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二入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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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入集 (10)

1. 反佐論(二十一)

用藥處方有反佐之道者,此軒岐之法旨,治病之微權,有不可不明者。奈何後世醫家,每多假借以亂經常,不惟悖理於前,抑且遺害於後,是不可不辨也。觀《內經》之論治曰:奇之不去則偶之,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此其義,蓋言病有微甚,亦有真假,先從奇偶以正治,正治不愈,然後用反佐以取之,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曰:微者逆之,甚者從之。

又曰:逆者正治,從者反治。此謂以寒治熱,以熱治寒,逆其病者,謂之正治;以寒治寒,以熱治熱,從其病者,謂之反治。如以熱治寒而寒拒熱,則反佐以寒而入之;以寒治熱而熱拒寒,則反佐以熱而入之,是皆反佐之義,亦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曰:熱因寒用,寒因熱用。

王太僕注曰:熱因寒用者,如大寒內結,當治以熱,然寒甚格熱,熱不得前,則以熱藥冷服,下嗌之後,冷體既消,熱性便發,情且不違,而致大益,此熱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熱用者,如大熱在中,以寒攻治則不入,以熱攻治則病增,乃以寒藥熱服,入腹之後,熱氣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協和,而病以減,此寒因熱用之法也。凡此數者,皆《內經》反佐之義。

此外,如仲景治少陰之利,初用白通湯,正治也。繼因有煩而用白通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其治霍亂吐痢,脈微欲絕者,初用四逆湯,正治也。繼因汗出小煩,而用通脈四逆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又如薛立齋治韓州同之勞熱,余嘗治王蓬雀之喉痹,皆其法也。

若今諸家之所謂反佐者則不然,姑即時尚者道其一二以見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謂非丹溪之書乎?觀丹溪之治吞酸證,必以炒黃連為君,而以吳茱萸佐之;其治心腹痛證,謂宜倍加山梔子而以炒乾姜佐之。凡此之類,余不解也。

夫既謂其熱,寒之可也,而何以復用乾薑、茱萸?既謂其寒,熱之可也,而何以復用黃連、梔子?使其病輕而藉以行散,即或見效,豈曰盡無;使其病重,人則但見何以日甚,而不知犯寒犯熱,自相矛盾,一左一右,動皆掣肘,能無誤乎?矧作用如此,則其效與不效,必其莫知所因,而宜熱宜寒,亦必從違奚辨。此其見有不真,故持兩可,最是醫家大病,所當自反而切戒者也。

或曰:以熱導寒,以寒導熱,此正得《內經》反佐之法。人服其善,子言其非。何其左也?余曰:此法最微,此用最妙,子亦願聞其詳乎?當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即病治之權也。儒者有經權,醫者亦有經權。經者,日用之常經,用經者,理之正也;權者,制宜之權變,用權者,事之暫也。

此經權之用,各有所宜,誠於理勢有不得不然,而難容假借者也。藥中反佐之法,其亦用權之道,必於正經之外,方有權宜,亦因不得不然,而但宜於暫耳,豈果隨病處方,即宜用乎?然則何者宜反?何者不宜反?蓋正治不效者,宜反也。病能格藥者,宜反也。火極似水者,宜反也。

白話文:

用藥開方時,有使用「反佐」這種方法的,這是出自黃帝和岐伯的醫理,是治療疾病中很重要的技巧,一定要明白。但後世的醫生,常常假借反佐的名義來擾亂醫學的常規,不僅違背了前人的醫理,還會遺害後代,這是不能不加以辨明的。

《內經》論述治療方法說:「用單方治不好,就用雙方;雙方治不好,就用反佐來處理,所謂的寒熱溫涼,都是要反著病情的方向來用藥。」這裡的意思是說,疾病有輕有重,也有真假之分,先用單方或雙方來正向治療,如果正向治療沒有效果,然後才用反佐的方法來處理,這是不得不這樣做的。

《內經》又說:「病情輕微的,就反著來治療;病情嚴重的,就順著來治療。」又說:「反著來治療叫做正治,順著來治療叫做反治。」這就是說,用寒藥來治療熱病,用熱藥來治療寒病,反著病情的方向來治療,這叫做正治;用寒藥治療寒病,用熱藥治療熱病,順著病情的方向來治療,這叫做反治。如果用熱藥治療寒病,但寒邪卻排斥熱藥,那麼就要用反佐的方法,用一點寒藥來引導熱藥進入;如果用寒藥治療熱病,但熱邪卻排斥寒藥,那麼就要用反佐的方法,用一點熱藥來引導寒藥進入,這些都是反佐的意義,也是不得不這樣做的。

《內經》又說:「熱證要用寒藥來輔助,寒證要用熱藥來輔助。」

王太僕註解說:「熱證要用寒藥來輔助,就像體內寒氣太重,應該用熱藥來治療,但寒邪卻阻擋熱藥,讓熱藥無法發揮作用,這時就要把熱藥放涼了再服用,等藥的寒涼之性消失後,熱藥的藥性才能發揮作用,這樣既不違背病理,又能達到很好的治療效果,這就是熱證要用寒藥來輔助的方法。寒證要用熱藥來輔助,就像體內熱邪太盛,用寒藥來治療反而進不去,用熱藥來治療又會加重病情,這時就要把寒藥加熱了再服用,等藥的熱性散去後,寒藥的藥性才能發揮作用,這樣既能與病症協調,又能減輕病情,這就是寒證要用熱藥來輔助的方法。以上這些例子,都是《內經》所講反佐的道理。」

另外,像張仲景治療少陰病腹瀉,一開始用白通湯,這是正治的方法;後來因為出現煩躁,就改用白通加豬膽汁湯,這就是反佐的方法。他治療霍亂吐瀉,脈搏微弱快要消失時,一開始用四逆湯,這是正治的方法;後來因為出現流汗和小煩躁,就改用通脈四逆加豬膽汁湯,這也是反佐的方法。又像是薛立齋治療韓州同的勞熱病,和我治療王蓬雀的喉痹,都是用了類似的反佐方法。

但是現在很多醫家所說的反佐就不是這樣了,我先舉一些現在流行的例子來加以說明。像是當代醫家所推崇的朱丹溪的醫書,他治療吞酸症,一定要用炒黃連作為主藥,而用吳茱萸來輔助;他治療心腹痛,說要加倍使用山梔子,而用炒乾薑來輔助。我實在不理解這些做法。

既然說病是熱性的,用寒藥治療就可以了,為什麼又要用乾薑、吳茱萸這些熱藥呢?既然說病是寒性的,用熱藥治療就可以了,為什麼又要用黃連、山梔子這些寒藥呢?如果病情輕微,這樣用藥或許還能讓藥性發散,可能還會有點效果;但如果病情嚴重,人們只會看到病情越來越嚴重,卻不知道是因為用藥時犯了寒熱相反的錯誤,自己互相矛盾,左右牽制,怎麼可能不出問題呢?而且這樣用藥,效果如何,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應該用熱藥還是寒藥,也分辨不清楚了。這是因為他們看病不夠真切,所以才採取模稜兩可的態度,這是醫家的大毛病,一定要自我反省並嚴加戒除。

有人說:「用熱藥來引導寒藥,用寒藥來引導熱藥,這正是符合《內經》反佐的方法。大家都認為這種方法很好,你卻說它不對,為什麼這麼偏頗呢?」我說:「這種方法很微妙,用法很巧妙,您想聽聽詳細的解釋嗎?我來再仔細說清楚。所謂的反佐方法,其實就是用藥的權變。儒家有經權,醫家也有經權。經,是指日常的常規,使用經,是遵循正理;權,是指適應情況的變通,使用權,是為了應對暫時的情況。」

經和權的運用,各有適合的地方,確實是在道理和情勢上不得不這樣做,不能隨意亂用。藥中的反佐方法,也是用藥時的變通之道,一定是在常規之外,才需要權宜之計,也是因為不得不這樣,而且只適合暫時使用,難道可以隨意處方就用反佐嗎?那麼,什麼情況適合用反佐,什麼情況不適合用反佐呢?一般來說,正向治療沒有效果的時候,就適合用反佐;病情會排斥藥物的時候,就適合用反佐;火熱之極反倒像水寒的時候,就適合用反佐;寒冷之極反倒發熱的時候,就適合用反佐。用真的來應對真的,用假的來應對假的,正治和反治的巧妙運用就是這樣。如果沒有排斥藥物或假象等情況,就應該用正向治療,為什麼要用反佐呢?不應該變通卻使用變通的方法,就會違背常理,不應該反佐卻使用反佐,就會導致邪氣無法消除,正氣受損,怎麼可以胡亂使用呢?常看古醫經典的反佐,是為了創立經權變通之道;後世的反佐,只是開啟了雜亂的門戶。至於他們的反佐變通,常常用在病情模糊不清的情況,或者用在寒熱不明的情況,或者寒藥熱藥一起用,或者攻伐和補益一起用,甚至廣泛濫用,亂投藥物,十次用藥有一次僥倖碰對,卻不以為意,都是互相推諉責任,如果不加以辨別,醫學就真的難以進步了。

唉!醫學之道失去真諦,由來已久,哪裡能夠找到願意追求精深專一的人,一起探討醫學的根本之道呢!只能對後人抱持希望了,因此寫下這篇愚見。以上仲景的治法記錄在《傷寒論》中。薛立齋治療韓州同的案例記載在虛損門中。我治療王蓬雀的案例記載在喉痹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