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二入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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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入集 (14)

1. 陽不足再辨(二十四)

人之生也,譬諸草木。草木之初,其生苗也,繼而生枝葉,再而生花實,及其衰也,花實落而枝葉存,以漸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時,故曰生長化收藏,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亦猶是耳,初而生嬰孩,繼而生精血,再而生子女,及其衰也,精血去而形猶存,以漸而終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時,故曰生長壯老已,而年有不同也。

然則自幼至老,凡在生者,無非生氣為之主,而一生之生氣,何莫非陽氣為之主,而但有初中之異耳。若以人之精至為陰至,豈花果之成,亦草木之陰至耶?而枝葉未凋,即草木之陽在耶?且陽氣在人,即人人百歲,亦不過得分內之天年,而今見百人之中,凡盡天年而終者果得其幾?此其夭而不及者,皆非生氣之不及耶,而何以見陽之有餘也?陽強則壽,陽衰則夭,又何以見陽之有餘也?難得而易失者,惟此陽氣,既失而難復者,亦惟此陽氣,又何以見陽之有餘也?觀天年篇曰:「人生百歲,五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居而終矣。夫形,陰也;神氣,陽也,神氣去而形猶存,此正陽常不足之結局也。

而可謂陽常有餘乎?

至若精氣之陰陽,有可分言者,有不可分言者。可分者,如前云清濁對待之謂也;不可分者,如修煉家以精氣神為三寶。蓋先天之氣,由神以化氣化精。後天之氣,由精以化氣化神。是三者之化生,互以為根,本同一氣,此所以為不可分也。故有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氣,善治氣者,能使氣中生精。

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熱之陰陽,則不可不分。蓋寒性如冰,熱性如炭,冰炭不謀,奚堪妄用?予故曰:精氣之陰陽有不可離,寒熱之陰陽有不可混,此醫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陰陽,言稟賦之元氣也;寒熱之陰陽,言病治之藥餌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陽,認作有餘而云火,則相習以苦寒之劣物,用為補劑以滋陰,嗟嗟!牛山有限之生氣,果能堪此無窮之陰剝否?啞子吃黃連,無容伸訴者,四百年於茲矣。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而矧其他乎。

古人云:非聖之書不可讀,此其尤甚者也。

然天地陰陽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則災害至矣。而余謂陽常不足,豈亦非一偏之見乎?蓋以丹溪補陰之說謬,故不得不為此反言,以救萬世之生氣。夫人之所重者,惟此有生,而何以能生,惟此陽氣,無陽則無生矣。然則欲有生者,可不以此陽氣為寶,即日慮其虧,亦非過也。而余謂陽常不足者,蓋亦惜春之杞人耳。苟誠見下,仍望明賢再駁。

白話文:

人的一生,就像草木一樣。草木剛開始生長時,先長出幼苗,接著長出枝葉,然後開花結果,等到衰敗時,花和果實會掉落,只剩下枝葉,然後慢慢凋零。這是草木的興盛和衰敗各有時節,所以說生長、化育、收斂、儲藏,各自有不同的時序。人的一生也像這樣,最初是嬰兒,接著產生精血,然後生育子女,等到衰老時,精血會減少,但形體還存在,最後慢慢走向生命的終點。這也說明人生的興盛和衰敗各有時節,所以說生長、強壯、衰老、逝去,每個階段的年齡都不同。

然而,從幼年到老年,所有活著的生命,都以生氣為主導,而一生的生氣,沒有哪一樣不是以陽氣為主導,只是在初生、中年、老年有所不同。如果說人的精是極陰之物,那難道花果的成熟也是草木陰氣極盛的表現嗎?而且枝葉還沒有凋零,就代表草木的陽氣還在嗎?況且陽氣在人體內,即使人活到百歲,也只是得到自己應有的自然壽命,但現在看到一百個人當中,能活到自然壽命而終的人,到底有幾個?那些沒有活到天年就夭折的人,难道不是生氣不足嗎?又怎麼能說陽氣有餘呢?陽氣強盛則長壽,陽氣衰弱則夭折,又怎麼能說陽氣有餘呢?最難得到又容易失去的,就是這陽氣;既已失去就難以恢復的,也是這陽氣,又怎麼能說陽氣有餘呢?觀察《天年篇》說:「人活到一百歲,五臟都虛弱,精氣神都消散,只剩下形骸而終。形體是陰,精氣神是陽,精氣神散去而形體還在,這正是陽氣常常不足的結局。」

這樣看來,怎麼能說陽氣常常有餘呢?

至於精氣的陰陽,有些可以分開來說,有些則不可以分開來說。可以分開來說的,就像前面說的,清濁相對的概念;不可以分開來說的,就像修煉的人把精、氣、神看作是三寶。因為先天的氣,由神轉化為氣,再由氣轉化為精;後天的氣,由精轉化為氣,再由氣轉化為神。這三者的轉化生成,互相為根,本來就是同一種氣,所以不能分開。因此,有善於治療精的人,能使精中產生氣;有善於治療氣的人,能使氣中產生精。

這裡自有可以分開和不可分開的微妙運用。再來談寒熱的陰陽,則絕對不能不分開。因為寒的性質像冰,熱的性質像炭,冰和炭不能相容,怎麼能隨便亂用呢?所以我說:精氣的陰陽不能分離,寒熱的陰陽不能混淆,這是醫家最重要的方法原則。而且,精血的陰陽,指的是稟賦的元氣;寒熱的陰陽,指的是治療疾病的藥物。現在如果把不足的元陽,當成有餘的火而加以瀉火,就會習慣使用苦寒的劣質藥物,用作滋陰的補品,唉!牛山上有限的生機,果真能承受無窮無盡的陰寒侵蝕嗎?就像啞巴吃了黃連,有苦難言,四百年來都是如此。連有名的朱丹溪都這樣說了,更何況其他人呢。

古人說:不是聖賢的書不可以讀,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然而天地陰陽的道理,本來是和平的,一旦失去平衡,災禍就會降臨。而我說陽氣常常不足,難道不是偏頗的看法嗎?這是因為丹溪的補陰學說錯誤,所以不得不說出這些相反的言論,來拯救萬世的生機。人最重視的就是生命,而生命是如何產生的?就是依靠陽氣,沒有陽氣就沒有生命。既然想要有生命,怎能不把陽氣當作珍寶,即使每天都擔心陽氣耗損,也不算過分。而我說陽氣常常不足,也只是像杞人一樣為春天擔憂罷了。如果真的看到我說得不對,仍然希望有賢明的人能再提出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