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十四性集·雜證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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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四性集·雜證謨 (2)

1. 論證(共四條)

一、噎膈證,古人多認為寒。自劉河間治膈氣、噎食用承氣三湯,張子和以三陽之結盡論為熱,且云人之溢食,初未遽然也,或傷酒食,或胃熱欲吐,或冒風欲吐,醫者不察本原,投下香、桂、胡椒、丁香之屬;設如傷酒、傷食,正可攻逐,豈可言虛,便將熱補,素熱之人,三陽必結,食必上潮。醫氏猶云胃寒不納,燔針灼艾,三陽轉結,歲月彌深,遂成噎膈。

餘味此言,不能無惑,蓋噎膈由於枯槁,本非實熱之證,承氣三湯尚可用乎?此河間之見,有弗確也。矧酒肉過多者,未必遂成噎膈,而噎膈之病,又豈皆素熱之人乎?此子和之見,有未然也。

自後丹溪遂承二子之說,而大辟《局方》之非,謂氣之初病,或飲食不謹,或外冒風雨,或內感七情,或食味過厚,偏助陽氣,積成膈熱,或資稟充實,表密無汗,或性急易怒,肝火上炎,以致津液不行,氣為之病,或痞,或痛,或噫腐氣,或吞酸,或嘈雜,或膨滿,不求原本,便認為寒,遽以辛香燥熱之劑,投之數帖,時暫得快,以為神方。

厚味仍前不節,七情反復相仍,舊病被劫暫開,濁液易於攢聚,或半月,或一月,前病復作。醫者不察,猶執為冷,翻思前藥,隨手得快,顒俟久服可以溫脾壯胃,消積行氣,以冀一旦豁然。不思胃為水穀之海,清和則能受,脾為消化之器,清和則能運,今反得香熱之偏助,劫之而愈,復作復劫,延綿至久而成噎膈,展轉深痼,良可哀憫。此丹溪之說也。

使後人見之,無不以為至論,即余初年,亦未嘗不加飲服,而今則日見其非矣。

何也?試觀所敘病原,其有然者,有不然者,顧難縷指而辨也。第以此證而力指為熱,能無謬乎?且既云燥熱之劑隨手得快,則固非無效也,夫燥熱已能奏效,豈真火證而燥熱能效乎?蓋脾土惡濕,故燥之可也,火能生土,故熱之亦可也。溫燥扶陽,此自脾家正治,而必欲非之,以致後人之疑,似屬矯矣。

若謂厚味七情,仍前不節,以致愈而復作,此誰之咎也,而亦可歸之藥誤乎?又如脾胃清和,能受能運之說,此實至理,誰不云然,第余之所謂清和者,則與丹溪不同,抑又何也?蓋丹溪所言者,惟恐火之盛,余之所言者,惟恐陽之衰,異同若此,人將焉信,請以天人之理證之何如。

夫天人之所同賴者,惟此陽氣而已,故經曰:天氣清靜光明者也;又曰: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由此言之,則六合清和,止此太陽為之用,故陽氣勝則溫暖光明,而萬類咸亨,非清和乎?陰氣勝則風霾晦暝,而升沉閉塞,非不清和乎?且春夏萬物之盛,非陽盛之化乎?秋冬萬物之衰,非陽衰之兆乎?人之所賴以生者,亦惟此耳。

白話文:

關於噎膈這種病症,古時候的人大多認為是寒症引起的。劉河間用承氣湯治療胸膈氣滯、吞嚥困難的病症,張子和則認為這是三陽經絡鬱結導致的熱症,並說人會吃不下東西,一開始並不是突然發生的,可能是因為飲酒或飲食過量,或是胃熱想吐,或是感受風邪想吐。但醫生不仔細分辨病因,就使用溫熱的香藥,如桂枝、胡椒、丁香等。如果真的是因為飲酒或飲食過量引起的,應該要用攻下的藥物來排除,怎麼能說是虛證而用溫熱的藥物來補?如果是體質原本就偏熱的人,三陽經絡必定會因此鬱結,導致食物難以下嚥而往上湧。醫生還會認為這是胃寒不納,使用燒針或艾灸來治療,反而會讓三陽經絡更加鬱結,日積月累,最後就形成了噎膈。

我仔細思考這段話,覺得有很多疑惑,因為噎膈的形成是因為身體枯槁衰弱,並不是實熱的病症,那麼還能使用承氣湯來治療嗎?這應該是劉河間的見解有不正確的地方。況且,過度飲酒吃肉的人,未必就會得噎膈;而得噎膈的人,又怎麼會都是體質偏熱的人呢?這應該是張子和的見解不夠全面。

後來,朱丹溪就承襲了這兩位醫家的說法,並且大力批判《局方》的錯誤,認為疾病初期,可能是飲食不注意,或是感受風雨外邪,或是內傷七情,或是飲食味道過於濃重,偏向助長陽氣,日積月累就形成了胸膈鬱熱;或是體質充實,皮膚緊密沒有汗,或是性情急躁容易發怒,導致肝火上炎,以至於津液無法順暢運行,氣機因而產生病變,可能出現胸悶、疼痛、打嗝有腐臭味、吞酸、胃部嘈雜不適、腹脹等症狀。但醫生不探求病因,就認為是寒症,馬上使用辛辣溫燥的藥物,使用幾帖後,病情會暫時好轉,就以為是神奇的藥方。

但如果還是不節制飲食,情緒又反覆波動,舊病被藥物暫時壓制,但體內的濁液又容易聚集,可能過半個月或一個月,舊病又會復發。醫生又不仔細辨別,仍然認為是寒症,又用之前的藥方,剛吃下去時會感覺好一點,就期待長期服用溫補脾胃、消積理氣的藥物,希望病情能徹底痊癒。卻沒有想到,胃是水穀之海,清和才能接納食物,脾是消化器官,清和才能運化食物,現在反而使用偏向溫熱的藥物來助長邪氣,壓制病邪雖然會暫時好轉,但又會復發,反反覆覆,時間長了就形成了噎膈,病情不斷加深,令人感到悲哀。這就是丹溪的說法。

如果讓後人看到這些論述,一定會認為是至理名言,包括我早年也曾經服用這些藥物,但現在我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為什麼呢?仔細觀察他們所說的病因,有些是對的,有些是不對的,實在很難一一指出並辨別。但就憑藉噎膈這個病症就強行認為是熱症,難道不會有錯誤嗎?而且,既然說使用溫燥的藥物可以暫時緩解病情,那就說明藥物並非完全無效,如果真的是火熱的病症,那麼溫燥的藥物怎麼會有效呢?這是因為脾土喜歡乾燥,所以使用乾燥的藥物是可行的,火能生土,所以使用溫熱的藥物也是可以的。溫燥扶陽,這本來就是治療脾胃疾病的正確方法,但他們卻極力反對,以至於讓後人產生疑慮,這似乎有些矯枉過正了。

如果說是因為飲食不節制、情緒波動,導致病情時好時壞,這是誰的過錯?難道也可以歸咎於藥物的錯誤嗎?又比如,脾胃清和才能接納和運化食物的說法,這確實是至理名言,誰都會這麼說,但我和丹溪所說的清和,卻又有所不同,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丹溪所說的,是害怕火熱太過旺盛;而我所說的,是害怕陽氣衰弱。觀點的差異如此之大,人們又將如何相信呢?請用天人合一的道理來論證,怎麼樣?

天地萬物所共同依賴的,就只有陽氣而已,所以《黃帝內經》說:「天氣清靜而光明」,又說:「陽氣就像天上的太陽,如果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就會減損壽命而不顯生機」。所以天的運行要以太陽的光明為準則。由此來看,天地之間的清和,完全是太陽的功能,所以陽氣旺盛,就會溫暖光明,萬物就能生長繁盛,這不是清和嗎?陰氣旺盛,就會風霾陰暗,天地閉塞,這不是不清和嗎?而且春夏萬物繁盛,不是陽氣旺盛的結果嗎?秋冬萬物衰敗,不是陽氣衰弱的徵兆嗎?人所賴以生存的,也是這個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