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鐸

《脈訣闡微》~

回本書目錄

1. 洞垣全書脈訣闡微

2. 第一篇

鬼真君曰:脈理甚微,原非一言可盡;人病多變,又豈一脈能包。論其陰陽,別其生死,察其臟腑,觀其症候,既上中下之宜分,必寸關尺之自定。左寸心,左關肝,火木寧無至性;右寸肺,右關脾,土金本有深情。惟兩尺為腎,水火實難分配;中間是命,左右還可同觀。三焦別上中下以相診,余經合寸關尺而共視。

蓋部位烏容倒置,辨貴分明,而表裡何必細分,不宜拘執。雖按指以三部為法,數息便悟斷經。顧看脈以五臟為主,知臟即通治腑。察四令之節氣,春夏異於秋冬;審一日之晷時,寅卯殊於申酉。大約逢克則凶,逢生可救,我生則緩,我克難醫,因五行而推斷,舉一隅而可知。

弦似乎緊,澀似乎微,浮與芤相反,沉與伏寧殊,洪同實狀,弱帶濡形,辨之既清,病將安遁。故急則為痛,弦則為風,緊則為邪,緩則為虛,微則為冷,數則為熱,滑則痰多,澀則鬱塞,洪為火旺,大為血乾,沉為陰寒,遲為困乏,小者氣衰,細者血涸,浮者氣升,伏者脈結,芤多失血,實多壅氣,弱是陰虧,濡是濕犯,長是正氣之和,短是邪氣之克,代為正氣之衰,革為正氣之脫,結為邪氣之搏,促為正氣之耗,動有變動之機,靜有安寧之喜,毛主火之將旺,石乃水之極沉,耎是力薄,堅是邪深,鉤為氣血之和,躁為氣血之燥,搏擊指而有太過之虞,散去指而無可留之狀。脈嫌其絕,脈貴其平。

既知各脈之異同,可斷諸症之常變。然而診脈必須得時,要在日之平旦,按指原無異法,貴取氣之甚清,自然虛實易明,盛衰易辨矣。

陳士鐸曰:脈理之不明也久矣,以致看病不真,用藥寡效,是脈之精微不可不講也。然而精微出於淺近,過求乎窈杳,反致失之。此鬼真君脈訣之妙,妙在淺近,使人人易知而深入也。

又曰:脈有陰陽之不同,王叔和分七表八里,似乎切脈之分明。不知無一脈無陰陽,非浮為陽而沉為陰,遲為陰而數為陽也。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於中消息,全在臨症時察之,心可意會,非筆墨能繪畫耳。

又曰:十二經各有脈,分十二經看之,自然玄妙入神。然一而過求其精,反失其約。蓋五臟之脈,能統攝七腑,腑病治臟,臟安而腑自安,故脈訣止消言臟而不必言腑也。

又曰:切脈以呼吸為準,一呼脈二動,一吸脈二動,為是平人無病之脈,有餘不及皆病也。世人切脈,多以三指齊按於寸關尺,以候各脈,焉得備觀其陰陽虛實邪正之分哉。必須先以一指觀其左寸,後及左關,又及左尺,然後又及右寸,又及右關,又及右尺,逐部分別,再以三指准之,則何異何同,始瞭然於胸中。

見浮言其風,見沉言其積,見遲言其痛,見數言其熱,自能陰陽莫逃,邪正有別,虛實不淆矣。

又曰:春夏秋冬長夏各有定脈,《內經》已詳言之矣。春主弦也,夏主鉤也,鉤即微洪之意,秋主毛也,冬主石也,長夏主耎弱也。太過不及,均是病徵。尤不可見者,克我之脈也。如春宜弦而見毛,夏宜鉤而見石,及至秋冬,未有不病者。余可類推矣。

又曰:脈隨血而行,而血隨時而運。病脈行至克我之脈,則病必重,行至生我之脈,則病必輕。蓋金脈逢金時必旺,木脈逢金時必衰,故木病值寅卯則木當其令,逢申酉則木失其時。觀寅卯申酉之旺衰,即知金木之病情症候矣。即一木而可通之火土水金,即寅卯申酉而可通之子午巳亥辰戌丑未也矣。

又曰:臟腑之病,雖各不同,要不外五行之生克,逢生則病易愈也,逢克則病難痊也,我生則泄我之氣,我克則勞我之神。臟腑為戰爭之地,胸腹為角鬥之場,敵則掃除,而斬殺甚多,傷損必過矣。調停於生克之間,和解於敗亡之內,仍於金木水火土而善用之也。

又曰:脈有相似而實不相同者,尤宜分辨。蓋脈似相同,而病實各異,一經錯認,死生反掌,可不慎歟。

又曰:脈之秘訣,大約三十八字盡之,而每字實有秘要,非一言可盡也。既非一言可盡,而鬼真君何以每一字皆用一言以詔示天下,豈脈訣貴少而不貴多乎。不知訣不必太多,而論訣正不必太少也。

又曰:急則為痛,言見急脈即為痛病也。急似乎數而未至於數也,急似乎緊而未至於緊也,有不可緩之狀,乃氣與火相鬥,邪與正相戰也。

又曰:弦則為風,弦乃春天之正脈,春天見弦脈,正風木之得令,非病也。苟見於夏秋冬季,則弦為風矣。

又曰:緊則為邪,邪者,亦風之類,但風邪感之甚驟,則脈必現緊耳。

又曰:緩則為虛,虛者重按之不能鼓指也,鼓指亦非太勁之謂,言其不能微微鼓指耳,最宜活看。

又曰:微則為冷,冷者寒也。不論何部見微脈者,多是寒症。

又曰:數則為熱,熱乃火病,火性炎上,其性最速,故數脈作熱論也。但數有不同,有陰數陽數之異,有初數久數之分,然而熱則一也。

又曰:滑則痰多,天下至滑者無過於水,痰亦水也。水多則痰生,痰多則滑見宜也。然而水病不一,滑脈不常,何故單以痰多屬之滑也。不知水未結痰其體靜,水既結痰其體動也。動極則滑極,脈見滑矣,非痰多而何。

又曰:澀則鬱塞,澀脈乃往來之不甚舒暢也。此陰陽不和,氣血不達,外感於風寒,內阻於憂鬱,抑塞而不通,鬱而未發之狀。六部見此象,俱能成病,而尤於肝經不宜,一見澀脈,即以解鬱通塞之藥急治之,則隨手見功也。

又曰:洪為火旺,洪者來大而去數也。洪與大有分,按指若大,久之而不見其大,止見其數,重按之不見其數,而仍見其大者為洪也。夏見此脈為宜,否則皆火旺之極也。

又曰:大為血乾,大者重按而仍洪也。火之有餘,乃血之不足,血不能制火,乃見大脈,在夏天則猶非大忌。然見大脈即宜補血滋陰,以水伏火之為得耳。

又曰:沉為陰寒,沉者至深之象,深則未有不陰,陰則未有不寒者也。入石洞而陰寒逼人者,正以其深沉耳。

又曰:遲為困乏,遲者言俟之而不能進也。行百里者半九十,非遲之之謂乎。是其力乏神困,欲進而不能,非可進而不肯進也。

又曰:小者氣衰,小脈言脈之小而不能大也,氣不充之故耳。

又曰:細脈言脈之細而不能粗也。江河細流,正水縮也。人身之血少,自然脈細矣。

又曰:浮脈指按即得,氣舉而升之也。

又曰:伏脈指按始終不可得,或隱隱約約,或有或無者,是邪氣搏結正氣而不能出也。用藥出之者生,然出之驟亦非佳兆。

又曰:芤脈中空如無也,血失則內無血養,安得不中空乎。

又曰:實脈不獨按指有力,且有不可止抑之狀,非正氣之有餘,乃邪氣之有餘也。邪氣有餘,自然壅阻正氣矣。

又曰:弱脈不能強旺之狀,陰虛而不敢與陽氣相爭也。

又曰:濡脈言其濡滯也,濕則霑濡非歟。

又曰:長脈之現,正氣之和也。有胃氣則脈自修長,有從容和緩之象。

又曰:短脈者,欲長而不能,欲速而不達。因邪氣克犯正氣,正負而邪勝也。

又曰:代脈之現,正氣之衰,不得不止,以息其氣也。有痰氣之結,壅隔不散,亦現代脈者。然正氣不衰,痰安能作祟,使脈中止而不還乎。

又曰:革脈來渾渾而濁亂,至擊指者是,蓋正氣之欲脫也。

又曰:結脈其來則緩,而時又現止,是力不能不止也。明是正氣甚衰,不敢與邪氣相鬥,邪氣搏結於一身耳。

又曰:促脈,急遽之狀,氣耗而勢難寬舒也。

又曰:動脈有不能安靜之勢,動極生變也。

又曰:靜脈與動相反,不動則不變,自享寧靜之福矣。

又曰:毛脈言如羽毛之拂體,乃有餘之象,火將浮而又息之狀,夏秋之間之正脈也。在夏則生氣之旺也,在秋則旺氣之衰也,在他時則熱氣之盛也,宜於活看。

又曰:石脈乃沉脈之至藏之極也,冬時正脈,余時見之為寒冷矣。

又曰:耎脈不能剛健之狀,明是力之不勝耳。

又曰:堅脈至硬之狀,邪氣深入,牢不可破也。

又曰:鉤脈洪而不大之象,如鉤之有留也。乃胃脈和平,火不盛而司其令,夏日見之尤為平脈也。

又曰:躁脈似動而非動,似數而非數,似促而非促,似急而非急也,若有乾枯煩擾之狀。

又曰:搏脈者,擊指之謂也。各脈皆能擊指,俱屬太過。

又曰:散脈者,即解索之兆,乃欲留而不能留,欲存而不能存也。

又曰:絕脈者,言脈之將斷而未斷,可續而不續也。死亡之時,必現此脈。

又曰:平脈者,言各脈之得其平也。如浮不甚浮,沉不甚沉,遲不甚遲,數不甚數耳。人現平脈,多是胃氣之全也,胃氣無傷,又寧有疾病哉。此脈之所以貴得平耳。

又曰:鬼真君脈訣止得三十八字,然而人之疾病已盡括於其內。要在辨其異中之同與同中之異。則因常可以通變,遇變可以用常,隨時、隨地、隨症、隨人,無不可起死以回生矣。又何必拘拘於日之平旦,乘人之清氣診脈治病哉。

又曰:五臟七腑各有脈,俱在寸關尺觀之。《內經》分三部之內外、前後、上下,以細察其部位,何其詳也。而鬼真君獨重五臟,將七腑略而不言,止將三焦命門以示世,又皆不專屬之於腎,何其略也。不知臟可以包腑,而腑不可以包臟,論腑太詳,必至反遺夫臟矣。不若專言五臟,治臟而治腑在其中矣。

三焦乃腑之一,何獨舉而言之?因世錯認三焦在於腎中,故特指明也。命門為十二經之主,世人不知,而以右尺觀之,恐失命主之義,故鬼真君辨明之也。

又曰:或疑王叔和《脈訣》因遺落心包,遂至傳疑千載。今鬼真君之訣,將七腑全然不講,不更滋甚乎。然而切脈止可切五臟也。七腑部位《內經》雖分,似乎有一定之理,而究難別臟腑之異,不若單切五臟,論其五行之生克,病情反無可遁也。此鬼真君不言七腑,真是至捷之法,亦是至玄之機,幸勿作王叔和遺落心包一例而並譏之也。

又曰:脈貴知微,然而得其微又甚難也。暗中摸索,而欲使臟腑之疾病了然手指之間,易乎不易乎。雖然切脈必須問症,症是腑病,即以臟之脈合之,臟之脈不病,便是腑病也,治腑而病可愈矣。症是臟病,亦以臟之脈合之,臟之脈病,是非腑病也,治臟而病亦愈矣。苟知此法,又何微之不可得哉。

又曰:凡人之脈,多不相同,不可以此人之脈概論諸彼人也。看一人之脈,當取其左右兩手之各脈,一一而消息之,辨其何部獨異,乃斷何經之病,庶幾得之。

又曰:看脈須看有神無神,實是秘訣。而有神無神何以別之?無論浮沉、遲數、澀滑、大小之各脈,按指之下若有條理,先後秩然不亂者,此有神之至也。若按指而充然有力者,有神之次也。其餘,按指而微微鼓動者,亦謂有神。

倘按之而散亂者,或有或無者,或來有力而去無力者,或輕按有而重按絕無者,或時而續時而斷者,或欲續而不能,或欲接而不得,或沉細之中倏有依稀之狀,或洪大之內忽有飄渺之形,皆是無神之脈。脈至無神,即為可畏,當用大補之劑急救之。倘因循等待,必變為死脈,而後救之晚矣。

又曰:人有天生細微之脈,不可動曰虛弱,當統六部同觀之。倘一脈獨旺,一脈獨急,餘脈皆現細微,此非虛弱之脈也。旺乃火盛,而急乃邪侵也,以此消息,斷然不差。

又曰:切脈貴先調息,吾息調而後可以察病人之息。蓋病人之息,呼吸不到,未有能調者也。倘醫者之息不平,又何以知病人之息哉。故學醫者,平日學導引之法,則呼吸之間,無太過不及,自然下指之時息數分明,可以察病人之脈也。

又曰:看脈必須看症,蓋症所以印證夫脈也。夫人之脈不同,有天生陰脈而不現之於皮毛之內,又將可處看脈?故必觀其症候之若何,而症候正難辨也。或者其起居之靜躁,靜為陰而躁為陽也。看其飲食之寒熱,喜寒為熱而喜熱為寒也。問其大小便之燥濕短長,燥短為實而濕長為虛也。

辨其口舌之黃白峭滑,黃峭為邪盛,而白滑為正衰也。是觀症所以濟切脈之窮,而切脈所以輔觀症之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