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指要》~
1. 卷二
2. 先天根本論
夫元黃未兆,天一之水先生。胚體未成,兩腎之元先立。蓋嬰兒未成,先結胞胎,其象中空,一莖直起,形如蓮蕊。一莖即臍帶,蓮蕊即兩腎也。而氤氳一點元陽之為命者,寓於中焉。水生木而後肝成,木生火而後心成,火生土而後脾成,土生金而後肺成,五藏既成,六府隨之,四肢乃具,百骸乃全。《仙經》曰:借問如何是元牝,嬰兒初生先兩腎。
未有此身先有兩腎,故腎為臟腑之本,十二脈之根,呼吸之主,三焦之源,而人資之以始者也。故曰:腎水者,先天之根本也。一點元陽寓於兩腎之間是為命門。蓋一陽居二陰之間,所以位乎北而成乎坎也。人非此火,無以運行三焦,腐熟水穀。《內經》曰:少火生氣。《仙經》曰:兩腎中間一點明,逆為丹母順為人。
夫龍潛海底,龍起而火隨之。元陽藏於坎府,運用應於離宮,此生人之命根也。乃知陽火之根本於地下,陰火之源本於天上。故曰水出高源,又曰火在水中。夫水火者,陰陽之徵兆,天地之別名也。獨陰不生,孤陽不長。天之用在於地下,地之用在於天上,則天地交通,水火混合而萬物生焉。
古之神聖,察腎為先天根本。故其論脈者曰:人之有尺,猶樹之有根,枝葉雖枯槁,根本將自生。傷寒危篤,寸口難稽,猶診太谿以卜腎氣。
夫精也者,水之華也,神倚之如魚得水,氣依之如霧覆淵,神必依物,方有附麗,精竭神散,勢之自然,方其為嬰兒也。未知牝牡之合,而勃然能作,精之至也。純純全全,合於天方,溟溟清清,合於無淪,年十六而真精滿,始能生子。精泄之後,乾破而為離,真體已虧,不知節嗇,則百脈空虛,不危何待。
世有以固精采補者,是大不然。男女交接,必擾其腎,外雖不泄,精已離宮,必有真精數點,隨陽之痿而溢出,如火之有煙焰,豈能復返於薪哉!是故貴寡欲。然損精傷腎,是非一端。若目勞於視,精以視耗,耳勞於聽,精以聽耗,心勞于思,精以思耗,體勞於力,精以力耗,隨事節之,則精與日俱積矣。是故貴節勞。
腎司閉藏,肝主疏泄,二臟皆有相火,其系皆上屬於心。心,君火也,怒傷肝而相火動,則志泄者用事,而閉藏者不得其職,雖不交合,精已暗耗矣。是故貴息怒。
酒能動血,飲酒則身面俱赤,是擾其血也。數月不近色,精已凝厚,一夜太醉,精隨薄矣。是故宜戒酒。
經曰: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然膏粱之味未必生精,恬淡之味最能益精。《洪範》論味,而曰稼穡作甘。世間之物惟五穀得味之正。淡食五穀,大能養精。經曰:胃為水穀氣血之海,化榮衛而潤宗筋。又曰:陰陽總宗筋之會,而陽明為之長。故胃強則腎充而精氣旺,胃病則精傷而陽事衰也。
《靈樞》曰:生之來謂之精。此先天元生之精也。《素問》曰:食氣入胃,散精於五臟,此水穀日生之精也。然日生之精,皆從元氣所化而後分布其臟,盈溢則輸之於腎,故曰:五臟盛乃能泄。若飲食之精遇一臟有邪,則一臟之食味化之不全,不得與元精俱藏而時自下矣。故腎之陰虛則精不藏,肝之陽強則氣不固。
若遇陰邪客於竅,與所強之陽相感則精脫而外淫矣。陽強者,非真陽之強,乃肝之相火強耳。夫五臟俱有火,惟相火之寄於肝者,善則發生,惡則為害,獨甚於他火。其陰器既宗筋之所聚,凡人入房強於作用者,皆相火充其力也。若遇接內與陰氣合,則三焦上下內外之火翕然下從,百體元府,悉閉其滋生之精,盡會於陰器以躍出,豈止腎所藏者而已哉!
有年老彌健,或問其故,曰:曾讀《文選》,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於斯二語,悟得葆精之道,故足於精者百疾不生,窮於精者萬邪蜂起。先哲洞窺其本,力免固全,遇症之虛者,亟保北方以培生命之本。水不足者,壯水之主以制陽光,六味丸是也;火不足者,益火之元以消陰翳,八味丸是也。
只於年力方剛、尺脈獨實者,微加炒枯知柏抑其亢炎。奈昧者遂為滋陰上劑,救水神方,不問其實而概投之,不知知母多則腸胃滑,黃柏久則腸胃寒,陽明受賊,何以化榮衛而潤宗筋?髓竭精枯,上消下泄而幽潛沉冤,此皆守河間有熱無寒之論,丹溪陽常有餘之說,貽禍如此其烈耳。致《求正錄》云:朱劉之言不息則軒岐之澤不彰。
誠斯道之大魔,亦生人之厄運也。雖其言未免過激,然亦補偏救弊之一片苦心也。
3. 後天根本論
夫人墮地一聲之後,命曰後天。後天之根本,脾胃是也。脾胃屬土,土為萬物之母,《易》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是以胃者衛之源,脾者榮之本,脾胃者即後天元氣也。《針經》云:榮出中焦,衛出上焦。然胃為陽,益之必以辛,脾為陰,補之必以甘,辛甘相合,脾胃健而榮衛通。
經曰: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又曰:食入於胃,散精幹肝,淫氣於筋;濁氣歸心,淫精於脈;脈氣流經,氣歸於肺。飲入於胃,遊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並行,合於四時五臟陰陽,揆度以為常也。是知水穀入胃,灑陳於六腑而氣至焉,和調於五臟而血生焉,行於百脈,暢於四肢,充於肌肉而資之以為生者也。故曰:安穀者昌,絕谷者亡。
蓋人生一日不再食則飢,七日不食則腸胃竭絕而死矣。
人之有脾胃猶兵家之有餉道也,餉道一絕,萬眾立散,脾胃一敗,百藥難施。上古聖人見土為後天之根本,故其著之脈者曰:四時以胃氣為本。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是以傷寒當危困之候,診衝陽以察胃氣之有無。衝陽應手則回生有日,衝陽不應則坐而待斃矣。東垣先生深窺經旨,獨著《脾胃論》以醒提聾瞶。
其言胃中元氣盛則能食不傷,過時而不飢,脾胃俱旺,能食而肥,脾胃俱虛不能食而瘦。善食而瘦者,胃伏火邪於氣分則能食,脾虛則肌肉削。或曰血實氣虛則體易肥,氣實血虛則體易瘦也。
凡七情牋其內,六氣攻其外,皆足以致虛。惟飲食與勞倦兩端,其關尤大。經曰:飲食自倍,腸胃乃傷。又曰:水穀之寒熱,感則害人六腑。夫飲者,水也,無形之氣也。經曰:因而大飲則氣逆,或為喘咳,或為水腫,或為嘔吐之類。食者,物也,有形之血也。經曰:因而飽食,經脈橫解,腸澼為痔。
或為脹滿,或為積聚,或為吐利之類。此所謂飲食傷也。經曰:有所勞倦,形氣衰少,穀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氣熱,熱氣熏胸中故內熱。又曰:勞則氣耗,勞則喘息汗出,內外皆越,故氣耗矣。有所勞倦,皆損其氣,氣衰則虛火旺,旺則乘脾。脾主四肢,故因熱無氣以動,懶於言語,動則喘乏,表熱自汗,心煩不安,此所謂勞倦傷也。
蓋人受水穀之氣以生,所謂清氣、營氣、衛氣皆胃氣之別名也。胃為水穀之海,五臟六腑皆受灌輸。若起居失度,飲食失節,未有不傷脾胃者也。脾胃一傷,元氣必耗,心火獨炎。心火即下焦陰火,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火與元氣勢不兩立,一勝則一負,陰火上衝,氣高而喘,身熱而煩,脾胃之氣下陷,穀氣不得升浮,是春生之令不行,無陽以護其營衛,乃生寒熱。經曰:勞者溫之,損者溫之。
又曰:溫能除大熱,最忌苦寒,反傷脾胃。東垣於勞倦傷者立補中益氣湯,純主甘溫,兼行升發,使陽春一布,萬物敷榮。易老於飲食傷者立枳朮丸,一補一攻,不使通化,但使胃強不復傷耳。此皆炎黃之忠藎,後進之標的也。羅謙甫更發其旨,故云脾虛少食,不可克伐,補之自然能食,是則更有法焉。
東方之仇木宜安,恐木實則侮土而厥張也。西方之子金宜顧,恐子虛則竊母以自救也。
若夫少火,實為生氣之元,故中央之土虛者則有補母之論存焉。許學士云:腎虛不能化食,譬如釜中水穀,下無火力何能熟耶?嚴用和云:房勞過度,真陽衰弱不能上蒸脾土,中州不運以致飲食不消,脹滿痞塞,須知補腎。腎氣若壯,丹田火盛,上蒸脾土,土溫自治矣。統而論之,脾具坤順之德,有乾健之運,坤德或慙,補土以培其卑監,乾健稍弛,益火以助其轉運。此東垣、謙甫以補土立言,學士、用和以壯火垂訓,土強則出納自如,火強則轉輸不怠。
火為土母,虛則補其母,此治病之常經也。世俗一遇脾胃虛滯,便投曲、卜、楂、芽、香、砂、枳、樸,甚而黃連、山梔,以為脾胃良方,而夭枉者不可勝數矣,不知此皆實則瀉子之法。
因脾胃有積聚實火,元氣未衰,邪氣方張,用破氣之劑以瀉肺金主氣之藏,若虛而伐之則愈虛,虛而寒之且遏絕真火生化之元矣,有不敗其氣而絕其谷乎?最而異者,以參、術為滯悶之品,畏之不啻砒毒,獨不聞經云虛者補之、勞者溫之,又曰塞因塞用乎?又不聞東垣云:脾胃之氣實則枳實、黃連瀉之,虛則白朮、陳皮補之乎?又不聞丹溪云:實火可瀉,芩、連之屬;虛火可補,參、耆之屬乎?凡飲食初傷,壅成濕熱,元氣未敗,黃連、楂、曲暫其宜也。但土喜暖而惡寒,過劑則脾陽愈弱而轉化愈難矣。
至若病稍日久,元氣必虛,陽氣不充,陰寒為祟,反服黃連,無異於入井而反下石耳。經曰:飲食勞倦,損傷脾胃,始受熱中,末受寒中。則始宜清熱,終宜溫養,灼然有辨,豈無先後次第者乎?且聖人治未病,不治已病。故既濟之象曰:君子以思患而預防之。隨之象曰:君子以嚮晦入晏息。
頤之象曰:君子以節飲食。豈非明飲食勞倦之足以傷生耶?故養生家尤亟於養氣,行欲徐而穩,言欲定而恭,坐欲端而直,聲欲低而和,常於動中習靜,使此身常在太和元氣中。《長生秘典》曰:內勞神明,外勞形質,俱足夭折,惟房勞為甚,為其形與神交用,精與氣均傷也。語云:修養不如節勞,服藥不如忌口。
斯言頗切理要,誠能使土強而臟腑俱安,則後天之根本不損,營衛中和而長有天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