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庵說醫》~ 靖庵說醫 (2)
靖庵說醫 (2)
1. 靖庵說醫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古不重記問也。若夫醫則不得不講求記問之學矣,醫家之書,充棟汗牛,安得一一而記之。記也者,記其理道之至精而至通者也。若方劑之蕪雜,草木金石之繁瑣,記其小者粗者,忘其大者精者,安能濟哉?執其簡以馭其繁,握其一以驅其萬,提挈綱領,變化貫通,亦何用乎委瑣齷齪之為耶?陋者恐不能記,乃約舉其名物編為歌辭,以利學者,何其愚歟!
醫以切脈為最要,脈以平人之脈為最准,多切平人之脈定為宗主,過與不及病乃生焉。過者為急為數,不及者為遲為沉。若浮也、洪也、弦也過之類也;若細也、緊也、濡也不及之類也。平人之脈維何?和而緩也,秦醫謂之和緩者,非真名為和緩,蓋脈貴和緩,故藉此以為秦醫之名,以便於敘記,亦猶蒙莊所謂臧榖牧羊,臧榖乃寓言耳。
有過與不及之脈,乃有過與不及之症,是何種脈是何種症,是何種方劑,三者合而病愈焉。東脈而西症者有之矣,東脈而西症而又南北其方劑可乎哉?如此脈而如此症者常也,如此脈而不如此症者亦常也,是所以貴乎問也,有與症相反之脈則有與症相聯之症,有此症必有彼症,此所謂相聯也。
要而言之,有脈中之理,即有脈外之理,詳考而慎察之,徹照而敏思之,自有特見,無難施劑而立愈也,然非聰悟沉摯之人,不足語此。
說病非易易也,病家只求其病之瘳,情急語亂,忽東而忽西,顧此而遺彼,不成條理,不成片段,無足怪也。醫者毫無把握,不知頭腦,零星而記之,記一症則施一藥,立方之時,病家才言尚有某症,則補一藥,立方之後,方已交於病家,忽云尚須加一品,否則又刪去一品,又否則增減其分兩,何其傎也,是皆不知宗主,臨病則拉雜以進,其貽笑識者匪淺鮮也。
切其脈問其脈象應有之症,定其脈之落干某家,考其病之因何而起,提其綱領,刪其一切,或補或瀉,直搗其巢,如是焉有不起沉疴而立愈者哉。
病家不知病情,不識方劑,其心中已皇皇然,而醫者尚以危辭聳之,謂此病宜早防,須防危險,以為將來雖死而無惡於我之地位,究之其病非危症也,其症無險象也,即令危險或病家不知病情、不知脈象,徒震於外貌而兢兢焉,以為可慮又或真危矣真險矣。病家恃醫以為活,而醫者則屢聘之而不應,是皆無當於事情也,歐陽文忠公之言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憾也。
」醫者當以此二語為施治之先河,不求其生是不仁也,不能求其生是不智也,吾竭吾之學,吾盡吾之心,萬計千方,雖繁不憚,真無可救,則是文忠公之所言也,吾無罪焉耳。醫者殺人之術,醫者又仁術也,只問其學之精與不精,其道之大與不大,其識之確與不確,其心之仁與不仁,仁術與殺機決之於此而已矣。
白話文:
靖庵說醫
死記硬背,不足以成為良師,古人並不重視死記硬背。但醫學卻不得不講究記誦,醫書浩如煙海,怎麼可能全部記住呢?所謂「記」,指的是記住醫理中最精髓、最通透的部分。如果記住的是那些繁雜的方劑、冗雜的草木金石,記住次要的、粗淺的,卻忘記了主要的、精深的,怎麼能治病救人呢?應該抓住重點,簡潔明瞭地處理複雜的問題,掌握核心,就能靈活運用,那些瑣碎、蕪雜的東西又何必去理會呢?能力不足的人,恐怕記不住,於是就簡單地列舉名稱,編成歌訣,以為能幫助學習,這有多麼愚蠢啊!
醫學最重要的是切脈,而以正常人的脈象為最準確的參考標準,多切正常人的脈象,以此作為判斷疾病的根本依據。脈象過於亢進或不足都會導致疾病,亢進表現為脈象急促頻數,不足則表現為脈象遲緩沉弱。例如,浮脈、洪脈、弦脈等都屬於亢進;而細脈、緊脈、濡脈等都屬於不足。什麼是正常人的脈象呢?是平和而緩慢的。秦代的醫生稱之為「和緩」,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和緩」,只是因為脈象貴在平和緩慢,所以借用這個詞來形容,方便敘述,就像莊子寓言中「臧穀牧羊」一樣,「臧穀」只是個比喻。
脈象的亢進或不足,對應著疾病症狀的亢進或不足,什麼樣的脈象對應什麼樣的症狀,需要用什麼樣的方劑,三者結合才能治癒疾病。有的時候會出現脈象在東,症狀卻在西的情況,如果脈象在東,症狀在西,而治療方法又南北不一,這還能治好嗎?同樣的脈象對應同樣的症狀是常規情況,但同樣的脈象而不對應同樣的症狀也是常規情況,所以詢問病人的症狀很重要。有的脈象與症狀相反,有的症狀之間互相聯繫,有這個症狀就一定有那個症狀,這就是所謂的「相聯」。
總之,脈象中蘊含著道理,脈象之外也蘊含著道理。仔細研究,謹慎觀察,深入思考,就能獨具慧眼,很容易就能開方治癒疾病。然而,如果不是聰明睿智、沉穩細心的人,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
診斷疾病並不容易。病人只求病癒,心情焦急,說話語無倫次,東一句西一句,顧此失彼,毫無條理,這很正常。醫生如果沒有把握,思路不清,零零散散地記錄,記住一個症狀就用一種藥,開方時,病人又說還有其他症狀,就再加一種藥,開完方子交給病人後,病人又說還要加一味藥,或者又要減去一味藥,或者還要增減藥量,這有多麼糟糕!這是因為不懂得診斷的根本,臨床上就胡亂用藥,結果貽笑大方。
應該仔細切脈,詢問脈象所對應的症狀,判斷脈象屬於哪一類,探究疾病的病因,抓住重點,去除枝節,或補或瀉,直擊病灶,這樣才能治愈頑固的疾病。
病人不懂病情,不認識藥物,心裡已經很慌亂了,醫生還用危言聳聽的話嚇唬他,說這個病應該及早預防,以免危險,即使病人將來死了,醫生也無可指責。其實,這個病根本不是危症,也沒有險象,即使有危險,或者病人不懂病情、不懂脈象,只是被表象嚇到,過度擔心,以為很危險,其實未必。病人依賴醫生來治病,而醫生卻一再推託,這些都是不恰當的行為。歐陽修說:「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憾也。」醫生應該以此為治病的原則,不求病人活是不仁,不能求病人活是不智。我竭盡所能,用心治療,想盡一切辦法,即使方法繁多也不厭倦,如果真的無可救藥,那就如同歐陽修所說,我也無可奈何了。醫生的技藝既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關鍵在於醫生的醫術是否精湛,醫道是否高明,醫識是否準確,醫德是否高尚,仁術與殺機就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