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覺愚

《覺廬醫話錄存》~ 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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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

1. 弁言

此編為二十年前舊稿。當十七歲時,先慈患熱病吐血,諸醫競進溫補,病寢加劇,遷延五十餘日,憑几倚坐,晝夜不得交睫者二十餘日,張口喘息,血絲縷縷自齒縫中出,齒垢焦黑,舌芒刺,便秘溺澀,渴甚,頻索飲童便。先師廣西桂林還俗老僧方博齋、雷丹峰夫子最後至,一診即曰:「病屬誤藥,時機已失,不可為矣。」勉擬大劑白虎湯,竟不及救。

彌留時,口不能言,猶力注視愚面不少瞬,嗚呼慟哉!躬歷情境,印象最深,每一瞑想,宛在心目,此誠終身之大憾已。當是時,愚方肆業西營盤官立英文學校,遘此慘變,深慨乎人子之不可不知醫。遂請於先君,願輟學習醫。先君許焉。因從丹峰夫子遊,四年卒所業,而人事倥傯,不遑寧處,忽忽有年矣。

愚先世曾以醫名,先君亦嘗修藥濟人,不取值。顧自中年後,遭遇坎坷,所業虧折殆盡,又以所生子女十一人,時惟四兄覺非與愚二人存者。先慈在日,以是兒致喪明。先君亦壯志銷磨,不復事家人生產。惟其如是,故對兄及愚,期望愈殷,督教愈切,嘗詔愚曰:「人子固不可不知醫,矧醫不特可救己,更可救人。

然欲救己救人必仗真實學問,欲得真實學問,必須腳踏實地,刻苦用功,否則學之不精,識之不廣,豈特不能救己救人,反足以害己害人。害己固不可,害人尤不可,汝既粗在成就,更宜勇猛勤修,以求進益。凡讀書當知札記,絜其綱領,撮其旨要,參照所得,條理記錄而存之,既以鞭策上進,更可備異日檢閱,以覘所學進退。須知為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苟不能刻苦用功,世上事業正多,何必孳孳此道為也。

汝當志之。」愚敬謹遵命,因盡發家中所藏醫書百數十種而讀之,就其理論、治法、方藥、病案排比類別,次第刺取其要,加以評騭論斷,著錄於篇。數年,成醫論三卷,醫話兩卷,雜說一卷,都十萬言。

其後先君棄養,愚亦營役奔走,時而港澳,時而鄉邑,十餘年間,九遷其居,器物委棄,文稿散佚,久不復置念矣。近以兄督使刊布歷年治案若干篇,以就正當世,書將付印,忽憶尚有如許舊稿,因使家人發箱啟篋而遍搜之,僅得此數十則。始憶醫論三卷,在澳門時,為謝君景文取去,久借不歸,今事隔十餘年,已無可追際。

雜說一卷,半飽蟲腹,漫濾不堪寓目。即此數十則醫話,亦僅佔原稿三分一強,披閱一過,淺率簡陋,無可為諱。誠哉,為學之道,不進則退,二十年來,思想播遷,學術禪變,若是其亟,舊日所為,良未足當大雅一盼,惟習醫之經過如此,而焚膏繼晷,兀兀窮年之苦況,恩之若有回甘。

重以有此一番嚴命,未敢湮沒,復恐磨以歲月,連此蟲余片段亦散失無可追憶,愛於醫案刊印之始,略為編次,一字不易,以存其真,附益成書,共表於世,記其緣起,以永其事,並書之家乘,以勖我後昆。

民國二十七年五月吉旦盧覺愚謹識。

白話文:

弁言

這篇文章是二十年前寫的舊稿。我十七歲那年,母親患了高燒吐血的疾病,許多醫生都主張溫補治療,結果病情反而加重,拖延了五十多天。母親只能靠在椅子上,日夜不能合眼二十多天,張口喘息,血絲不斷從牙縫中滲出,牙齒上的污垢焦黑,舌頭上長出刺狀物,便秘排尿困難,非常口渴,頻頻要求喝童子尿。我的老師,廣西桂林還俗的老僧方博齋和雷丹峰先生最後趕到,診脈後立即說:「這病是藥物誤用造成的,時機已過,無法挽救了。」勉強開了大劑量的白虎湯,最終還是沒能救活母親。

母親彌留之際,無法言語,卻用力注視著我的臉龐,一刻也不曾移開,唉,悲痛之情令人難以承受!我親歷了當時的慘狀,印象極為深刻,每每回想起來,都歷歷在目,這真是我終身難以磨滅的遺憾。那時我正在西營盤官立英文學校讀書,遭遇了這場慘痛變故,深深感到做子女的不能不懂醫術。於是向父親請求,希望能輟學學習醫術。父親同意了。因此跟隨雷丹峰先生學習,四年後完成了學業,但人事繁忙,沒有時間安靜下來,就這樣匆匆地度過了幾年。

我祖上曾以醫術聞名,父親也曾學習醫術救濟他人,從不收取費用。但是從中年以後,遭遇坎坷,事業損失殆盡,而且我們兄弟姐妹十一人,當時只有四哥和我活著。母親去世,是因為生養了這麼多孩子。父親也因此壯志消磨,不再操持家務和生產。正因為如此,父親對我和哥哥的期望更高,督促我們學習也更嚴格,曾經告誡我說:「做子女的確實不能不懂醫術,而且醫術不僅能救自己,更能救人。

但是想要救己救人,必須依靠真實的學問,想要得到真實的學問,必須腳踏實地,刻苦用功,否則學得不精,認識不廣泛,不僅不能救己救人,反而會害己害人。害己固然不可,害人更不可,你已經有了初步的成就,更應該勇猛精進,努力提高。讀書時應該做好筆記,抓住綱領,摘錄要點,參考所得,條理清晰地記錄下來,這樣既可以鞭策自己進步,也可以備以後查閱,檢驗自己的學習進退。要知道,學習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不能刻苦用功,世上事情多的是,何必執著於這條道路呢?

你應該記住這一點。」我恭敬地遵從父親的教誨,於是把家中收藏的一百多種醫書都拿出來閱讀,根據其理論、治療方法、藥方、病案進行分類整理,逐一摘錄要點,並加以評述判斷,記錄下來。幾年後,完成了《醫論》三卷、《醫話》兩卷、《雜說》一卷,總共十萬字。

後來父親去世,我也四處奔波,有時在香港澳門,有時在鄉下,十幾年間搬了九次家,很多東西都丟棄了,文稿也散失了不少,很久都沒有再關注這些了。最近哥哥督促我出版幾篇多年來的治療案例,以便向當世同道請教,書稿就要付印了,突然想起還有這麼多舊稿,於是讓家人翻箱倒櫃地尋找,只找到了這幾十篇。才想起《醫論》三卷,在澳門時被謝君景文借走了,很久沒還,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已經無法追回了。

《雜說》一卷,大部分都被蟲蛀了,殘破不堪,根本無法閱讀。即使是這幾十篇《醫話》,也只佔原稿的三分之一多一點,重新翻閱一遍,淺薄粗陋,無法掩飾。真是啊,學習之道,不進則退,二十年來,我的思想經歷了變化,學術也發生了轉變,如此之快,過去的作品,實在不足以見人,只是記載了學習醫術的經過,以及多年來焚膏繼晷,刻苦用功的艱辛,這份恩情就像有回甘一樣。

再次因為有這番嚴厲的教誨,不敢將這些稿子埋沒,又擔心時間久了,連這些殘存的片段也會散失,無法追憶,所以在醫案出版之初,稍微整理一下,一個字也不改動,以保持其原貌,作為補充附在書後,一起呈獻給世人,記錄其緣起,以永誌不忘,並寫在家譜上,以勉勵我的後代。

民國二十七年五月吉旦 盧覺愚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