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

《景岳全書》~ 卷之三十四天集·雜證謨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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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十四天集·雜證謨 (5)

1. 新按(共三條)

予向同數友遊寓榆關,客邸內一友,素耽風月,忽於仲冬一日,譙鼓初聞,其友急叩予戶,啟而問之,則張皇求救。云:所狎之妓,忽得急證,勢在垂危,倘遭其厄,禍不可解。予隨往視之,見其口吐白沫,僵仆於地,以手摸之,則口鼻四肢俱冷,氣息如絕。陡見其狀,殊為驚駭,因拽手診之,則氣口和平,脈不應證。

予意其脈和如此,而何以證危如是?第以初未經識,猶不知其為詐也。然沉思久之,則將信將疑,而復診其脈,則安然如故,如豁然省悟,豈即仲景之說也。遂大聲於病妓之傍曰:此病危矣,使非火攻,必不可活;非用如棗如慄之艾,亦不可活;又非連灸眉心、人中、小腹數處,亦不可活,余寓有艾,宜速取來灸之。然火灸尚遲,姑先與一藥,使其能咽,咽後少有聲息,則生意已復,即不灸亦可。

若口不能咽,或咽後無聲,當速灸可也。即與一藥,囑其服後即來報我。彼狡奴聞予之言,竊已驚怖。惟恐大艾著身,藥到即咽,咽後少頃,即哼聲出而徐動徐起矣。予次日問其所以,乃知為吃醢而發也。予聞之大笑,始知姊妹行中,奸狡之況有如此。

又予在都中時,一相契金吾公,蓄二妾,其一則燕姬也,有母隨之。一日二妾相競,燕妾理屈,其母助惡,叫跳撒賴,遂至氣厥若死。乃令一婢抱持而坐,自暮及旦,絕無蘇意。清晨延予療之。予初入室,見其肉厚色黑,面青目瞑,手撒息微,及診其脈,則伏渺如脫,亦意其真危也。

斯時也,欲施溫補,則慮其大怒之後,逆氣或有未散;欲加開導,則慮其脈之似絕,虛極有不能勝。躊躇未決,乃請復診。及入室再見,則不若前次之撒手,而十指交叉,抱腹仰坦於婢者之懷。因疑其前番撒手,今既能叉手,豈他人之所為乎?及著手再診,則似有相嫌不容之意,而拽之不能動,此更可疑也。因出其不意,卒猛一扯,則頓脫有聲,力強且勁。

由是前疑始釋,謂其將死之人,豈猶力有如是乎?乃思其脈之若此者。或以肉厚氣滯,此北人稟賦多有之也。或以兩腋夾緊,此奸人狡詐亦有之也。若其面青息微,則怒氣使然,自不足怪。識見既定,因聲言其危,使聞灸法,以恐勝之。遂先投一劑,到咽即活。次日會公,因詢予曰:日昨之病,固料其勢必危矣。

然謂其為真邪,則何以藥甫其唇,而效之峻速有如此?謂其為假耶,則何以能終夜做作,而形證之肖似有如此?昨公所用之藥,果亦有何玄秘否?是皆不能無疑也。予曰:予之玄秘,秘在言耳。但使彼懼,敢不速活。經曰:憂可勝怒,正此謂也。是可見人情之巧,其有最難測者皆如此,使昨非再診而再察之,則予亦幾為所誑矣。

是以凡遇此類,不可不加之詳審。

又一姻戚士子,為宦家所毆,遂臥病旬日,吐血盈盆。因喧傳人命,連及多人,延醫數輩,見其危劇之狀,皆束手遠避,防為所累也。最後予往視之,察其色,則絕無窘苦之意,診其脈,則總皆和緩如常。予始疑之,而繼則悟之,因潛語之曰:他可欺也,予亦可欺耶?此爾之血也,抑家禽之血耶?其人愕然。浼予無言,遂為調和,而相銜感而散。

又一鄰婦,以妒妾作鬧,詬夫反目,因而病劇,則咬牙瞪眼,僵厥不蘇。若命在呼吸間者。其夫驚惶無措,其妾連遭不堪。凂予救之,則脈非其病,遂用前法治之,愈後其夫感謝,而不知為其所愚也。若此二人,則又人事中之常態,使不有懸朗之鑑,則此中變幻,有以假病而延成真病者。

有以小忿而延成大禍者。茲予拂之若振埃。但為人造福,而且可防人之欺,故亦紀之,以資倉卒之急用。

白話文:

我之前和幾個朋友一起去榆關遊玩,住在客棧裡,其中一個朋友,平時就喜歡風花雪月,在冬至那天早上,聽到打更的鼓聲剛響起,他突然急忙敲我的房門,我打開門問他怎麼了,他卻慌張地求救。他說他所親近的妓女,突然得了急病,情況危急,好像快要死了,如果她發生什麼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我跟著他去看,看到那妓女口吐白沫,僵硬地倒在地上,用手摸她,發現她的口鼻四肢都冰冷,呼吸好像都停止了。看到她這副樣子,我非常驚駭,就拉著她的手診脈,卻發現她的氣口平和,脈象和她表現出來的病症不符。

我心想她的脈象這麼正常,怎麼會病危成這樣呢?只是我一開始沒有經驗,還不知道她是裝的。但仔細思考很久,我開始半信半疑,又再次診她的脈,發現她的脈象仍然安穩如常,我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傷寒論》說的嗎?於是我大聲在她旁邊說:「這病危險了,如果不用火攻,一定活不了;如果不用像棗子或栗子那麼大的艾草來灸,也活不了;而且還要連續灸她的眉心、人中、小腹好幾個地方,也活不了。我家裡有艾草,快去拿來灸。」但是火灸還需要時間,不如先餵她吃點藥,讓她能吞下去,等她吞下藥後,如果稍微有點聲音,就代表她還有救,不用灸也可以了。

如果她口不能吞,或者吞藥後沒有聲音,就要趕快灸了。我給了她一帖藥,囑咐她吃完後馬上來回報我。那個狡猾的奴僕聽到我說的話,已經嚇得心驚膽跳。他們怕艾草燒到身上,所以藥一到就立刻讓她吞下去,過了一會兒,她就哼哼出聲,然後慢慢動起來,慢慢起身了。我隔天問她到底怎麼回事,才知道她是吃了過多的醃魚醬引起的。我聽了哈哈大笑,才知道這些妓女們,奸詐狡猾竟然到這種地步。

還有,我之前在京城時,有一個很熟的金吾衛將軍,他養了兩個小妾,其中一個是燕地來的女子,她還有母親跟著。有一天,兩個小妾爭吵,燕地的小妾理虧,她母親竟然幫著她鬧事,又叫又跳又撒潑,最後氣到昏厥過去,好像快要死了。於是將軍讓一個婢女抱著她坐著,從傍晚到天亮,都沒有要醒來的樣子。清晨,將軍請我去幫她治療。我剛進房間,看到她臉色發黑,肉很厚,臉色發青,眼睛緊閉,手鬆開,呼吸微弱,我診她的脈,脈象微弱到幾乎沒有,我也以為她真的快死了。

這時候,如果要用溫補的方法,又擔心她剛大怒過,逆氣可能還沒散去;如果要用疏通開導的方法,又擔心她脈象微弱,身體虛弱到無法承受。我猶豫不決,就請將軍讓我再診一次。等我再次進房間看到她時,她不像上次那樣手鬆開,而是十指交叉,抱著肚子仰躺在婢女的懷裡。我開始懷疑,她前一次手鬆開,現在卻能交叉手,難道是別人幫她做的嗎?我把手伸出去再診脈,她似乎不希望我碰她,並且想要把我的手推開,而我的手卻拉不動,這更讓我懷疑了。於是我出其不意,用力一拉她的手,她立即鬆開了,而且力氣很大。

這樣一來,我之前的懷疑就解開了,我心想一個快要死的人,怎麼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呢?於是我開始思考她的脈象為何如此,或許是因為她肉厚導致氣滯,這是北方人體質的常態,也或許是因為她兩邊腋下夾緊,這是奸詐之人狡猾的手段。至於她臉色發青,呼吸微弱,是怒氣造成的,不足為怪。我確認了我的判斷後,就大聲說她病危,讓她知道要用灸法,用恐懼來戰勝她的裝病。於是我先開了一帖藥,讓她一吃就活了。隔天和將軍見面時,他問我:「昨天那個病,我本來認為她真的快死了。

但是說她真的病了,為什麼藥一碰到她的嘴唇,效果就這麼快呢?說她是裝的,為什麼她又能整晚做戲,而且症狀表現得那麼像呢?昨天你用的藥,難道有什麼玄妙之處嗎?」這都是我無法理解的。我說:「我的玄妙之處,在於我的話而已。只要讓她害怕,她就不敢不活過來。《黃帝內經》說:憂可以勝怒,正是這個道理啊。」由此可見,人心的巧詐,真是很難預測,如果我昨天不是再次診脈、仔細觀察,我也幾乎被她騙了。

所以,凡是遇到這種情況,不可不仔細審查。

還有一個親戚家的讀書人,被官宦人家毆打,因此臥病十多天,吐了很多血。因為有人宣揚他快死了,牽連到很多人,請了很多醫生,看到他病情危急,都害怕被牽連而遠離。最後我去看他,看他的氣色,完全沒有痛苦的樣子,診他的脈,發現脈象平和。我開始懷疑,後來就領悟了,於是悄悄地對他說:「別人可以騙,連我也能騙嗎?這是你的血,還是家禽的血呢?」他聽了很驚訝,求我不要說出去,我就幫他調解,最後大家和解散去。

還有一個鄰居婦人,因為嫉妒小妾而鬧事,責罵丈夫,和丈夫反目,因此病重,牙關緊閉、瞪大眼睛,僵硬昏厥,好像快要死了。她的丈夫驚慌失措,小妾也飽受責難,他們懇求我去救她,我診脈後發現她並非真的生病,於是用之前的方法治療她,痊癒後她丈夫很感激我,卻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像這兩個人,都是人情世故的常態,如果不有清晰的判斷力,這些變化可能會讓假病拖成真病。

也有可能讓小小的憤怒,演變成大禍。我把這些事情都輕易地解決了。這不只幫助了別人,也可以防止自己被欺騙,所以也記錄下來,以便在緊急情況時使用。

2. 癘風

3. 經義

《風論》曰:風氣與太陽俱入,行諸脈俞,散於分肉之間,與衛氣相干,其道不利,故使肌肉憤䐜而有瘍。衛氣有所凝而不行,故其肉有不行也。癘者,有營氣熱胕,其氣不清,故使鼻柱壞而色敗,皮膚瘍潰,風寒客於脈而不去,名曰癘風。或名曰寒熱。

《長刺節論》曰:病大風,骨節重,鬚眉墮,名曰大風。刺肌肉為故,汗出百日。刺骨髓,汗出百日,凡二百日鬚眉生而止針。癘風者,素刺其腫上,已刺,以銳針針其處,按出其惡氣,腫盡乃止。常食方食,無食他食。

《脈要精微論》曰:脈風成為癘。

白話文:

《風論》說:風邪會跟隨著太陽之氣一起侵入人體,在經脈的穴位運行,然後散佈到肌肉的組織間,與衛氣互相影響,如果運行的道路不順暢,就會使肌肉腫脹隆起而產生瘡瘍。衛氣如果凝滯而無法運行,就會使那部分的肌肉功能失常。癘病,是因為營氣鬱積產生熱而浮在體表,氣機不夠清澈,所以會導致鼻樑塌陷、顏色敗壞,皮膚潰爛化膿。風寒之邪停留在經脈而不離開,就稱為癘風,又有人稱作寒熱病。

《長刺節論》說:罹患大風病,會感到骨節沉重、眉毛鬍鬚脫落,就稱為大風病。針刺肌肉以排出邪氣,大概一百天會出汗。針刺骨髓以排出邪氣,大概一百天也會出汗。總共約兩百天,眉毛鬍鬚會重新長出來,就可以停止針刺。癘風病,應該先針刺腫脹的部位,針刺完畢後,再用銳利的針刺在原處,按壓擠出惡氣,等到腫脹完全消退才停止。平時要吃規定的食物,不要吃其他的食物。

《脈要精微論》說:脈象如果呈現風的特性,就會轉變成為癘病。

4. 論證

癘風,即大風也。又謂之癩風。俗又名為大麻風。此病雖名為風,而實非外感之風也。實以天地間陰厲濁惡之邪,或受風木之化而風熱化蟲,或受濕毒於皮毛而後及營衛,或犯不潔,或因傳染,皆得生蟲。蓋蟲者,厥陰主之,厥陰為風木,主生五蟲也。蟲之生也,初不為意,而漸久漸多,遂致不可解救,誠最惡最危最醜證也。

又《千金》云:自作不仁極惡之業也,所以最為難治。觀孫真人云:嘗治數百人,終無一人免於死者。蓋無一人能守禁忌故耳。惟一婦人,病愈後又服加減四物湯百餘劑,半年之上,方得經行,十分全愈。又,丹溪治五人,亦惟一婦人得免,以貧甚且寡,無物可吃也。外三四人者,越二三年皆復作而死。

由此觀之,可見此證非得出奇秘方,鮮能取效。故予逢此證,不敢強以為知,而妄施治療,亦不敢強言治法,以惑後人。至若古人論治之法,亦甚詳悉,用之得宜,雖病根未必可拔,而延保餘年,夭枉自亦可免。由是遍求諸說,則惟薛立齋《癘瘍機要》論列已全,今擇其要,並諸論之得理者,詳述於下,以為證治之綱領云。

白話文:

癘風,也就是俗稱的大風。又稱為癩風,民間俗稱大麻風。這個病雖然名稱有「風」,但實際上並不是外感風邪引起的。而是因為天地間陰冷惡濁的邪氣,有的受風木的影響而化為風熱生蟲,有的因為皮膚接觸到濕毒,然後侵入營衛(體內循環系統),有的因為接觸不潔之物,或是因為傳染,這些都會導致體內生蟲。蟲這種東西,是屬於厥陰經所主的,厥陰經對應五行中的風木,主掌五種蟲的產生。蟲剛開始產生時,並不會被察覺,但時間久了,數量越來越多,就會變得無法治療,實在是一種非常嚴重、危險又醜陋的疾病。

《千金方》說:這個病是患者自己造作不仁不義的惡業所導致的,所以最難治療。觀察孫思邈的說法:他曾經治療過數百人,但沒有一個人能夠倖免於死亡。這是因為沒有人能夠遵守治療的禁忌。只有一個婦人,病癒後又服用加減四物湯一百多劑,半年以上,才恢復月經,完全康復。朱丹溪也治療過五個人,只有一個婦人倖免於難,因為她很貧窮,而且守寡,沒有東西可以吃。其他三四個人,過兩三年都復發而死了。

由此看來,這個病如果沒有特別的奇方秘藥,很難見效。所以我遇到這個病,不敢自以為很懂,就隨便治療,也不敢隨便說出治療方法,以免誤導後人。至於古人論述的治療方法,其實都很詳細,如果運用得當,即使病根未必能完全拔除,但也能延長壽命,避免過早夭折。因此我廣泛參考各種說法,其中只有薛立齋的《癘瘍機要》論述最完整,現在我選擇其中要點,並加上其他論述中合理的部分,詳細說明如下,作為診斷治療的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