治證之,則傷寒煩熱,腹中結實,心下滿,咳嗽上氣,皆惟象貝苦寒泄降,是其正治,斷非川貝輕微淡遠,所能勝任,此則少知醫理,粗有經驗者,當皆能知之而共信之,亦不特智者而後能辨也。

石頑《逢原》,已謂浙產治疝瘕、喉痹、乳難、金瘡、風痙,則昔人已有明見及此者,實則古方所用之貝母,無一非此近道之土產,博考古書,隱隱可以識別,特未有人顯為揭出耳。

而川貝入藥,且不知昉於誰氏,無如庸俗之輩,耳食者多,方且以道遠價貴為奇珍,而象貝等之功在生民者,則以近而易得,敝屣視之,猶幸習用久沿,功力卓著,尚堪與前賢著述,互相印證,不致淹沒失傳。

須知藥以治病,生命所寄,疑是疑非,所關甚巨,不得以耳為目,附和盲從,竟以遠來之物為可貴,而鄙夷目前所易有者,不為剖晰其功能也,爰以古來主治之屬於象貝者,悉繫於此,而別以川貝附錄於後,雖似故為翻案,未免駭人聽聞,實則平情論之,理固如此,效力昭昭,不可誣也。好學之士,試就古書之記述,而合以主治之功能,細為研究,或不以此言為刺謬乎?

[正義]象貝母,苦寒泄降,而能散結。《本經》主傷寒煩熱,淋瀝邪氣;《別錄》止煩熱,渴,出汗,皆泄降除熱也。疝瘕,以熱結而言,泄熱散結,故能治之。喉痹,熱之結於上者也。乳難之乳,即孳乳之乳,指產難也,貝母滑降,且能散結,故催生而治產難。

甄權《藥性論》,謂貝母作末酒服,治產難,及胞衣不出,近人保生無憂散一方,為催生保產靈藥,內有貝母,程鍾齡釋之,謂貝母滑潤,義皆本此,而注《本經》者,僅以為下乳汁,恐非真旨。主金瘡者,苦降清熱之功也,不僅可以內服,亦可外作摻藥,後人以象貝通治陽症癰瘍,消腫退熱,殊有捷效,亦本於此。主風痙者,苦寒清熱,泄降定風之功也。

《別錄》療腹中結實,心下滿,皆指邪熱窒塞之證,苦泄散結,故皆主之。洗洗惡風寒者,則風寒外襲於皮毛,內合於肺,象貝清泄肺氣而辛能疏散,其效可知。目眩,為肝陽之上乘;項直,為風邪之外感,苦降息風,辛泄疏散,治之宜也。咳嗽上氣,又痰熱之侵肺,苦泄清金,而又降逆之功用也。

詳繹《本經》、《別錄》所主各證,皆惟象貝母之苦泄辛散,足以當之,非必川貝之淡泊而無味者,所可混同施治者也。

[廣義]《日華》:消痰止嗽。

甄權:主胸滿逆氣,時疾黃疸,散項下癭瘤。

成無己謂:辛散苦泄,用以下氣。

蘇頌:治惡瘡。

陳承謂:能散心胸鬱結之氣,故《詩》稱言採其蝱,本以不得志而云然,今用以治心中不快,氣結悶郁者,殊有功效,詩人之言信矣。

景岳謂:解肝家鬱結,散心下逆氣,肺痿肺癰,膿痰喘嗽,主熱實結胸,乳癰,流痰,結核,瘰癧,降痰逆,消脹滿,清肝火,明耳目,解熱毒,吐血衄血,血淋便血溺血,主一切癰瘍腫毒,濕熱惡瘡,痔漏,金瘡出血,火瘍疼痛,為末可敷,煎湯可服,性味俱厚,較之川貝,清降之功,不啻數倍。

石頑謂:肺受火束,因而生痰,或為邪熱所幹,喘嗽煩悶,非此莫治。浙產者,治疝瘕、喉痹,乳難、金瘡、風痙,一切癰瘍。仲景之當歸貝母苦參丸,治妊娠小便難,合連翹,治頸項結核,皆其開鬱散結,化痰解毒之功也。

趙恕軒《本草綱目拾遺》引葉闇齊云:象貝,苦,寒。解毒,利痰,開宣肺氣,治肺家風火痰嗽為宜。若虛人咳嗽,則宜川貝。又引《百草鏡》云:土貝母各處皆產,形大如錢,安徽六安、江南宜興、浙江象山皆有之,味苦,微寒,能散癰毒,化膿行滯,解廣瘡結毒,除風濕,利痰,敷惡瘡,斂瘡口。又引茅昆來筆記:味大苦,消癰疽,毒痰,楊梅結毒非此不除。

[發明]象貝母,味苦而性寒,然含有辛散之氣,故能除熱,能泄降,又能散結。《本經》治傷寒煩熱,《別錄》主洗洗惡風寒,今人乃以通治風熱、濕熱、時氣熱邪,則寒能勝熱,辛能散邪也。《本經》治淋瀝、疝瘕;《別錄》療腹中結實,心下滿,咳嗽上氣;仲景則治寒實結胸;而後人主鬱氣痰核等證,則辛散苦泄,開結散郁也。《本經》治乳難,後人以之催生、下乳,又其泄降之餘義。

至於治疸、治瘍,清喉咽,主吐衄,療痰嗽,通二便,種種功用,無非「清熱泄降」四字足以賅之。要之,皆象貝之功用,而市肆通行之川貝,則淡泊異常,斷不足以語此,乃或者猶復誤認川貝價高十倍,恆欲以本草所述貝母之大功,悉以歸之於川產,張石頑且有川產者味甘最佳之說,又何論乎庸庸之俗子,盍亦於臨證之時潛心體察,而一較其功績之優劣耶!

[正訛]貝母之於半夏,俗醫恆以為通用之藥,一見咳嗽有痰,往往互相更換,龐雜亂投,實則一燥一潤,一以健脾,一以清肺,各有專長,豈容相混?汪石山已謂,俗以半夏有毒,代以貝母,不知貝母主肺家之火,半夏主脾胃之濕,何可相代?若虛勞咳嗽、吐血咯血、肺痿肺癰、婦人乳癰,及癰疽諸郁之證,半夏嫌燥,以貝母為嚮導可也,若脾胃濕熱生痰,因而氣逆上凌,豈貝母所能代乎?張景岳亦謂半夏、貝母,俱治痰嗽,但半夏兼治脾肺,貝母獨善清金;半夏用其辛,貝母用其苦;半夏用其溫,貝母用其涼;半夏散寒,貝母清熱,性味陰陽,大有不同,俗以代用,其謬孰甚。

繆仲淳亦謂寒痰濕痰,非貝母可治;李士材又謂腎虛水泛成痰,非其所司;而石頑亦謂其寒潤,治肺家燥痰,半夏性燥,治脾胃濕痰,兩者天淵,何可混用,諸說皆最明晰,辨之極細。惟虛勞咳嗽一證,如其邪熱甚熾,消爍肺金,貝母清降,固猶可用,若其陰虛火動,象貝苦寒,已宜相度其火焰之盛衰,而與為消息進退,不得恣肆過,以戕生氣。

如至虛甚,則不獨象貝苦降,非所宜投,即以川貝之淡,亦含寒潤之性,傷中敗脾,當知顧慮,弗謂川貝甘能補肺,一往無前,死而後已也。彼未專以二母、二冬之類,加減出入,以治勞損咳嗽者,則專以殺人為天職,前已論之,茲勿重贅。

考貝母之名,自瀕湖《綱目》以前,尚無川、象之分,景岳之《本草正》則已於貝母之外,別出土貝母一條,至石頑《逢原》則曰川者味甘最佳,西者味薄次之,象山者味苦又次之,一種大而苦者,僅能解毒,象山貝母之名,始見於此。然據其所言,以一種大者特提,即景岳之所謂土貝母也,頗似石頑之所稱川者、西者、象山者,皆不如土貝母之大,然今則市肆通行象貝、土貝,其形皆大,絕不與川貝相類矣。

趙氏《拾遺》又引《百草鏡》曰:出川者曰川貝,有一種出巴東者獨大,出陝西省名西貝,又號大貝,且川中更有大者一種,搗粉作漿,不入藥用,則皆土貝之類矣。然則川產之小者為一種,而各處及象山所產者為一種,不必於象貝之外,更別立一土貝母之名矣,茲故不復以象貝、土貝分晰云。

象貝之用,世恆以為消痰止咳輔佐之品,司空見慣,往往視為無足輕重,不知降氣化痰,且能除熱解結,其力頗猛,抑且破堅、消核,治癰腫癧瘍,痰核,其效甚速,則其性之峻利,尤可想見,故用之得當,其功奇捷,而用之過劑,為害亦巨,且苦寒泄降,無不傷脾敗胃,而人多忽之,亦不可不察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