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岳全書》~ 卷之一入集 (15)
卷之一入集 (15)
1. 論治篇(十)
凡看病施治,貴乎精一。蓋天下之病,變態雖多,其本則一。天下之方,活法雖多,對證則一。故凡治病之道,必確知為寒,則竟散其寒,確知為熱,則竟清其熱,一拔其本,諸證盡除矣。故《內經》曰:治病必求其本。是以凡診病者,必須先探病本,然後用藥。若見有未的,寧為少待,再加詳察,既得其要,但用一味二味便可拔之,即或深固,則五六味七八味亦已多矣。然雖用至七八味,亦不過幫助之,導引之,而其意則一也,方為高手。
今之醫者,凡遇一證,便若觀海望洋,茫無定見,則勢有不得不為雜亂而用廣絡原野之術。蓋其意謂虛而補之,則恐補之為害,而複製之以消;意謂實而消之,又恐消之為害,而複製之以補。
其有最可哂者,則每以不寒不熱,兼補兼瀉之劑,確然投之,極稱穩當,此何以補其偏而救其弊乎?又有以治風、治火、治痰、治食之劑兼而用之,甚稱周備,此何以從其本而從其標乎?若此者,所謂以藥治藥尚未遑,又安望其及於病耶?即使偶愈,亦不知其補之之力,攻之之功也。使其不愈,亦不知其補之為害,消之為害也。
是以白頭圭匕,而庸庸沒齒者,其咎在於無定見,而用治之不精也。使其病淺,猶無大害,若安危在舉動之間,即用藥雖善,若無膽量勇敢而藥不及病,亦猶杯水車薪,尚恐弗濟,矧可以執兩端而藥有妄投者,其害又將何如?耽誤民生,皆此輩也,任醫者不可不深察焉。
故凡施治之要,必須精一不雜,斯為至善。與其制補以消,孰若少用純補,以漸而進之為愈也。與其制攻以補,孰若微用純攻自一而再之為愈也。故用補之法,貴乎先輕後重,務在成功;用攻之法,必須先緩後峻,及病則已。若用制不精,則補不可以治虛,攻不可以去實,鮮有不誤人者矣。
余為是言,知必有以為迂闊而譏之者,曰:古人用藥每多至一二十味,何為精一?豈古人之不爾若耶?是不知相制相使之妙者也,是執一不通而不知東垣之法者也。余曰:夫相制者,制其毒也。譬欲用人奇異之才,而又慮其太過之害,故必預有以防其微,總欲得其中而已。然此特遇不得已之勢,間一有之,初未有以顯見尋常之法用得其賢,而復又自掣其肘者也。
至若相佐相使,則恐其獨力難成,而用以助之者,亦非為欲進退牽制而自相矛盾者也。觀仲景之方,精簡不雜,至多不過數味。聖賢之心,自可概見。若必不得已而用行中之補,補中之行,是亦勢所當然。如《傷寒論》之小柴胡湯以人參、柴胡並用,陶氏之黃龍湯以大黃、人參並用,此正精專妙處,非若今醫之混用也。能悟此理,方是真見中活潑工夫。
至若東垣之方,有十餘味及二十餘味者,此其用多之道,誠自有意。學者欲效其法,必須總會其一方之味,總計其一方之性。如某者多,某者少,某者為專主,某者為佐使,合其氣用,自成一局之性,使能會其一局之意,斯得東垣之心矣。若欲見頭治頭,見腳治腳,甚有執其三四端而一概混用,以冀夫僥倖者,尚敢曰我學東垣者哉。
白話文:
看病治療的重點,在於精準專一。天下的疾病雖然變化多端,但根本原因只有一個。天下的藥方雖然應用廣泛,但對應病症的原則也是唯一的。因此,治療疾病的原則,必須確實了解病因是寒,就徹底散寒;確實了解病因是熱,就徹底清熱。只要抓對根本病因,各種症狀自然會消失。《內經》說:「治病必求其本。」所以,凡是診斷疾病的人,必須先探求病因,然後用藥。如果還沒完全確定病因,寧可稍微等待,再次仔細觀察。一旦掌握重點,只要用一兩種藥物就可以拔除病根。即使病根深入頑固,用五六味、七八味藥也就夠了。然而,即使用到七八味藥,也只是輔助、引導,藥效的重點仍然只有一個,這才是高明的醫生。
現在的醫生,遇到一個症狀,就好像看著大海一樣茫然,沒有確定的見解。因此,不得不採取雜亂、廣泛的方式用藥。他們認為,如果是虛症就補,又怕補過頭造成傷害,就同時用藥來消除補藥的作用;認為是實症就消,又怕消過頭造成傷害,就同時用藥來補養。
最可笑的是,他們常常用不寒不熱、既補又瀉的藥方,認為這樣最穩妥。這樣又怎麼能矯正偏差、解決問題呢?還有人把治療風、火、痰、食積的藥物混在一起使用,認為這樣最周全。這樣又怎麼能從根本原因著手呢?像這樣,連用藥治病都做不到,又怎麼能治好病呢?即使偶爾治好了,也不知道是補藥的作用還是攻藥的功效。如果沒治好,也不知道是補藥造成傷害,還是攻藥造成傷害。
所以,有些醫生到老都庸庸碌碌,原因就在於他們沒有明確的見解,用藥也不夠精準。如果只是小病,還不會有大礙。但如果病情危急,需要立即採取行動,即使藥物用得好,如果沒有膽量果斷用藥,藥效就無法發揮作用,就像用一杯水救一車著火的柴,還怕救不了火,更何況是猶豫不決、亂用藥呢?造成的危害又會有多大?耽誤人民的生命,都是這類庸醫。擔任醫生的,不能不深入了解這些道理。
因此,治療疾病的要點,必須精準專一,不要混雜,這才是最完善的。與其既補又消,不如少用純補的藥,慢慢增加藥量,這樣效果更好。與其既攻又補,不如少量使用純攻的藥,一次又一次地使用,這樣效果更好。使用補藥的方法,要先輕後重,務必達到效果;使用攻藥的方法,必須先緩和後強烈,病好了就要停止。如果用藥不精準,補藥就不能治療虛症,攻藥就不能去除實症,很少有不耽誤病人的。
我說這些話,一定有人認為我迂腐,批評說:「古人用藥常常用到一二十味,怎麼能說要精準專一呢?難道古人不如你嗎?」這是因為他們不了解藥物相互制約、相互作用的道理,這是執著於一種觀點而不知道變通,不了解李東垣的用藥方法。我說:「所謂的相互制約,是為了制約藥物的毒性。就像想要任用有特殊才能的人,又擔心他們過於偏激造成危害,所以必須事先預防。總之,是要達到適中的程度。然而,這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偶爾使用的,並不是在平常的用藥方法中,使用得賢能,又要自己限制其發展。」
至於相互佐助、相互引導,是因為擔心單獨一種藥物難以奏效,而使用其他藥物來輔助。也不是想要互相牽制、自相矛盾。看看張仲景的藥方,精簡而不混雜,最多也不過幾味藥。聖賢的心意,由此可見。如果一定要使用在補藥中加瀉藥、在瀉藥中加補藥,也是情勢所逼不得已的。像是《傷寒論》的小柴胡湯同時使用人參、柴胡,陶氏的黃龍湯同時使用大黃、人參,這正是精準專一的奧妙之處,不像現在的醫生亂用藥。能夠領悟這個道理,才是真正掌握了中醫活潑應用的技巧。
至於李東垣的藥方,有用到十幾味、二十幾味的,這是他用藥多而有道理的地方。學習他用藥方法的人,必須全面了解一個藥方中所有藥物的藥性,計算出一個藥方中每種藥物的劑量。像是哪種藥多,哪種藥少,哪種藥是主要作用,哪種藥是輔助作用。藥物搭配起來,自然形成一個整體藥方的藥性。能夠了解一個藥方的用意,才算是學到李東垣的精髓。如果只知道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至執著於三四個觀點就一概混用,希望能夠僥倖成功,還敢說自己是學李東垣的嗎?