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七須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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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須集 (11)

1. 傷寒無補法辨(三十一)

按傷寒一證,惟元氣虛者為最重,虛而不補,何以挽回?奈何近代醫流,咸謂傷寒無補法。此一言者,古無是說,而今之庸輩,動以為言,遂致老幼相傳,確然深信,其為害也,不可勝紀。茲第以一歲之事言之,如萬曆乙巳歲,都下瘟疫盛行,凡涉年衰及內傷不足者,余即用大溫大補兼散之劑,得以全活者數十餘人,使此輩不幸而遭庸手,則萬無一免者矣。

即餘一人,於一年之中,所遇若此,其如歲月之長,海宇之廣,凡為無補所殺者,固可勝量哉!

余痛夫枉者之非命,因遍求經傳,則並無傷寒無補法之例。必求其由,則惟陶節庵有云:傷寒汗、吐、下後,不可便用參耆大補,使邪氣得補,而熱愈盛,所謂治傷寒無補法也。此一說者,蓋亦本於孫真人之言,云服承氣湯得痢瘥,慎不中補也。此其意謂因攻而愈者,本為實邪,故不宜妄用補藥,復助其邪耳,初非謂虛證亦不宜補也。

此外則有最庸最拙,為萬世之害者,莫如李子建之《傷寒十勸》,今後世謬傳,實基於此,故余於前論直叱其非,並詳考仲景《傷寒論》,及諸賢之成法,以申明其義焉。矧今人之患傷寒者,惟勞倦內傷,七情挾虛之類,十居七八,傳誦傷寒無補者,十有八九,以挾虛之七八,當無補之八九,果能堪乎!而不知以直攻而死者,皆挾虛之輩也。此在眾人,則以傳聞之訛,無怪其生疑畏。

至若名列醫家,而亦曰傷寒無補法,何其庸妄無知,毫不自反,誤人非淺,誠可醜可恨者也。其有尤甚者,則本來無術,偏能惑人,但逢時病,則必曰:寒邪未散,何可用補?若將邪氣補住,譬之關門趕賊。若此一言,又不知出自何典,亂道異端,尤可恨也。此外又有一輩,曰若據此脈證,誠然虛矣,本當從補,但其邪氣未淨,猶宜緩之,姑俟清楚方可用也。

是豈知正不能復,則邪必日深,焉能清楚?元陽不支,則變生呼吸,安可再遲?此不知死活之流也。又有一輩,曰此本虛證,如何不補,速當用人參七八分,但以青陳之類,監製用之,自然無害。是豈知有補之名,無補之實,些須兒戲,何濟安危,而尚可以一消一補,自掣其肘乎?此不知輕重之徒也。即或有出奇言補者,亦必見勢在垂危,然後曰:快補快補。

夫馬到臨涯,收韁已晚,補而無濟,必又曰:傷寒用參者無不死。是傷寒無補之說益堅,而眾人之惑益不可破,雖有儀秦不能辯也。余目睹其受害於此者,蓋不可勝紀矣,心切悲之,不得不辯。

夫傷寒之邪,本皆自外而入,而病有淺深輕重之不同者,亦總由主氣之有強弱耳。故凡主強者,雖感亦輕,以邪氣不能深入也。主弱者,雖輕必重,以中虛不能自固也。此其一表一里,邪正相為勝負,正勝則生,邪勝則死。

倘以邪實正虛而不知固本,將何以望其不敗乎?矧治虛治實,本自不同,補以治虛,非以治實,何為補住寒邪?補以補中,非以補外,何謂關門趕賊?即曰強寇登堂矣,凡主弱者,避之且不暇,尚敢關門乎?既能關門,主尚強也,賊聞主強,必然退遁,不遁即成禽矣,謂之捉賊,又何不可?夫病情人事,理則相同,未有正勝而邪不卻者。

故主進一分,則賊退一步,謂之內托,謂之逐邪,又何不可,而顧謂之關門耶?矧如仲景之用小柴胡湯,以人參柴胡並用,東垣之用補中益氣湯,以參朮升柴並用,蓋一以散邪,一以固本,此自逐中有固,固中有逐,又豈皆補住、關門之謂乎?甚矣,一言之害,殺命無窮,庸醫之庸,莫此為甚。余不能以口遍傳,故特為此辯,使有能廣余之說,以活人一命者,必勝念彌陀經多多矣。

徐東皋曰:漢張仲景著《傷寒論》,專以外傷為法,其中顧盼脾胃元氣之秘,世醫鮮有知之者。觀其少陽證,小柴胡湯用人參,則防邪氣之入三陰,或恐脾胃稍虛,邪乘而入,必用人參甘草,固脾胃以充中氣,是外傷未嘗不內因也。

即如理中湯附子湯黃連湯炙甘草湯吳茱萸湯茯苓四逆湯桂枝人參湯人參敗毒散人參白虎湯陽毒升麻湯大建中湯等,未嘗不用參朮以治外感,可見仲景公之立方,神化莫測。或者謂外傷是其所長,而內傷非所知也,此誠不知公者也。何今世之醫,不識元氣之旨,惟見王綸《雜著》戒用人參之謬說,執泥不移,樂用苦寒,攻病之標,致誤蒼生,死於非命,抑何限耶。

間有病家疑信相半,兩弗之從,但不速其死耳,直以因循,俟其元氣自盡,終莫之救而斃者,可謂知乎?況斯世斯時,人物劇繁,稟氣益薄,兼之勞役名利之場,甚至蹈水火而不知恤,就酒色以竭其真,不謂內傷元氣,吾弗信也。觀其雜病,稍用攻擊而脾胃遂傷,甚則絕谷而死者,可以類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