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廬醫話錄存》~
1. 覺廬醫話錄存
2. 古人自序
嘗謂讀古人自序,即可覘其造詣之精粗與品格純駁,而歷代醫字之因革,亦大略可見。如《傷寒論》自序,悲天憫人之意,既真且切,蓋仲景當時傷宗族之死亡,憫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採眾方,冀於世有所濟。故其學之精與其言之切,有至相似者。孫思邈之《千金方》、《千金翼方》,序文氣度沉椎,文辭古雅,如見其人。
第思邈為道家,其言每不離玄門色彩,如論醫須妙解陰陽、祿命相法、龜灼五兆、周易六壬,又所論房中補益、服食修養、咒禁掌訣,皆其證也。王祿幼多疾病,長好醫術,遭逢有道,遂躡亨衢,登南宮,拜東掖,繁臺閣,由是遍讀弘文館圖籍方書。後貶守房陵,提攜江上,冒犯蒸暑,自南徂北,染瘴掉攖疴十有六七,死生契闊不可問天。
賴有經方,僅得存者,故發奮刊削,成《外臺秘要》四十卷。讀其序文,殷殷以救濟生民為言,以利天下為心,其不敢苟率將事,有由來矣。劉河間自序,言多玄妙,所著《原病式》,以內經病機十九條,而暢發其義,雖言或偏激,為邵元偉所譏,而闡發之詳,亦足稱者。李東垣《辨惑論》自序,寥寥數行,言頗自負。
查當壬辰改元之時,正當擾攘之秋,居民流離失所,飢飽無時,元氣既虛,易於感病,其升補脾陽一法,當然有左右逢源之妙,其自負固宜。《儒門事親》成於麻知幾之手,而無自序。《丹溪心法》為後人輯錄,《金匱鉤玄》為戴原禮校補,及《格致餘論》均無序。惟《局方發揮》篇首數言,辨晰局方之訛,頗為明顯,書中議論,亦多切理。
喻嘉言深通佛學,序文多釋家言,《陰病論》一篇更足代表之,第言多虛泛,浮詞滿目,蔣式玉謂其好發議論,洵不誣也。觀其論春溫,強分三撅,已為尤在涇所譏。論青龍二方,亦為柯韻伯所鄙。第其苦心力學,入理頗深,《醫門法律》、《寓意草》,皆可傳之作,其功未可盡掩。
張隱菴、高士宗,道不行時,乃隱居錢塘,閉戶著書,所作《傷寒集註》,會經義以為註解。讀其序文,謂童而習之,白首始獲其要。研讀之苦,晝之所思,夜則夢焉,夜之所得,旦則錄焉,經寒暑,歷歲月,廢寢食,絕交遊,春花秋月之莫問,澄山佳水之弗臨,故其書之精博,非偶然也。黃元御自負古今無雙,其為文之牢騷抑鬱,與其驕做自負,歷歷如見。
故詆譭前賢,強同奪理,而立論偏頗,惟知補陽,雖才宏學博,亦瑜瑕參互。而竊書之隱,更為陸九芝抨擊,品格如何,可見一斑。陳修園在都門時,忤某鉅公,乃罷職歸閩,公餘著述,成書頗富。然其憤世傲慢之性,至老不衰,觀《醫病順其自然說》一篇可知。且性喜扶陽,參、地、萸、麥等陰藥,尤深惡痛絕,觀《景岳新方砭》一書又可知。
修園自謂讀《傷寒論》數十年,方悟出存津液三字,楊素園謂其用藥仍偏辛燥,不知所悟者何在,亦定論也。王潛齋稟性穎悟,刻苦自勵,其習醫也,足不出戶者十年,手不釋卷者永夜,故見理精而議論博。田杏村謂其當時於醫家稱祭酒,然其遭遇坎坷,觀《歸硯錄》自序,感慨蒼涼,不忍卒讀。
意者其不慕榮勢,自甘淡薄,乃得肆力於醫,而宏造就乎。醫籍從古至今,汗牛充棟,茲之所論,掛一漏萬,勢所難免,然歷代醫學沿革變遷,習醫者所宜知。余嘗欲著《中國醫學概論》一書,以就正醫界先覺,惜人事倥傯,未暇命筆,倘有機緣契合,當俟諸異日。
白話文:
古人自序
閱讀古人的自序,就能大致了解他們的學術造詣和品格。歷代醫學的發展變遷,也能從中窺見一二。例如《傷寒論》的自序,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情懷,十分真摯感人。仲景因目睹宗族成員死亡,許多人病死無法救治,所以勤奮研讀古代醫籍,廣泛採納各種療法,希望能夠造福後世。因此,他的醫學造詣之精湛和他文字表達之真切,是高度一致的。孫思邈的《千金方》、《千金翼方》序文,氣度沉穩,文辭古雅,彷彿能見到其人。
孫思邈是道家弟子,他的言論總離不開道家的色彩,例如他認為學醫必須精通陰陽、命理、卜筮、周易等學問,他所論述的房中術、服食養生、咒術等,都是佐證。王叔和年輕時多病,長大後喜歡醫術,遇到良師益友後,步步高升,官至顯赫地位。因此得以遍讀弘文館的圖書醫籍。後來被貶官到房陵,在長江沿岸奔波,飽受酷暑瘴氣之苦,南來北往染病十之六七,幾度徘徊於生死邊緣。
幸好有經方相助,才得以倖存。因此他奮力編寫,完成了《外臺秘要》四十卷。讀他的序文,處處體現出救濟百姓、造福天下的心意,他做事謹慎嚴肅,是有原因的。劉河間的自序,言辭玄妙,《原病式》一書,以《內經》的十九條病機為基礎,闡述其義理,雖然言論有時偏激,被邵元偉批評,但其闡述的詳盡,也是值得稱道的。李東垣《辨惑論》的自序,寥寥數行,卻流露出相當自信的態度。
他是在壬辰年改元之際完成此書,當時正值社會動盪不安,百姓流離失所,飢寒交迫,元氣虛弱,容易生病,他提出的升補脾陽的方法,自然有其獨到之處,所以他的自信也是理所當然的。《儒門事親》是麻知幾所著,但沒有自序。《丹溪心法》是後人輯錄,《金匱鉤玄》是戴原禮校補,《格致餘論》也均無自序。只有《局方發揮》開篇幾句話,明確指出了《局方》的錯誤,十分清晰,書中論述也多切合實際。
喻嘉言精通佛學,他的序文中多有佛家思想,《陰病論》尤其明顯,只是言論多空泛,充滿浮詞,蔣式玉批評他喜歡空談,的確不虛。他論述春溫,強行分為三類,已經被尤在涇批評;論述青龍二方,也被柯韻伯鄙視。但他苦心鑽研,醫理頗深,《醫門法律》、《寓意草》都是可以流傳後世的佳作,他的貢獻不可完全抹殺。
張隱庵、高士宗,在道義難行之時,隱居錢塘,閉門著書,寫成《傷寒集註》,以經義為注釋。讀他們的序文,可知他們從小學習傷寒論,直到老年才掌握其精髓。他們研讀之艱辛,白天思考,晚上做夢,夜裡有所得,清晨就記錄下來,經歷了寒暑春秋,廢寢忘食,與世隔絕,不問春花秋月,不理山水佳景,所以他們的著作如此精湛,並非偶然。黃元御自負古今無人能及,他文章中牢騷滿腹,驕傲自大,歷歷在目。
他詆毀前賢,強詞奪理,論點偏頗,只知道補陽,雖然才學淵博,但也存在著缺點。而且剽竊書籍的行為,更被陸九芝抨擊,其品格如何,由此可見一斑。陳修園在京城時,得罪了某位權貴,被罷官回福建,閒暇時間著述,寫了很多書。但他憤世嫉俗、傲慢的性格,到老也沒有改變,從《醫病順其自然說》一篇即可看出。而且他喜歡大補陽氣,對參、地黃、茱萸、麥冬等滋陰藥物深惡痛絕,從《景岳新方砭》一書也可看出。
修園自稱讀了《傷寒論》數十年,才明白“存津液”三字的道理,楊素園認為他用藥仍然偏於辛燥,不知他所悟為何,這也是定論。王潛齋天資聰穎,刻苦努力,學習醫術時,十年足不出戶,整夜手不釋卷,所以醫理精湛,見解廣博。田杏村說他當時在醫學界享有盛譽,但他經歷坎坷,讀他的《歸硯錄》自序,感慨萬千,令人不忍卒讀。
或許他不慕名利,甘於清貧,才能專心致志於醫學,取得如此成就。醫學書籍從古至今,汗牛充棟,這裡所論述的,只是冰山一角,難免掛一漏萬,但歷代醫學的發展變遷,是學醫者應該了解的。我曾經想寫一本《中國醫學概論》,向醫學界的前輩請教,可惜事務繁忙,未能動筆,如果將來有機會,再另作打算。
3. 醫不三世
《禮記》曰:「醫不三世,不眼其藥。」後人多以父子三世相傳釋之,惟漢儒謂《神農本草》、《黃帝素問》、《玄女脈訣》為三世醫書,必盡讀之,方為有本之學,非言祖孫相傳之三世也。王潛齋曰:「《橘旁雜著》云:『醫必父而子,子而孫,如是則其業精,始服其藥。
若傳至曾玄,更為名醫矣。』其間賢者不待言,其不肖者奈何?因其世業而安心服其藥,設為所誤,生死攸關,雖愚者不為也。況醫道通乎仙道,遠數十百年,偶出一豪傑之士,聰明好學,貫微徹幽,然其上世並非醫者,舍是人而必求所謂三世者,有是理乎?」梁茝林曰:「古之醫師,必通於三世之書:一曰《申農本草》,二曰《靈樞針灸》,三曰《素問脈訣》。脈訣所以察證,針灸所以去疾,本草所以辨藥,非是三者,不足以言醫。
」俞子容曰:「古之豪傑自振者,不能悉舉,若李東垣、朱丹溪、滑伯仁輩,皆非世傳,而精造方術,屢起危殆,著書立言,為後世楷模,初不聞其父子相傳也。是知醫在讀書,不在三世明矣。」葉香岩曰:「醫者必須天資敏悟,又讀破萬卷書,而後可借術以濟世,不然鮮有不殺人者。」俞東扶曰:「習醫何難,不過多讀書耳。
夫學無前後,達者為師,固不定限以三世,否則縱十世,何益哉!」
白話文:
醫不三世,指的是成為合格醫生,並非一定要祖孫三代從事醫業。古人對此有不同解讀,有人認為「三世」指父子三代承襲醫術,也有人認為指的是必須研讀《神農本草》、《黃帝內經素問》、《玄女脈訣》等三部經典醫書,才能算是真正掌握醫學根本。
然而,即使是世世代代行醫的家族,也可能出現庸醫,病人盲目相信其醫術而受害,這是不應該的。 即使祖上並非醫生,只要個人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也能成為傑出的醫生。 許多名醫並非家傳,而是憑藉自身努力和對醫學經典的深入研究而成就一番事業。 因此,醫術的精進關鍵在於讀書和學習,而非世襲。 只要夠努力,無論是否家傳,都能成為好醫生。
4. 熟讀王叔和不如臨證多
「熟讀王叔和,不如臨證多。」世俗之言也。余謂彼之徒守家傳,獨承師訓,讀父書而不知通變者,固無足取,若夫胸無學問者,臨證之際,既不明致病之源,豈能知為治之道,如是而求其能收治療之效,豈可得哉?縱使日夕臨證,亦徒傷生害命而已。須知讀書與臨證,均不可偏廢,而讀書以培其學識,尤為吃緊之圖,俗人之言,不足論也。
吳鞠通曰:「醫者必先讀書,而後臨證始知用方之變化,況病有虛實,變化萬端,治有補瀉,方不執一。如同一發熱,而熱有虛實,宜溫宜補,宜涼宜瀉,不讀書何以知彼虛而此實,如大匠之無繩墨,不幾悵悵無之耶。」曹炳章曰:「先讀書則胸有成竹,而後臨證,則凡病之虛實寒熱,自知有一定之標準,而用藥之補瀉溫涼,必不至於妄施。」此亦先理想而後實驗,乃必由之徑也。
斯皆先余而言者,益知余言非過矣。又俗有行醫須憑時運之說,更為悖理。果如所言,則為醫者,只專候時運之至,便可為治十全,不必讀書矣。張隱菴《侶山堂類辨》曾論及之,問世之士,幸毋為所惑也。
白話文:
「熟讀王叔和不如臨證多。」這句話是世俗的說法。我認為,那些只死守家傳、單獨承襲師訓,只讀祖傳醫書卻不懂得變通的人,當然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但是,如果一個人胸無點學問,在臨證時,既不明白致病的原因,又怎能知道治療的方法呢?這樣想靠治療取得療效,怎麼可能呢?即使每天都臨證,也只是徒然傷害病人性命罷了。必須知道,讀書和臨證都不能偏廢,而讀書以培養醫學知識,更是非常重要的。世俗的這種說法,不足以採信。
吳鞠通說:「醫生必須先讀書,然後臨證才能知道用藥的變化。況且疾病有虛實之分,變化萬千,治療有補瀉之法,用方不能一成不變。比如發熱,熱證就有虛實之分,有的需要溫補,有的需要清瀉,不讀書怎麼能知道哪個是虛哪個是實呢?就像一個工匠沒有尺子和墨線一樣,豈不是茫然無措嗎?」曹炳章說:「先讀書,心中就會有底,然後臨證,就能根據病情判斷疾病的虛實寒熱,用藥的補瀉溫涼,就不會亂來了。」這也是先有理論指導,然後再實踐,這是必經之路。
這些都是在我之前就說過的話,更證明我的話沒有錯。還有,世俗中還有「行醫要靠運氣」的說法,更是荒謬。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那麼醫生只要等待運氣好,就能治療好所有疾病,根本不需要讀書了。張隱菴在《侶山堂類辨》中也論述過這個問題,希望世人不要被這種說法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