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指要》~ 卷五 (11)
卷五 (11)
1. 評《傷寒論》
夫人之有生者,皆精、氣、神具備而成之也。氣足而神生,氣弱而神困矣。氣化而精生,氣虛而精散矣。經曰:精者,身之本也。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要知外邪之觸,必乘正氣之虛。治之者,乘其表邪初客,急為疏解,使無深入以傷於裡,繼以調和之劑則表邪散而中氣和,自可相安無恙。若外感少內傷多,只須溫補不必發散,正氣得力,自然推去寒邪。
蓋元氣極虛之人,雖即微邪易為感受,惟使正氣一旺而健行,則微邪不攻而自退。若不顧正氣之虛,而徒以逐邪為事,則元氣轉傷,邪反乘虛伏匿而為病矣。況有毫無外感,因勞而發熱者,謂之勞發,只須補中,尤忌疏解。即有頭痛惡風、口渴等候,須知頭痛者非虛火上浮,即血虛作痛也,惡風者陽虛不能衛表也,口渴者藏府津液不足,則腎虛引水自救也。以脈消息,病無遁情,不論浮沉大小,但重按無力,便非實症。
奈何泥於前人多岐,傳經支離等語,凡有發熱頭疼,即用古方太陽經藥重加發散,津液耗亡,欲不口乾發熱,其可得乎?復謂陽明經症見矣,忍飢以虛其里,疏散以虛其表,化源之生機既絕,陰道之消爍日深,欲不脅痛耳聾,其可得乎?復謂少陽經症見矣,柴芩和解之劑一投,引邪深入之害實大,以致脾虛氣弱,欲不腹滿咽乾,其可得乎?復謂太陰經症見矣,重為峻攻其里,脾陰愈耗,欲不口乾大渴,便秘煩躁,其可得乎?復謂少陰經症見矣,寒涼峻利之藥一投,肝腎之陰愈槁,欲不煩滿舌卷囊縮,其可得乎?尚謂厥陰經症見矣,不知種種症候,皆由調治失宜,以令邪氣日深,正氣日消所致。直至手足厥冷,脈細欲絕,乃認虛寒,方議溫補,已無及矣。
故古人傷寒類方,初則麻黃、葛根、柴胡等湯,繼則調胃、大、小承氣、回陽急救、溫經益元等湯,重用參耆苓桂朮附,以追失散之元陽。殊不知寒涼久進,熱藥難溫,克消久投,補藥難挽,奈何後人不詳此旨,徒遵上古證治真傷寒之舊則,引治今人稟賦虛弱者之類同。凡遇本元虛損,發熱口乾,煩躁,正氣不足之症,以作外邪深入有餘之治,縱得苟延殘喘,而不至精神消耗殆盡者,未之有也。蓋古人傳經總論,不過明其寒邪自陽及陰,由表入里。
然邪之所湊,豈有定位,況陰陽相關,表裡相應,表病不解,里亦隨病,陽病不除,陰亦隨傷,此表裡陰陽本氣為病之必然,豈必待有邪傳遍所致乎?故始或因外邪感襲者亦有之,然繼則累及陰陽,本氣自病矣,故名傷寒。復名病熱傷寒者,已往之病原,病熱者現在之實害,寒既為熱,則所傷之寒,早已消弭。
經既曰:藏於精者,春不病溫。原由陰精不足,而致病熱病溫,今既病而陰精愈消愈竭,此時雖寒邪消散,奈真陰正氣受傷,更熱更損,莫可發生,以制陽光,故久熱不已耳。豈寒邪既由表入里而為熱,復能變寒,由里出表,再傳而為二候、三候乎?此必無之理也。若能以外邪為始病之因,以陰陽本氣自病,為繼病之實,善為調之適之,則何有大熱不解之候也。
如始終以寒邪為實症,傳變為定期,反覆攻逐,是猶縛妻子以為賊,指路人以為父,何其冤哉。抑皆未究治熱之所由來而不達。經所謂「陽強不能密,陰氣乃絕,陰平陽秘,精神乃治」之至理也。況天人一理,相生所以相繼,相剋所以相成。故天之火,深藏於水土之中。凡井水氣蒸,土中溫暖則地表清肅,猶人之丹田元陽封固,則火不浮游於上,中宮脾元充足,則火不散越於表。蓋火之藏納不外乎水土之中,故發熱者即我身內之火。
因正氣虛而不能按納,致邪乘虛而激出之,乃陰陽本氣反常之變,實非外來之火也。凡遇客邪一退,脾元虛者調中以斂陽,陰中水虛者補水以配火,陰中火虛者補火以藏源,則故物仍歸,病斯愈矣。如不知此,竟以火為外邪,重汗以亡其陽,陽無歸源之力矣;重下以耗其陰,陰無配陽之能矣。
復加寒涼,峻削脾元,益傷肌表之浮陽,何能斂納?將此身內必要之火驅滅必欲其盡,將此有限之精氣神磨滅必欲其完,以有形之猛劑攻無跡之陰陽。況火者生身之始,而精氣神亦因之以生者也。試思人與物,不熱則無氣矣,故氣生於火,而火即氣之祖也。今但惡火之為熱而清之,獨不思火去而氣亦絕矣。
此特表而出之,願學者務求要領,無事支離,必詳虛實,無拘故套,既知百病之來莫不乘虛而入,則以正虛為本而外邪為標,保精氣神以治客病,則客病退而正氣無傷矣。惟初病正氣尚旺,客病牢固者,急為驅逐勿致蔓延。若一概瞻顧因循,猶似閉門留寇,豈其治乎。
2. 別症論
凡治適病者易,治失病者難。今工者盡難,蓋知虛實之變幻,寒熱真假之不齊也。庸者反易,蓋不知虛虛實實之利害,陰陽造化之深微,常多一時之偶中也。丹溪曰:醫者臨機應變,如對敵之師,操舟之工,自非隨時取中,寧無愧乎?潔古云:運氣不齊,古今易轍,舊方新病,難相符合。許學士云:予讀仲景書,守仲景法,未嘗守仲景方,乃為得仲景心也。
故醫術之要,先尋大意,大意既曉,則條分縷析,脈絡分明。《內經》曰: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歷觀名論,皆以別症為先,嗟嗟別症甚未易也。脈有雷同,症有疑似,水火亢制,陰陽相類,大實有羸狀誤補益疾,至虛有盛勢反瀉含冤。陰症似乎陽清之必斃,陽症似乎陰溫之轉傷。
蓋積聚在中,實也,甚則嘿嘿不欲語,肢體不欲動,或眩暈眼花,或泄瀉不實,皆大實有羸狀。正如食而適飽,反倦怠嗜臥也。脾胃損傷,虛也,甚則脹滿而食不得入,氣不得舒,便不得利,皆至虛有盛候。正如飢而過時,反不思食也。脾胃虛寒,真陰症也,陰盛之極往往格陽,面目紅赤,口舌破裂,手揚足擲,語言錯妄,有似乎陽,正如嚴冬慘肅而水澤腹堅,堅為陽剛之象也。邪熱未解,真陽症也,陽盛之極,往往發厥。
厥則口鼻無氣,手足逆冷,有似乎陰,正如盛夏炎熱,而林木流津,津為陰柔之象也。大抵症既不足憑,當參之脈理,脈又不足憑,當取諸沉候久候。彼假症之發現皆在表也,故浮取脈而脈亦假焉,真症之隱伏皆在裡也,故沉候脈而脈可辨耳。且脈之實者始終不變,脈之虛者乍大乍小,適當乍大之時便以為實,適當乍小之時便以為虛,豈不誤甚。必反復久候,則虛實之真假判然矣。
然脈辨已真,猶未敢恃,更察稟之厚薄,病之久新,醫之誤否,合參共究,自無遁情。且臟之發也類於腑,血之變也近於氣。調氣者主陽而升,調血者主陰而降,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要知醫為司命,功專去病以長生,慎勿捨生而治病。未大虛而過加溫補,所誤不至傷生,繼以寒涼投之其功愈效。
若不足誤加寒涼克削,猶死者不復生,斷者不可續,縱加溫補莫可挽回。試思古云:陽氣一分不盡則不死,誠然也。
白話文:
[病症區別理論],內容如下:
凡是治療合適病症的病情相對容易,但若治療錯誤診斷的病症就困難重重。現在許多醫生都認為治療很難,主要是因為他們理解到病情虛實的變化莫測,以及寒熱真假的複雜性。然而,一般普通醫生反而覺得容易,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虛實間的利害關係,以及陰陽轉換的深奧微妙,常常只會偶然間猜中病情。
丹溪先生說:醫生面對病人的情況,應像面對敵人的軍隊一樣靈活應變,又像掌舵的船伕一樣掌握方向,若不能隨病情變化而做出正確判斷,豈不感到羞愧?潔古先生指出:由於運氣不同,古往今來的病情變化莫測,舊有的藥方對於新的疾病未必適用。許學士也表示:我研讀張仲景的著作,遵循他的原則,但並非死守他的藥方,這樣才能真正領會張仲景的醫學精神。
因此,醫術的關鍵,在於先掌握核心概念,理解了核心後,再進一步細分分析,就能讓整個病情脈絡清晰。《內經》中提到:知道重點的人,可以一語道破,不知道重點的人,就會陷入無盡的困惑中。從前人留下的各種論述中,都強調病症區別的重要性,但病症區別其實非常不容易。脈象可能有相似之處,病症也可能類似,水火互相剋制,陰陽相互影響,真正的實證可能呈現虛弱的狀態,若誤補反而加重病情;真正的虛證可能表現出旺盛的樣子,若誤瀉反而造成冤屈。陰證看似陽證,若清熱可能致命;陽證看似陰證,若溫補可能反受其害。
例如,身體內部的積聚,是實證,嚴重時可能沉默寡言,四肢乏力,或者頭暈眼花,或者腹瀉不止,這些都是真正的實證表現出虛弱的狀態,就像吃飽後反而感到疲倦想睡覺一樣。脾胃受損,是虛證,嚴重時可能腹脹無法進食,氣息不通,排便不順,這些都是真正的虛證表現出旺盛的樣子,就像飢餓過度反而不想吃東西一樣。脾胃虛寒,是真陰證,陰氣旺盛到極點時,往往會出現格陽現象,面色紅潤,口舌乾燥,手腳亂動,言語錯亂,看似陽證,就像嚴冬時水面結冰,結冰代表陽氣的存在。邪熱未解,是真陽證,陽氣旺盛到極點時,往往會出現厥逆現象
,口鼻無氣,手足冰冷,看似陰證,就像酷暑時樹林中滴下露水,露水代表陰氣的存在。總之,單靠病症來判斷病情不夠準確,應該參考脈象的變化,但脈象也有其侷限性,應該深入觀察久候,那些偽裝的病症通常表現在表面,所以輕輕摸脈搏得到的脈象可能是假的,真正的病症通常潛藏在身體內部,所以深層次的脈象纔是判斷病情的關鍵。而且,實證的脈象始終不會改變,虛證的脈象忽大忽小,如果在脈象大的時候認為是實證,脈象小的時候認為是虛證,那就不會有正確的診斷。只有反覆久候,才能判斷出虛實的真假。
即使脈象已經辨認清楚,也不敢掉以輕心,還需觀察病人的體質、病程長短以及醫生是否誤診,綜合考慮後才能得出正確的診斷。此外,臟器的病變與腑器類似,血液的變化與氣息相近。調節氣息的治療主要針對陽氣,目的是提升氣息;調節血液的治療主要針對陰氣,目的是降低血液。若稍有偏差,效果將相差千里。要知道醫生的職責是拯救生命,專門治療疾病以延長生命,千萬不要為了治病而犧牲生命。如果病人的體質尚未虛弱到極點,卻過度使用溫補藥物,雖然可能會導致病情惡化,但不會致命;但若病人的體質已經虛弱,卻使用寒涼藥物削減體力,就像死亡的人不可能復活,斷裂的東西不可能恢復原狀,即使再使用溫補藥物也無法挽救。古語說:「只要有一分陽氣存在,人就不會死亡」,這句話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