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全書》~ 卷之七須集 (16)
卷之七須集 (16)
1. 再論陰證陽證及李子建《傷寒十勸》之害（二十一）
天地間死生消長之道，惟陰陽二氣盡之，而人力挽回之權，亦惟陰陽二字盡之，至於傷寒一證，則尤切於此，不可忽也。第傷寒之陰證陽證，其義有二，所謂二者，曰經有陰陽，證有陰陽也。經有陰陽，則三陽為陽證，三陰為陰證。證有陰陽，則實熱為陽證，虛寒為陰證。凡經之陰陽，則有寒有熱，故陽經亦有陰證，陰經亦有陽證。
證之陰陽，則有假有真，故發熱亦有陰證，厥逆亦有陽證。此經自經，而證自證，乃傷寒中最要之綱領，不可混也。而今之醫流，多不明此，故每致混指陰陽，肆行克伐，殺人於反掌之間，而終身不悟，深為可慨。原其由然，非無所本，蓋本於李子建之《傷寒十勸》。《十勸》之中，惟八勸曰：病已在裡，不可發汗；九勸曰：飲水不可過多；十勸曰：病後當忌飲食房勞；凡此三者，皆為得理，然亦人皆知之，無待其為勸矣。此外七勸，則悉忌溫補。
如一勸云：傷寒頭痛及身熱，便是陽證，不可服熱藥。若此一說，乃悉以陽經之表病，認為內熱之陽證，治以寒涼，必殺人矣。觀仲景治太陽經傷寒，頭痛發熱無汗者，用麻黃湯；頭痛發熱，汗出惡風者，用桂枝湯；太陽病，發熱頭痛，脈反沉，身體疼痛者，當救其里，用四逆湯；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出汗則愈，宜麻黃湯。
凡此之類，豈非皆用熱藥，以治陽經之疼痛發熱乎？且凡寒邪之感人，必先入三陽之表，所以為頭疼發熱等證，使於此時，能用溫散，則淺而且易。故岐伯曰：發表不遠熱，是誠神聖傳心之旨，惟仲景知之，故能用溫散如此，是豈果陽經之病，便是陽證耶？經證不明，而戒用溫熱，最妄之談，此其一也。
又二勸曰：傷寒必須直攻毒氣，不可補益。若據此說，則凡是傷寒，盡皆實證，而必無虛證矣，何岐伯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又曰：寒則真氣去，去則虛，虛則寒搏於皮膚之間。又觀仲景論傷寒之虛證虛脈，及不可汗吐下者，凡百十餘條，此外如東垣、丹溪、陶節庵輩，所用補中益氣，回陽返本，溫經益元等湯，則其宜否溫補，概可知矣。矧今之人，凡以勞倦七情，色欲過度，及天稟薄弱之流，十居七八。
使以此輩一旦因虛感邪，若但知直攻毒氣，而不顧元陽，則寇未逐而主先傷，鼠未投而器先破，顧可直攻無忌乎？凡受斯害，死者多矣，妄談之甚，此其二也。
又三勸曰：傷寒不思飲食，不可服溫脾藥。據此一說，則凡見傷寒不食者，皆是實熱證，而何以仲景有曰：陽明病，不能食，攻其熱必噦，所以然者，胃中虛冷故也。又曰：病人脈數，數為熱，當消穀引飲，而反吐者，以其發汗，令陽氣微，膈氣虛，脈乃數也。數為客熱，不能消穀，以胃中虛冷故也。
白話文：
天地間的生死消長道理，都由陰陽二氣來主導，而人類想要挽回生命的力量，也只能從陰陽二字下手。至於傷寒這個病症，更是與陰陽息息相關，絕對不能輕忽。傷寒的陰證陽證，其中意義有兩種，所謂兩種是指：經絡有陰陽之分，病證有陰陽之分。經絡有陰陽之分，指的是三陽經為陽證，三陰經為陰證。病證有陰陽之分，指的是實熱為陽證，虛寒為陰證。凡是經絡的陰陽，就包含著寒和熱，所以陽經也有陰證，陰經也有陽證。
病證的陰陽，則有真假之分，所以發熱也有陰證，手腳冰冷也有陽證。這是經絡歸經絡，病證歸病證，是傷寒中最主要的綱領，不能混淆。但是現在的醫生，大多不明白這個道理，常常混淆陰陽，隨意使用攻伐的藥物，殺人就像翻手掌一樣容易，而且終身都不會醒悟，實在讓人感到非常可悲。追究原因，並不是沒有依據，而是因為受到了李子建《傷寒十勸》的影響。《十勸》之中，只有第八勸說：病邪已在裡，不可發汗；第九勸說：飲水不可過多；第十勸說：病後應當忌口、避免性行為；這三點說的都有道理，但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不需要他來勸告。至於另外七勸，則全部都禁止使用溫補的藥物。
例如第一勸說：傷寒頭痛和身體發熱，就是陽證，不可服用熱藥。這種說法，是把陽經的表證，都當作是內熱的陽證來治療，用寒涼的藥物，一定會害死人。看看張仲景治療太陽經傷寒，頭痛發熱沒有汗的，用麻黃湯；頭痛發熱，有汗且怕風的，用桂枝湯；太陽病，發熱頭痛，脈搏反而沉下去，身體疼痛的，應當救治他的裡證，用四逆湯；陽明病，脈搏浮在表面，沒有汗且喘氣的，讓他出汗就會好，適合用麻黃湯。
像這些例子，難道不是都用熱藥來治療陽經的疼痛發熱嗎？況且凡是寒邪侵犯人體，一定先侵入三陽經的表面，所以才會出現頭痛發熱等症狀，如果這時能夠用溫散的方法，就會病淺而且容易治好。所以岐伯說：發散外邪的方法，不會導致身體變熱，這真的是聖賢傳承下來的道理，只有張仲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能這樣用溫散的藥物，難道陽經的病，就一定是陽證嗎？不明白經絡和病證的差別，而禁止使用溫熱藥，是最荒謬的說法，這是錯誤觀念之一。
第二勸說：傷寒必須直接攻打病邪，不可補益身體。如果按照這個說法，那麼凡是傷寒，就都是實證，而一定沒有虛證了，但是岐伯卻說：邪氣會侵入人體，是因為人體正氣虛弱。又說：身體受寒則正氣會離開，離開了就會虛弱，虛弱了寒邪就會在皮膚之間攻擊。再看看張仲景論述傷寒的虛證虛脈，以及不能發汗、催吐、瀉下的條文，總共有一百多條，此外像李東垣、朱丹溪、陶節庵等人，所用的補中益氣湯、回陽返本湯、溫經益元湯等，就足以說明應不應該溫補了。更何況現在的人，因為過度勞累、情緒不穩定、縱慾，以及天生體質虛弱的人，十個裡面就有七八個。
如果這些人一旦因為虛弱而受邪，如果只知道直接攻打病邪，而不顧護衛元陽，就會像敵人還沒驅逐，自己就先受傷，老鼠還沒抓到，器皿就先被打碎一樣，難道可以不加顧忌地直接攻打嗎？凡是受到這種傷害的，死的人就很多了，這種說法非常荒謬，這是錯誤觀念之二。
第三勸說：傷寒不想吃東西，不可服用溫補脾胃的藥。按照這個說法，那麼凡是看到傷寒不想吃飯的人，就都是實熱證，但是張仲景為什麼說：陽明病，不能吃飯，如果攻打他的熱就會吐，原因是因為胃裡虛冷。又說：病人脈搏跳得快，跳得快是熱，應該可以消化食物並且喝水，反而吐了，是因為發汗，讓陽氣虛弱，膈肌虛弱，脈搏才會跳得快，跳得快是虛熱，不能消化食物，是因為胃裡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