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全書》~ 卷之十從集·雜證謨 (2)
卷之十從集·雜證謨 (2)
1. 論古今中風之辨（共三條）
夫風邪中人，本皆表證，考之《內經》所載諸風，皆指外邪為言，故並無神魂昏憒，直視僵仆，口眼歪斜，牙關緊急，語言謇澀，失音煩亂，搖頭吐沫，痰涎壅盛，半身不遂，癱瘓軟弱，筋脈拘攣，抽搐瘛瘲，遺尿失禁等說。可見此等證候，原非外感風邪，總由內傷血氣也。
夫風自外入者，必由淺而深，由漸而甚，自有表證。既有表證，方可治以疏散。而今之所謂中風者則不然，但見有卒倒昏迷，神魂失守之類，無論其有無表邪，有無寒熱，及有無筋骨疼痛等證，便皆謂之中風，誤亦甚矣。雖《熱病篇》有偏枯一證，曰：身偏不用而痛。此以痛痹為言，非今之所謂中風也。
《陰陽別論》有曰：三陰三陽發病，為偏枯痿易，四肢不舉，此以經病為言，亦非所謂風也。繼自越人、仲景，亦皆以外感言風，初未嘗以非風言風也。迨至漢末華元化所言五臟之風，則稍與《內經》不同，而始有吐沫，身直口噤，筋急，舌強不能言，手足不遂等說，然猶不甚相遠。
再自隋唐以來，則巢氏《病源》、孫氏《千金》等方，以至宋元諸家所列風證，日多日詳，而是風非風始混亂莫辨，而愈失其真矣。故余悉採其要，列證如前。凡《內經》所不言者，皆不得謂之風證，即或稍有相涉，亦必以四診相參，必其真有外感實邪，方可以風論治，否則誤人不小也。
一、《難經》曰：傷寒有幾，其脈有變否？然：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其所苦各不同。
詳此《難經》之雲中風者，本五種傷寒之一。又仲景曰：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由此觀之，可見《內經》之凡言中風者，本以外感寒邪為言也，豈後世以內傷屬風等證悉認之為外感中風耶？
一、仲景《要略》曰：夫風之為病，當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為痹；脈微而數，中風使然。寸口脈浮而緊，緊則為寒，浮則為虛，寒虛相搏，邪在皮膚；浮者血虛，絡脈空虛，賊邪不瀉，或左或右，邪氣反緩，正氣即急，正氣引邪，喎僻不遂。邪在於絡，肌膚不仁；邪在於經，即重不勝；邪入於腑，即不識人；邪入於臟，舌即難言，口吐涎。
觀仲景之論中風者如此。其所云半身不遂者，此為痹，乃指痛風之屬為言。謂其由於風寒也。再如邪在皮膚，及在絡、在經、入腑、入臟者，此謂由淺而深，亦皆以外邪傳變為言也。惟喎僻吐涎二證，在《內經》諸風並無言及，而仲景創言之。故自唐宋以來，則漸有中經、中血脈、中腑、中臟之說。
而凡以內傷偏枯、氣脫、卒倒、厥逆等證，悉認為中風，而忘卻真風面目矣。
白話文：
關於古代和現代對中風的辨別（共三條）
一般來說，風邪侵入人體，最初都屬於表證。考察《黃帝內經》所記載的各種風病，都是指外來的邪氣所致，所以並沒有提到神志昏亂、眼睛直視、身體僵硬倒地、口眼歪斜、牙關緊閉、說話困難、失聲煩躁、搖頭吐沫、痰液壅盛、半身不遂、癱瘓無力、筋脈拘攣、抽搐、大小便失禁等症狀。可見這些症狀，原本並非外感風邪引起，而是由於體內氣血受損所導致。
風從體外侵入，必然是由淺入深，由輕到重，一定會有表證。有了表證，才可以採用疏散的方法來治療。但是現在所說的中風卻不是這樣，只要看到有突然昏倒、神志不清等情況，不論是否有表邪，是否有寒熱，是否有筋骨疼痛等症狀，都一概認為是中風，實在是錯得離譜。《熱病篇》雖然提到偏枯這種病，說「身體一側不能動而且疼痛」，這是以痛痹來解釋，並非現在所說的中風。
《陰陽別論》中說：「三陰三陽發病，會導致偏枯、痿軟，四肢無力」，這是以經絡的疾病來解釋，也不是所謂的風病。從扁鵲、張仲景開始，也都是以外感來解釋風病，從來沒有把非風病當成風病來解釋。到了漢末的華佗提到五臟之風，才稍微和《黃帝內經》有所不同，開始有吐沫、身體僵直、口噤、筋脈緊張、舌頭僵硬不能說話、手腳不能動等症狀的說法，但和《黃帝內經》的說法還不算相差太遠。
再從隋唐以來，巢元方的《病源》、孫思邈的《千金方》等方書，到宋元各家所列出的風病，越來越多、越來越詳細，但究竟是不是風病就開始混亂不清，越來越失去本來面目。所以我總結了重點，列出前面的那些症狀。凡是《黃帝內經》沒有提到的，都不能說是風病，即使有些相似，也必須通過四診綜合判斷，確定確實有外感實邪，才能用風病來治療，否則就會誤人子弟。
一、《難經》說：「傷寒有幾種？它的脈象有變化嗎？」回答說：「傷寒有五種：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它們所引起的病症各不相同。」
仔細分析《難經》所說的中風，是五種傷寒的其中一種。而且張仲景說：「太陽病，發熱汗出，怕風脈象緩慢的，叫做中風。」由此來看，《黃帝內經》所說的中風，本來就是指外感寒邪引起的，怎麼後世把體內損傷所導致的病症都當成外感中風呢？
一、張仲景《金匱要略》說：「風病發作時，應該會出現半身不遂，或是只有手臂不能動，這屬於痹症；脈搏微弱而快，是中風引起的。寸口脈浮而緊，緊代表寒，浮代表虛，寒虛相搏，邪氣在皮膚；脈浮代表血虛，絡脈空虛，邪氣侵入不散，或左或右，邪氣反而變得緩慢，正氣就變得急迫，正氣牽引邪氣，導致口眼歪斜、肢體不能動。邪氣在絡脈，皮膚就麻木不仁；邪氣在經脈，就會感到沉重無力；邪氣入腑，就會失去意識；邪氣入臟，就會說話困難，口吐涎沫。」
觀察張仲景對於中風的論述是這樣的。他所說的半身不遂，屬於痹症，指的是痛風之類，認為是由於風寒引起的。再如邪氣在皮膚、在絡脈、在經脈、入腑、入臟，這說的是由淺入深的過程，也都是以外邪傳變來說明的。只有口眼歪斜、吐涎沫這兩個症狀，《黃帝內經》的各種風病都沒有提到，是張仲景首先提出的。因此，從唐宋開始，才漸漸出現了中經、中血脈、中腑、中臟的說法。
然而，凡是體內損傷導致的偏枯、氣脫、突然昏倒、厥逆等症狀，都被當成中風，而忘記了真風病的本來面目。
2. 論中風屬風
風有真風、類風，不可不辨。凡風寒之中於外者，乃為風邪。如《九宮八風篇》之風占病候，《歲露論》之虛風實風，《金匱真言論》之四時風證，《風論》之臟腑中風，《玉機真臟論》之風痹、風癉、痹論，《賊風篇》之風邪為痹，《瘧論》《歲露論》之瘧生於風，《評熱病論》之風厥、勞風，《骨空論》之大風，《熱病篇》之風痙，《病能論》之酒風，《咳論》之感寒咳嗽，是皆外感風邪之病也。其有不由外感而亦各為風者。
如病機所云：諸暴強直，皆屬於風；諸風掉眩，皆屬於肝之類。是皆屬風而實非外中之風也。
何以見之？蓋有所中者謂之中，無所中者謂之屬。夫既無所中，何謂之屬？此以五運之氣，各有所主。如諸濕腫滿，皆屬於脾；諸寒收引，皆屬於腎，是皆以所屬為言，而風之屬於肝者，即此謂也。蓋肝為東方之臟，其藏血，其主風，肝病則血病而筋失所養。筋病則掉眩強直之類無所不至，而屬風之證百出，此所謂皆屬於肝，亦皆屬於風也。
夫中於風者，即真風也；屬於風者，即木邪也。真風者，外感之表證也；屬風者，內傷之裡證也，即厥逆內奪之屬也。
夫曰中曰屬，此在《內經》固已顯然，各有所謂。即如年辰之屬鼠屬牛，豈即為牛為鼠乎？而後世不能明辨，遂致方論混傳，表裡誤治。千古之弊，莫此為甚。第在《內經》則原無真中、類中之分，而王安道始有此論，予甚善之。第惜其辨有未盡，故復述之，以詳其說。凡欲明此義者，但當於中風、屬風、表證、里證四者之間。默而思之，當自見其真矣。
白話文：
關於中風，歸類為風邪的討論：
風邪有真風和類風之分，必須仔細辨別。凡是因風寒從外部侵襲身體的，就稱為風邪。例如《九宮八風篇》中關於風對疾病的預測，《歲露論》中虛風和實風的區別，《金匱真言論》中四季風邪的病症，《風論》中臟腑中風，《玉機真臟論》中風痹、風癉、痹症，《賊風篇》中風邪導致的痹症，《瘧論》、《歲露論》中瘧疾因風而起，《評熱病論》中風厥、勞風，《骨空論》中的大風，《熱病篇》中的風痙，《病能論》中的酒風，《咳論》中因感受寒氣引起的咳嗽，這些都是因外部感受風邪而引起的疾病。還有一些情況，不是因為外部感受風邪，但也被歸類為風。
例如病機理論中說的：突然出現的肢體強直，都屬於風；所有頭暈目眩、肢體震顫搖擺的狀況，都歸於肝。這些都屬於風，但實際上不是外部侵襲引起的風邪。
要如何判斷呢？因為「中」指的是被侵襲，而「屬」指的是歸類。既然沒有被外部風邪侵襲，為何要說歸類為風呢？這是因為五運之氣，各有其主管。就像所有濕氣引起的腫脹和腹脹，都歸類於脾；所有寒冷引起的收縮和牽引，都歸類於腎，這些都是以歸類來說的，而風歸類於肝，就是這個道理。肝屬於東方，儲藏血液，主管風，肝臟生病就會導致血液問題，使得筋脈失去滋養。筋脈發生病變就會出現頭暈目眩、肢體強直等各種症狀，導致屬於風的症狀百出，這就是所謂的「都歸類於肝，也都歸類於風」的原因。
被風邪侵襲的，就是真風；歸類為風的，就是肝木之邪。真風是外部感受引起的表證，歸類為風的是內部損傷引起的裡證，也就是氣血逆亂、精氣內奪的表現。
用「中」或「屬」來區分，《黃帝內經》中其實已經很明確地說明了，各有其指代。就好比年份的屬性是鼠或牛，難道人就真的是牛或鼠嗎？但後世的人卻不能清楚辨別，導致醫方和理論混淆傳播，表證和裡證的治療也因此誤治。這真是千古以來最大的弊病。其實《黃帝內經》中原本就沒有真中和類中之分，是王安道開始提出這個觀點，我很贊同他的說法。只是覺得他辨別得還不夠詳盡，所以再加以闡述，來詳細說明。凡是想要理解這個道理的人，只要在「中風」、「屬風」、「表證」、「裡證」這四者之間，默默思考，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真諦。
3. 論河間中風說
河間《原病式》曰：凡人風病，多因熱甚，而風燥者，為其兼化，以熱為其主也。俗云風者，言末而忘其本也。所以中風癱瘓者，非謂肝木之風實甚而卒中之也。亦非外中於風爾。由乎將息失宜而心火暴甚，腎水虛衰，不能制之，則陰虛陽實而熱氣怫鬱，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無所知也。多因喜、怒、思、悲、恐五志有所過極而卒中者，皆為熱甚故也。
若病微則但僵仆，氣血流通，筋脈不攣。緩者發過如故。或熱氣太甚，鬱結壅滯，氣血不能宣通，陰氣暴絕，則陽氣後竭而死。
據河間此論，謂非肝木之風，亦非外中之風，由乎將息失宜，此獨得之見，誠然善矣。然皆謂為熱甚，則不然也。凡將息失宜，五志過極，本屬勞傷證也。而勞傷血氣者，豈皆火證？又豈無陽虛病乎？經曰：喜怒傷氣，寒暑傷形，暴怒傷陰，暴喜傷陽。夫傷陰者，水虧也。傷陽者，火虛也。以虛作火，鮮不危矣。
又河間曰：其中腑者，面加五色，有表證，脈浮而惡寒，拘急不仁，皆曰中腑也。其治多易。中臟者，唇吻不收，舌不轉而失音，鼻不聞香臭，耳聾而眼瞀，大小便閉結，皆曰中臟也。其治多難。大抵中腑者多著四肢，中臟者多滯九竅。若風中腑者，先以加減續命湯，隨證發其表；若忽中臟者，則大便多秘澀，宜以三化湯通其滯。表裡證已定，別無他證，故以大藥和治之。
據此云脈浮惡寒，拘急不仁等證，本皆傷寒之類也。何又名為中腑？唇不收，舌不轉，失音耳聾等證，本皆厥奪之類也。何又名為中臟？自中臟中腑之說並列為言，而內傷外感之證，斯無辨而混亂矣。且續命湯、三化湯之屬，但可以散風寒，攻實熱。若所云將息失宜者，豈尚堪治之以此？
白話文：
河間學派的《原病式》說：「一般人得風病，多半是因為體內熱氣過盛，而風燥的現象，是熱的兼帶表現，主要還是熱造成的。世俗所說的『風』，只看到疾病的表面，卻忘了根本原因。所以會中風癱瘓，並不是因為肝木之風太過強盛而突然發作，也不是單純因為外界風邪侵襲。而是因為生活作息不當，導致心火過旺，腎水虛弱，無法制衡心火，造成陰虛陽實，熱氣鬱積在體內，心神昏亂，筋骨無力，就突然昏倒不省人事。多半是因為喜、怒、思、悲、恐這五種情緒過度激動而突然發作，這都是因為體內熱氣過盛的緣故。
如果病情輕微，只是突然倒地，氣血還能流通，筋脈不會攣縮，恢復得快，發作後像沒發生過一樣。如果熱氣太過旺盛，鬱結阻滯，氣血無法順暢運行，陰氣突然耗盡，陽氣也會跟著衰竭而死。
根據河間的說法，中風不是因為肝木之風，也不是外界風邪侵襲，而是因為生活作息不當，這個觀點獨到且正確。但認為所有中風都是因為熱氣過盛，這就不對了。凡是生活作息不當、情緒過度激動，本來就屬於勞傷的症狀。勞傷氣血，難道都是熱證嗎？難道沒有陽虛的病嗎？《黃帝內經》說：過度喜怒會損傷氣，寒暑會損傷形體，暴怒會損傷陰，過度喜悅會損傷陽。損傷陰，就是腎水虧虛；損傷陽，就是陽火虛弱。用虛弱當成火來治療，很少不危險的。
河間又說：如果中風傷到腑，臉色會出現五種顏色，有表證，脈象浮而怕冷，身體拘急麻木，這些都叫做傷到腑，比較容易治療。如果傷到臟，嘴唇不能閉合，舌頭轉動不靈活而失音，鼻子聞不到香臭，耳朵聽不見聲音，眼睛昏花，大小便不通暢，這些都叫做傷到臟，比較難治療。大體來說，傷到腑，多半表現在四肢；傷到臟，多半影響到九竅。如果是風傷到腑，先用加減續命湯，根據證狀來發散表邪；如果是突然傷到臟，通常會大便秘結，適合用三化湯來通利腸道。確定是表證或裡證，沒有其他症狀，就可以用藥物來調和治療。
根據他所說的脈浮怕冷、拘急麻木等症狀，本來都屬於傷寒的症狀，為什麼又叫做傷到腑？嘴唇不能閉合、舌頭轉動不靈活、失音耳聾等症狀，本來都屬於厥脫的症狀，為什麼又叫做傷到臟？從傷到臟和傷到腑的說法並列，內傷和外感的症狀就無法分辨而混淆了。而且續命湯和三化湯這類藥物，只能夠疏散風寒，攻破實熱。如果用來治療他所說的生活作息不當造成的疾病，又怎麼可能有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