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十一從集·雜證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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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一從集·雜證謨 (1)

1. 論正名(共二條)

非風一證,即時人所謂中風證也。此證多見卒倒,卒倒多由昏憒。本皆內傷積損頹敗而然,原非外感風寒所致。而古今相傳,咸以中風名之,其誤甚矣。故余欲易去中風二字,而擬名類風,又欲擬名屬風。然類風、屬風,仍與風字相近,恐後人不解,仍爾模糊,故單用河間、東垣之意,竟以非風名之。庶乎使人易曉,而知其本非風證矣。

一、凡診諸病,必先宜正名。觀《內經》諸篇所言風證,各有淺深臟腑虛實寒熱之不同,前義已詳,本皆歷歷可考也。若今人之所謂中風者,則以《內經》之厥逆,悉指為風矣,延誤至今,莫有辨者。雖丹溪云:今世所謂風病,大率與痿證混同論治,此說固亦有之。然何不云誤以厥逆為風也。

惟近代徐東皋有云:痓厥類風,凡屍厥、痰厥、氣厥、血厥、酒厥等證,皆與中風相類。此言若乎近之,而殊亦未善也。使果風厥相類,則凡臨是證者,曰風可也,曰厥亦可也,疑似未決,將從風乎?將從厥乎?不知《經》所言者,風自風,厥自厥也。風之與厥,一表證也,一里證也。

豈得謂之相類耶?奈何後人不能詳察經義,而悉以厥證為風。既名為風,安得不從風治。既從風治,安得不用散風之藥。以風藥而散厥證,所散者非元氣乎?因致真陰愈傷,真氣愈失,是速其死矣。若知為厥,則原非外感,自與風字無涉,此名之不可不正,證之不可不辨也。

但名得其正,又何至有誤治之患。諸厥證義詳後厥逆本門,當與此門通閱。

2. 論有邪無邪

凡非風等證,在古人諸書,皆雲氣體虛弱,榮衛失調,則真氣耗散,腠理不密,故邪氣乘虛而入。此言感邪之由,豈不為善,然有邪無邪,則何可不辨。夫有邪者,即傷寒瘧痹之屬;無邪者,即非風衰敗之屬。有邪者,必或為寒熱走注,或為腫痛偏枯,而神志依然無恙也;無邪者,本無痛苦寒熱,而肢節忽廢,精神言語倏爾變常也。

有邪者,病由乎經,即風寒濕三氣之外侵也;無邪者,病出乎臟,而精虛則氣去,所以為眩運卒倒,氣去則神去,所以為昏憒無知也。有邪者,邪必乘虛而入,故當先扶正氣,但通經逐邪之品不得不用以為佐;無邪者,救本不暇,尚可再為雜用以傷及正氣乎。

3. 論肝邪

凡五臟皆能致病,而風厥等證何以獨重肝邪,且其急暴之若此也?蓋人之所賴以生者,惟在胃氣,以胃為水穀之本也。故《經》云:人無胃氣曰死,脈無胃氣亦死。夫肝邪者,即胃氣之賊也,一勝一負,不相併立。凡此非風等證,其病為強直掉眩之類,皆肝邪風木之化也。其為四肢不用,痰涎壅盛者,皆胃敗脾虛之候也。

然雖曰東方之實,又豈果肝氣之有餘耶?正以五陽俱敗,肝失所養,則肝從邪化,是曰肝邪。故在陰陽類論以肝臟為最下者,正謂其木能犯土,肝能犯胃也。然肝邪之見,本由脾腎之虛,使脾胃不虛,則肝木雖強,必無乘脾之患;使腎水不虛,則肝木得養,又何有強直之虞。所謂胃氣者,即二十五陽也,非獨指陽明為言也。

所謂腎水者,即五臟六腑之精也,非獨指少陰為言也。然則真陽敗者真臟見,真陰敗者亦真臟見,凡脈證之見真臟者,俱為危敗之兆。所謂真臟者,即肝邪也,即無胃氣也,此即非風、類風之病之大本也。

4. 論氣虛

凡非風卒倒等證,無非氣脫而然。何也?蓋人之生死,全由乎氣,氣聚則生,氣散則死。凡病此者,多以素不能慎,或七情內傷,或酒色過度,先傷五臟之真陰,此致病之本也。再或內外勞傷,復有所觸,以損一時之元氣,或以年力衰邁,氣血將離,則積損為頹,此發病之因也。

蓋其陰虧於前,而陽傷於後,陰陷於下,而陽乏於上,以致陰陽相失,精氣不交,所以忽爾昏憒,卒然仆倒,此非陽氣暴脫之候乎。故其為病而忽為汗出者,營衛之氣脫也。或為遺尿者,命門之氣脫也。或口開不合者,陽明經氣之脫也。或口角流涎者,太陰臟氣之脫也。或四肢癱軟者,肝脾之氣敗也。

或昏倦無知、語言不出者,神敗於心,精敗於腎也。凡此皆衝任氣脫,形神俱敗而然,故必於中年之後,乃有此證。

何今人見此,無不指為風痰而治從消散。不知風中於外,痰鬱於中,皆實邪也。而實邪為病,何遽令人暴絕若此?且既絕如此,尚堪幾多消散?而人不能悟,良可哀也。觀東垣云:氣衰者多有此疾,誠知要之言也。奈後人不明其說,但以東垣為主氣。又豈知氣之為義乎?故凡治卒倒昏沉等證,若無痰氣阻塞,必須以大劑參附峻補元氣。

以先其急,隨用地黃、當歸、甘杞之類,填補真陰,以培其本。蓋精即氣之根,氣生於下,即向生之氣也。經曰:精化為氣,即此之謂。舍是之外,他無實濟之術矣。雖然,夫以養生失道而病令至此,敗壞可知,猶望復全,誠非易也。第治得其法,猶可望其來復,若誤治之,則何堪再誤哉。

5. 論痰之本

凡非風之多痰者,悉由中虛而然。夫痰即水也,其本在腎,其標在脾。在腎者,以水不歸原,水泛為痰也;在脾者,以食飲不化,土不制水也。不觀之強壯之人,任其多飲多食,則隨食隨化,未見其為痰也。惟是不能食者,反能生痰,此以脾虛不能化食,而食即為痰也。故凡病虛勞者,其痰必多,而病至垂危,其痰益甚,正以脾氣愈虛,則全不能化,而水液盡為痰也。然則,痰之與病,病由痰乎?痰由病乎?豈非痰必由於虛乎。

可見天下之實痰無幾,而痰之宜伐者亦無幾。故治痰者,必當溫脾強腎以治痰之本,使根本漸充,則痰將不治而自去矣。治痰諸法見後及詳痰飲本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