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桂偶記》~ 卷一 (11)
卷一 (11)
1. 傷寒
甚哉!醫之難學。夫醫雖末技,原為政之一端。凡有情之物,不能無疾病,故投醫藥而救夭札之患矣。神農氏嘗百草,而醫藥興焉。然而正史不載;其所謂本經,後人偽託之書。比之素問、難經,則又覺稍下一等。何以素難為醫家古典,而爭衡於六經乎?而二書惟說針灸,如其方藥,則措而不舉。
醫果興於神農,則素難何不載其言?夫以湯液為不足用,而不及針灸之效耶?蓋素問之書,非一時一人之作,合數篇而為一部者,據文辭而可見也。或云,出於戰國;或曰,就於漢時;又云,與《淮南子》同作。至五運六氣之說,則唐王冰之所偽作,而古醫籍所未嘗有也。
夫醫之用,備人身之變者,而其道賤小也。後學者,欲廣大其道,仍轉說其常,則不能不言神仙卻老延齡之術,終離先王之道,別說至人、真人。爾後千載,論醫者,祖述之;滔滔者,天下皆是。《難經》蓋就於一人之手,其論不全;知素問者之所著也。蓋作者固不假名於扁鵲,而後人尊信之,遂冒之以扁鵲。
然而二書之出,去古未遠;古言之可徵者,往往散在各篇。是不可悉信,而不可悉廢焉。要之,醫之興,未可知創何時也。然與謂之未可知創何時也,不如謂之興於神農也。《後漢張仲景傷寒論》,始載方藥。或云,輯古方而作;或云,仲景造之。《後漢書》無列傳,其考既詳於前。
今以仲景為仲景,惟此一書,可謂古典也。諸論有晉王叔和插入素難語,大失其真之說。今所傳《傷寒論》,去叔和之世,既遠矣;亦非叔和所撰次之舊。嗚呼!醫為政之一端,而不齒於藝苑;人士舍而不校;古書亦多不傳;幸有《傷寒論》,亦只殘簡不全,而加之有後人攙入。
醫之難學,余每長太息於此。仲景之書,固是與諸醫籍不同。古來注者,不知而說之;以其不同,而欲同其不同,方枘圓鑿,終至言古方不宜今人。中世以來,淫理論,五運相剋、司天在泉之說,習熱久為性,徵之仲景,而不通;則以其所信說,攙入其書中,亦不得已也。吾邦之民,不見干戈者二百年於此。
承平之久、右文之化,以及吾醫。良山先生一唱古醫方,人始知讀《傷寒論》。自是海內知古方宜今人,折衷於仲景。說《傷寒》者,何徒數十家!比之西土,則其勝遠矣。只其說古方者,明吳又可最有所見。然其著《溫疫論》,開卷說邪在募原、達原飲主之者,是徒欲建奇幟於千古者,而不足怪;其僻建言家之常態也。
至如言白虎達表氣之劑、逐邪不可拘結糞,及其他所言,踏實地、溯源流,實識古方者也。若言溫度與傷寒不同,則亦是素難家之醫而已。舊習既為性,不足深責也。《傷寒論》與素難之言不同。其題名《傷寒》者,以群籍正傷寒之說而解之,則難通;原與冬寒之寒不相關。
又曰中風者,與群籍同看,則半身不仁、口眼喎斜;於仲景則不然。論既見於風字條。吳又可又言傷寒少而溫疫多矣。實傷寒少而溫疫多,則仲景何置其多而論其少乎?
白話文:
唉,醫學真是太難學了。醫學雖然是小技,但原本也是政治的一環。凡是有情感的生物,都免不了生病,所以需要依靠醫藥來拯救夭折的疾病。神農氏嘗遍百草,醫藥才興盛起來。然而正史卻沒有記載這件事,所謂的《本經》其實是後人偽託的書,比起《素問》、《難經》來說,又稍遜一籌。為什麼《素問》、《難經》會成為醫家的經典,並且能和儒家六經相提並論呢?這兩本書只談論針灸,對於藥方卻隻字不提。如果醫學真的是起源於神農氏,那麼《素問》、《難經》為什麼不記載他的說法呢?難道認為湯藥不足以使用,比不上針灸的功效嗎?《素問》這本書,並非一時一人所作,而是將數篇文章合在一起成為一部的,從文字內容就可以看出來。有人說它出自戰國時期,也有人說是漢代所作,還有人說它和《淮南子》是同時期的作品。至於五運六氣的說法,則是唐代王冰偽造的,古代醫書從來沒有這種說法。
醫學的功用在於了解人體內部的變化,但醫學卻被認為是低賤的技藝。後代的學者想要發揚醫學,仍然只是重複說一些老生常談,所以不得不談論神仙、長生不老的法術,最終偏離了先王的道理,另說什麼至人、真人。之後千年,談論醫學的人都遵循這種說法,到處都是這種人。《難經》大概是出自一人之手,它的論述不夠完整,顯然是了解《素問》的人所寫的。作者原本不假借扁鵲的名義,但是後人卻尊敬相信它,於是就假冒扁鵲的名義。然而這兩本書出現的年代距離古代並不遙遠,古代的說法可以考證的,往往散落在各篇文章之中,所以不能完全相信,也不能完全廢棄。總而言之,醫學的興起,還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與其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還不如說它是興起於神農氏。後漢張仲景的《傷寒論》開始記載藥方,有人說它是輯錄古代的藥方而寫成,也有人說它是仲景自己創造的。《後漢書》沒有為他立傳。
他的事蹟已經在前文詳細考察過了,現在我們姑且以仲景為仲景,只有這本書可以被稱為經典。有些論述有晉朝王叔和插入《素問》、《難經》的內容,大大失其原意。現在流傳的《傷寒論》,距離王叔和的時代已經很久遠了,也不是王叔和所編寫的舊貌了。唉!醫學本是政治的一環,卻不被列入文藝之林,學者們也輕忽而不重視,古書大多沒有流傳下來。幸好有《傷寒論》,也只是殘篇不全,還加上後人的摻入。
醫學的難學,我每次都為此長嘆。仲景的書確實和其它醫書不同,古代的註解者,不了解它的精髓就妄加解釋,因為它和其它醫書不同,就想把它和其它醫書相同,就像把方榫硬塞入圓孔一樣,最終導致認為古方的藥方不適合現代人。中古以來,充斥著五行相剋、司天在泉等荒謬理論,習慣這種理論太久了,就把它當成真理,如果用這種觀點來驗證仲景的理論,就會發現無法理解,於是就用他們所相信的理論,攙入仲景的書中,也是不得已的做法。我國人民,已經有兩百年沒有戰爭了,長久的承平和重視文教的影響,使得我國的醫學也受到影響。良山先生提倡學習古代的醫方,人們才開始知道要讀《傷寒論》。從此,全國都知道古方適合現代人,並且以仲景的理論為準則。談論《傷寒論》的醫家,何止數十家,和西方相比,我們實在勝過他們太多了。談論古方的人當中,明代的吳又可的見解最為獨到。然而他寫的《溫疫論》,開篇就說邪氣在膜原,用達原飲來治療,這只是想建立自己獨特的觀點來名留千古,不值得大驚小怪,這也是喜歡獨樹一幟的人的常態。至於他說白虎湯是疏散表氣的藥劑,驅除邪氣不應拘泥於排泄糞便,以及他其它的說法,都是腳踏實地,追溯源流,真正了解古方的人。如果說溫病和傷寒不同,那就是《素問》、《難經》一派的醫學觀點了。舊習既然已經成為習慣,也不必過於苛責了。《傷寒論》和《素問》、《難經》的說法不同,它之所以被命名為傷寒,如果用其它醫書對傷寒的解釋來理解它,就會很難理解。《傷寒論》所說的寒和冬天的寒冷並沒有關係,又說中風,如果用其它醫書的觀點來看,那就是半身不遂、口眼歪斜,但仲景的說法並非如此。相關論述已經在「風」的條文裡寫明了。吳又可又說傷寒少而溫疫多,如果真的傷寒少而溫疫多,那麼仲景為什麼要捨棄多的而談論少的呢?有人說傷寒是讀書人的說法,溫疫是鄉下人的稱呼,這或許是這樣,或許不是這樣。我曾經寫信回復過桃井桃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