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雷

《本草正義》~ 卷之七 (3)

回本書目錄

卷之七 (3)

1. 附子

惟此物善腐,市肆中皆是鹽漬已久,而又浸之水中,去淨鹹味,實則辛溫氣味,既受制於鹽之咸,復受制於水之浸,真性幾於盡失,故用明附片者,必以乾薑、吳萸等相助為理,方有功用,獨用錢許,其力甚緩。

壽頤嘗於臨證之餘,實地體驗,附片二錢,尚不如桂枝三五分之易於桴應,蓋真性久已淘汰,所存者寡矣,是以苟遇大證,非用至二三錢,不能有效,甚者必四五錢,非敢孟浪從事,實緣物理之真,自有非此不可之勢。若用生附,或兼用烏頭、草烏,終嫌毒氣太烈,非敢操必勝之券矣。

[糾謬]王海藏謂:附子治督脈為病,脊強反折。

壽頤按:脊強反折,即今之所謂角弓反張,仲景之所謂痙病,在古人以背屬太陽,遂謂之太陽表證,《傷寒論》、《金匱》所詳證治,同出一轍,即《甲乙經》七卷,且有太陽中風感於寒濕發痓之專條(《甲乙》之「痓」字,即「痙」字隸文,實即一字)。此皆古以痙為寒病之明文,海藏竟敢直言附子專治此病,其意固本諸此。

然證以近今發明之病理,則凡猝暴發痙,腰背反張,手足瘛瘲者,類多氣火上衝,震動腦神經,而失其知覺運動所致,內熱生風,木火上恣,治宜清熱抑降,潛鎮重墜,收效甚速,始知古人認作寒邪,竟是根本大誤,雖虛寒體質,陽和不布,亦有腦神經失其常度,而為痙厥瘛瘲者,兒科慢脾風病,時常有之,然終不如熱病發痙之最為多數,即如溫熱病裡熱已盛,而腦神經受其激刺者,亦為痙厥僵硬,或為抽掣者,本是熱盛之常事,且《甲乙》熱病篇,謂熱而痓者死,又謂熱而痓者,腰反折瘛瘲,齒噤齘,則古人亦未嘗不知熱病之有脊強反折一證,而海藏乃欲以附子最剛之藥,作為痙病必需之物,又何往而不動手便錯也耶?景岳謂附子大能引火歸元,制伏虛熱,其意本以真寒假熱,陰盛格陽而言,未嘗不是,但虛熱二字,最易令人誤會,俗子每見陰虛發熱,輒欲假託引火歸原之說,徑以桂、附姑妄試之,無不助陽爍陰,陡兆焚如之禍,皆景岳此二句誤之,作俑之孽,通一子不得辭其咎也(通一子,乃景岳之自號,不佞每謂景岳議論,往往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以通一為號,此公真有自知之明)。

景岳又謂,無論表證里證,但脈細無神,所當急用。且引吳綬謂附子乃陰證要藥,凡傷寒傳變三陰,及中寒夾陰,雖身大熱而脈沉者,必用之,或厥冷脈沉細者,尤急須用之云云,誤人更甚。蓋寒熱有真假,脈沉脈細,亦有真假,沉細中固大有實熱在裡,閉塞不通之候,豈可但執一端,不參他證?且傷寒傳入三陰,更多熱病,豈可以三陰經之陰字,竟誤認作陰寒之陰。此與葉氏《臨證指南》中,以三陰瘧疾,皆作陰證,妄投熱藥者,同一笑話。

白話文:

附子這種藥材非常容易腐敗,市面上賣的幾乎都是用鹽醃製很久的,然後又泡在水裡去除鹹味。這樣處理後,附子原本的辛溫氣味,既受到鹽的鹹味抑制,又受到水的浸泡,藥性幾乎都喪失了。所以使用炮製過的附子片時,必須搭配乾薑、吳茱萸等藥材輔助,才能發揮功效。單獨使用少量附子,藥力會非常緩慢。

我(壽頤)曾經在看診之餘,親身試驗過,發現兩錢的附子片,效果還不如三五分的桂枝容易產生療效,這表示附子片的真性早已被損耗,殘留的藥效很少了。因此,如果遇到重症,必須用到二三錢,甚至四五錢才能有效。我這樣使用並非輕率行事,而是因為藥材的真實情況就是如此。如果使用生附子,或同時使用烏頭、草烏,又擔心毒性太強,不敢貿然使用。

[糾正錯誤] 王海藏說:附子治療督脈疾病,症狀是脊椎僵硬,身體向後彎曲。

我(壽頤)認為:脊椎僵硬,身體向後彎曲,就是現在說的角弓反張,仲景所說的痙病。古人認為背部屬於太陽經,所以將其歸為太陽表證。《傷寒論》、《金匱要略》詳細記載的證候和治療方法,都遵循相同的思路。《甲乙經》第七卷也有太陽中風感受寒濕引起痙攣的專門條文(《甲乙經》中的「痓」字,是「痙」字的異體字,其實是一個字)。這些都清楚說明古代將痙病視為寒病。王海藏竟然敢直接說附子專門治療這種疾病,他的觀點應該就是基於這些古籍。

然而,根據近代醫學發展出的病理觀點來看,凡是突然發生的痙攣,腰背反張,手腳抽搐等症狀,大多是氣火上衝,震動腦神經,導致知覺和運動功能失常所致。這是體內有熱產生風邪,肝火過旺所致,治療上應該清熱、鎮靜、降逆,使氣機下行,這樣才能迅速見效。由此可知,古人將其視為寒邪,其實是根本上的錯誤。即使是虛寒體質,陽氣不暢,也可能因為腦神經功能失常,導致痙攣抽搐。兒科中的慢脾風病,就經常有這種情況。但終究不如熱病發痙的情況多數。例如溫熱病中,體內熱邪熾盛,刺激腦神經,也會引起痙攣僵硬或抽搐,這本來就是熱盛的常見現象。《甲乙經》熱病篇也提到,熱病引起痙攣會導致死亡,還說熱病引起痙攣時,會出現腰部反折、抽搐、牙關緊閉等症狀。可見古人並非不知道熱病也會出現脊椎僵硬反折的情況。王海藏竟然想用附子這種藥性最剛烈的藥物,作為治療痙病的必備藥物,實在是錯上加錯。張景岳說附子能將火引歸於元,制伏虛熱,他的本意是針對真寒假熱、陰盛格陽的病症,這個說法不能說錯。但是「虛熱」這兩個字最容易讓人誤解,庸醫常常看到陰虛發熱,就想假借「引火歸原」的說法,隨意使用桂枝、附子等藥物,無疑是助長陽氣,耗損陰液,造成如同火災一樣的危害。這都是張景岳這兩句話誤導了他人,是他帶頭造成的禍害,所以張景岳(通一子)難辭其咎(通一子是景岳的自稱,我一直認為景岳的議論,常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以通一為號,可見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

景岳還說,無論是表證還是裡證,只要脈象細弱無力,就應該趕快使用附子。並且引用吳綬的話說,附子是治療陰證的重要藥物。凡是傷寒傳變到三陰經,以及中寒夾陰,即使身體發熱,但脈象沉的,就必須使用附子。如果是四肢厥冷、脈象沉細的,就更要趕快使用附子等等,這些說法更是錯得離譜。要知道寒熱有真假,脈象沉細也有真假。沉細脈中也可能存在實熱在裡,氣機閉塞不通的情況。怎麼能只執著於一方面,而不考慮其他證候呢?而且傷寒傳入三陰經,更多的是熱病,怎麼能因為三陰經有「陰」字,就誤認為是陰寒之證呢?這和葉氏《臨證指南》中,把三陰瘧疾都當作陰證,亂用熱藥的錯誤一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