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弁

《續醫說》~ 卷一 (2)

回本書目錄

卷一 (2)

1. 格致餘論

丹溪醫之聖者也,其為《格致餘論》一書,超邁今古,奚容輕議?然沉潛反覆,竊有可疑者焉。論中「左大順男,右大順女」之說,丹溪獨指氣血之陰陽,反遺脈位之陰陽,乃以醫人之左右手立論,有戾經旨可疑者一也。醇酒宜冷飲之論,吾見世人飲熱酒者亦無恙,飲冷酒者雖盛暑亦致病焉,可疑者二也。

至如倒倉一法,且丹溪自云得之西域異人,近世余目擊土夫數人信行此法,死者相繼,可疑者三也。噫!西域之人殊方異域,風氣不同,稟賦亦異,此法豈可行於東南柔弱之人乎?門人誤錄於勞瘵吐血門中,為禍甚大。且勞瘵咳血,真陰虧損,臟腑脾胃虛弱,津液枯竭,不宜吐瀉。

昔徐文伯治範云之疾,有取汗之戒,尚促天年,況吐下之法施於勞損之人可乎?或以是罪余輕議前人者,余應之曰:孫真人《千金方》有房中補益法,丹溪辯之曰:「苟無聖賢之心,神仙之骨未易為也。」又曰:「若以房中為補,殺人多矣。」丹溪能為孫公之忠臣,余顧不能為丹溪之忠臣乎?語曰:「不以人廢言,使丹溪復生,其殆不廢余言矣。」

白話文:

丹溪被譽為醫學聖人,他所著的《格致餘論》超越古今,豈容輕易議論?然而,我反覆研讀,卻發現了一些值得懷疑的地方。書中「左大順男,右大順女」的說法,丹溪僅從氣血的陰陽角度論述,卻忽略了脈位的陰陽,僅以醫生的左右手來立論,這與經書旨意有所違背,令人懷疑。

醇酒宜冷飲的論點,我也見過許多人飲熱酒卻毫無異樣,甚至在盛夏飲用冷酒也會致病,這也值得懷疑。

至於倒倉這一療法,丹溪自稱是從西域異人那裡學來的,近來我親眼目睹數名土夫信奉此法,結果卻相繼死去,令人不得不懷疑。西域與我國地域風土不同,人們的體質也相異,此療法怎能適用於東南地區柔弱的人呢?門人將此法誤錄於勞瘵吐血門中,造成了巨大的禍患。

勞瘵咳血本是真陰虧損,臟腑脾胃虛弱,津液枯竭,本不適合吐瀉。昔日徐文伯治療範雲之病,就曾告誡不可取汗,以免縮短壽命,何況是吐下療法施於勞損之人呢?

有人可能會因此責怪我輕視前人,我回答道:孫真人《千金方》中記載了房中補益法,丹溪曾反駁說:「若沒有聖賢之心,神仙之骨難以成就。」又說:「若以房中之事為補,會害死很多人。」丹溪能忠誠地批評孫真人,我為何不能忠誠地批評丹溪呢?俗話說得好,「不以人廢言」,如果丹溪復生,他一定不會反對我的意見。

2. 和劑局方

或問曰和劑局方丹溪發揮辯之詳矣戴原禮乃丹溪高弟,今觀其所著《症治要訣》、《方論》皆祖《局方》,何也?

余曰:《局方》亦何負於人哉?前後活人不知其幾!丹溪但辯其用藥者誤耳,非方之罪也。血虛症不宜用香燥之劑,痿痹症不可混作風治,亦何嘗屏棄之乎?今人遂以《局方》例不可用,或者有宜北不宜南之說。殊不知內經治寒以熱,治熱以寒,微者逆之,甚者從之,權變得宜,消息以為治,安可限以南北之分,而無寒熱之異哉?原禮蓋得丹溪之心法者,其有取於《局方》,非苟然也。

白話文:

有人問道:「《和劑局方》中,丹溪先生的發揮辯論已十分詳盡,戴原禮是丹溪的得意門生,如今觀其所著《症治要訣》、《方論》皆沿襲《局方》,這是為何?」

我說:「《局方》何必愧對任何人呢?自古至今不知救活了多少人!丹溪只是針對用藥者誤用藥物進行辯論,並非方的過錯。血虛症不宜使用香燥之藥,痿痹症不可混淆為風寒症來治療,何嘗要完全摒棄這些藥方呢?如今有些人以《局方》為例,認為其不可用,甚至有北地適用南地不適用的說法。殊不知《內經》中說,治寒用熱,治熱用寒,病症輕微者逆其性治療,病症嚴重者順其性治療,需要權衡利弊,隨機應變,才能治癒疾病。怎麼可以僅憑南北地域來劃分,而忽略寒熱的差異呢?原禮深得丹溪先生的精髓,他從《局方》中有所取捨,絕非偶然。」

3. 蘇沈良方

蘇沈良方十卷,前有永嘉道士林靈素序。余家有宋刻本。竊意靈素在二公文集中,或雜記或筆談等書抄出,匯成一編,附托二公之盛名以行其方耳。李東垣謂蘇沈良方猶唐家類詩。何也?蓋言不能詩者之集詩,猶不知方者之集方也。一詩之不善,止不過費紙而已,不致誤人。一方之不善,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噫!後之集方書者,尚慎之哉!

白話文:

《蘇沈良方》十卷,前面有永嘉道士林靈素所寫的序文。我家裡有一本宋朝刻印的版本。我私下認為,靈素所收錄的方子,可能都是從二公(蘇軾和沈括)的文集中,或者是雜記、筆談等書籍中抄出來的,然後匯編成一本,藉著二公的名聲來推廣他的方子而已。

李東垣說《蘇沈良方》就像唐家類詩。這是什麼意思呢?因為不會寫詩的人,把他們的詩集結成集,就如同不懂醫術的人,把他們的方子集結成集一樣。一首詩寫得不好,頂多只是浪費紙張,不至於誤導他人。但是一個藥方若是不良,其禍害就不可勝言了。唉!後世那些編撰醫方書籍的人,應該謹慎啊!

4. 中藏經辯

中藏經八卷,相傳華元化撰。按唐書藝文志,有吳普集元化藥方,別無中藏之名。普廣陵人,親授業於元化之門,以術藝知名。今集中諸論,非普不能作。靈洞道士鄧處中自序,元化外孫,因吊寢室,得此書於夢中。余竊疑其妄誕。論後附方意者,皆鄧生增入之耳。如地黃煎丸內有山藥,古方名薯蕷,為避宋英宗諱,故易名山藥。

燒肝散內有白朮、蒼朮,本草及占方書止云術,不分蒼白二種。牢牙地黃散細注云此方見僧文瑩湘山野錄。文瑩宋僧,三者可證其出於鄧生之手。覽者當自知之。

白話文:

《中藏經》八卷,相傳是華元化所撰。根據《唐書藝文志》記載,只有吳普所編的《元化藥方》,並沒有《中藏經》這個名字。吳普是廣陵人,曾親自師從華元化,以醫術聞名。如今《中藏經》中的論述,除了吳普之外,沒有其他人能寫出來。

靈洞道士鄧處中在自序中提到,他是華元化的外孫,一次在夢中於華元化寢室得到此書。我私下懷疑這說法虛假。書中論述後附方意的部分,都是鄧生後來添加的。例如《地黃煎丸》中含有山藥,古方叫做薯蕷,為了避宋英宗諱,才改名為山藥。

《燒肝散》中含有白朮、蒼朮,本草及占方書只記載「術」,沒有區分蒼白兩種。而《牢牙地黃散》的註解中提到,此方出自僧人文瑩的《湘山野錄》。文瑩是宋代僧人,這三點可以證明《中藏經》是鄧生所作。讀者應該自行判斷。

5. 十藥神書

葛可久《十藥神書》其方治勞損吐血頗有功效,但疑《太平丸》後跋語云:「此方利人甚眾,所得貺不可勝紀,未嘗妄傳非人,余漸老恐致泯失,由是編次與子孫濟人無窮之利。」觀此等語,知其非葛氏之書矣。可久豪傑士也,雖醫術亦所不屑為之,豈區區言利者哉?姑蘇志有可久傳,稱其著書有《醫學啟蒙》、《經絡十二論》,而不載《十藥神書》,非其所著也明矣。

白話文:

葛可久所著的《十藥神書》中,有一個方子治療勞損吐血非常有效,但令人懷疑的是,這本書的後跋語中寫道:「此方利人甚眾,所得恩惠不可勝數,從未妄傳給不適合的人,我年事已高,擔心此方會失傳,因此整理編排,希望子孫後代能用此方造福世人。」觀看這些話語,可以知道這本書並非葛可久所著。

葛可久是一位豪傑之士,即使在醫術方面,也看不上這種利己之舉,怎麼可能去寫這種為了利益而寫的書呢?《姑蘇志》中有關於葛可久的記載,稱他著有《醫學啟蒙》、《經絡十二論》,但卻沒有記載《十藥神書》,由此可知,《十藥神書》並非葛可久所著。

6. 明醫雜著

凡人血病則當用血藥。若氣虛血弱,又當從氣虛以人參補之。陽旺則能生陰血也。東垣曰:「血脫益氣,古聖人之良法。」補胃氣以助生髮之氣,故曰「陽生陰長」,用諸甘劑為之先務。舉世皆以篇補氣,殊不知甘能生血,此陽生陰長之理也。故先理胃氣。人之身內,以穀氣為寶。

近時醫者多執王汝言《明醫雜著》云:「陰虛誤服甘溫之劑,則病日增,服之過多則死。」由是一切脾胃飲食勞倦之症,認為陰虛,惟用四物湯加苦寒之藥。吾恐地黃當歸多能戀膈,反傷胃氣。所謂「精氣血氣,何由而生?血未見生,而穀氣先有所損矣。」昔一士人,形肥而色白,因見《明醫雜著》所載補陰丸,服之數年,形瘦短氣。

蜀醫韓天爵用辛熱劑決去其滯余而燥其重陰,然後和平無恙。此則未達方書而輕率自誤,可不戒哉。

白話文:

人患血病,應當用補血藥物。若氣虛血弱,就要從補氣入手,用人參來補充。陽氣旺盛就能滋生陰血。東垣說:「血脫益氣,是古代聖賢的良方。」補益胃氣有助於生髮之氣,所以說「陽生陰長」,用甘味藥物作為首要任務。世人大多以補氣為主,卻不知道甘味能生血,這就是「陽生陰長」的道理。所以要先調理胃氣。人體內以穀氣為最珍貴。

近來醫者大多奉行王汝言的《明醫雜著》,認為:「陰虛誤服甘溫藥物,病情會加重,服用過多甚至會致命。」因此,凡是脾胃飲食勞倦的病症,都被當作陰虛,只用四物湯加上苦寒藥物治療。我擔心地黃、當歸等藥物過多會停滯在胃中,反而傷了胃氣。所謂「精氣血氣,從何而來?血還沒生成,穀氣卻先受損了。」曾經有一位身材肥胖、面色白皙的士人,看到《明醫雜著》記載的補陰丸,連續服用多年,結果體形消瘦、呼吸短促。

蜀醫韓天爵用辛熱藥物疏通其瘀滯,燥熱其過重的陰氣,才恢復了健康。這就說明了沒有深入理解醫書,輕率自誤的後果,不可不警惕!

7. 儒醫精要

夫人之一身陰常不足而陽常有餘,故丹溪諄諄勉人養陰以配陽,實非欲補陰以勝陽也。余近見趙繼宗《儒醫精要》一書,駁丹溪專欲補陰以並陽,是謂逆陰陽之常經,決無補陰之理。二辯王叔和命門屬火之誤,三辯張仲景傷寒無汗吐下法,四辯張潔古無中暑中熱之分,五辯中風無火氣濕三者之論,六辯十二經之脈差繆。趙公偏執己見,妄立邪說,以欺人,乘悖經旨,得罪於名教多矣。

噫!仲景叔和醫之聖也,百世之師也。繼宗何人而敢輕議如此,多見其不知量也。

白話文:

夫人一身陰氣常不足而陽氣常有餘,因此丹溪先生一再勉勵人們養陰以配合陽氣,實際上並非想要用補陰來壓制陽氣。我最近看到了趙繼宗的《儒醫精要》一書,他反駁丹溪先生專注於補陰以平衡陽氣,認為這是違反陰陽常規的,根本沒有補陰的道理。

他還提出了其他幾點辯論:第一,反駁王叔和將命門歸屬於火;第二,反駁張仲景傷寒無汗的治法;第三,反駁張潔古沒有將中暑和中熱區分開;第四,反駁中風沒有火氣、濕氣、風氣三者的說法;第五,反駁十二經脈的脈象有所偏差。趙公過於執著己見,胡亂提出錯誤的理論,欺騙他人,違背經書旨意,在名教方面犯下許多過失。

唉!張仲景和王叔和是醫學聖人,是千古的師範。趙繼宗是什麼人,竟敢如此輕率地評論他們?由此可見他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